没有把握一定能留下来。
沈呦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手,依照凤凰前辈所教授的仿佛,结印布阵。
她要将谢知涯身上的毒性转到她的身上,再献祭天火,将自己连带着这阴邪的毒性,一起在天火中化作灰烬。
然后迎来新生。
前辈说,她想要留下来,需要有与他有很深羁绊。
所结的主从契约自然算,而这属于他身上的血毒也算。
接下来,只需要她投身天火之中,就能除去他身上附骨之疽般的的邪毒,让他不必再忍受那样长久的疼痛。
就能够挽救这方破碎的世界,为她自己、为谢知涯、也为这方世界带来新生。
只需她忍受一时的痛苦。
这其实是一件数全之事。
唯一可能出现意外的,是她可能并不能留下来,而是会被直接召升入上界。
这是一场赌博。
赌的是她是否有足够好的运气。
而她只能一赌。
随着掌印变幻,阵法缓缓形成。
如同有一个金色的罩子,将谢知涯罩了起来,以确保他不会在天火降临时受伤。
亦不会突然醒来。
他会很安好地睡着,直到一切结束。
随着阵法彻底落下,沈呦呦身形踉跄了一下,很不容易才能勉强站稳。
感受到在体内蔓延开来的刻骨疼痛,她面容颤了颤,豆大的冷汗瞬刻涌出,小溪般淌下,几乎要将衣裳浸湿,却又很快被她过高的体温烘干。
她唇角却露出一点笑意。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谢知涯靠得很近,神魂都共通了一般。
她疼痛着他的疼痛,难过着他的难过,世上不会有人比他们更亲密。
他们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
沈呦呦离开了花海,回到了城中。
此刻的北邺城内仍很祥和,街上摊贩热闹地吆喝,食物的香气伴着纷扬若雪的柳絮,飘扬在空气中。
她坐在了那面馆前,要了一份阳春面。
没有加辣椒,也没有添醋,一口一口吃得很慢。
老板娘在一旁擦桌子,擦完隔壁的桌子后,见她一个人在慢慢吃面,又有些眼熟,于是搭了句话:“姑娘,怎么一个人呢。”
而她话音未落,却见眼前小姑娘眼眶红红的,眼泪簌簌地落入了面碗中。
“哎!”老板娘有些急了,再一细看,却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嘴唇虽沾了些汤汁,却仍是没有血色的模样,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记得,这姑娘几次来,身边都跟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两人瞧着甚是亲昵甜蜜的模样,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她想问,突然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收了话。
老板娘进了里面,过了会,又端了碗新的面出来,放在沈呦呦桌边。
“什么都会过去,都会往好处走的。”
沈呦呦望着新的面,愣了愣,又见老板娘满是怜惜的眼神,知道她是误会了,刚想解释,却在听了她安慰的话后顿住。
她笑了笑,眼眸水润明亮:“您说得对,都会往好处走的。”
老板娘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间,有古怪的轰鸣声自上空传来,带着撼天动地的震势,连带着整座北邺城都开始摇晃。
随之,昏沉的天幕像是破开了一道口子,绽放出刺目光芒,几乎要将整片天映得昼亮。
金红的、朱红的、艳红的霞光在天际铺开,将所见之处都染成了火烧一般的红,那道破口也越拉越大。
下一瞬,滋啦声伴着轰隆声,滔天的烈焰自破口处而出汹涌淌出,带着仿若要焚尽一切的可怕势态向地面奔流而来。
沈呦呦没有多犹豫,腾地站起身,同身后老板娘告了声别。
“您小心保重,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请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面馆老板娘仍陷在看到如此骇人天幕的震惊中,耳边突然响过这话,她再转头看,那姑娘已然离开了。
远处是烧得焦红的天和无尽的可怕烈焰,而她却在向前走,朝远处走。
她的背影被漫天火光映照得金红,仿若镀上了一层灼灼金芒,有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孤勇。
灾难,并不只意味着毁灭,亦是一种亟待迭新。
腐朽被焚烬,而后即是新生。
自然法则,从来如此。
……
待天边最后一抹火光消去,那层罩在谢知涯身上的金色光芒随之消散。
蕴着焦糊气息的风拂过,钻入鼻腔,谢知涯蹙着眉,慢慢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灰与红交织的天,恍惚间,仿若是全新的世界。
随着他周身阻隔消去,尘灰纷扬落下,谢知涯愣怔着,看着原本一望无际的花海几乎成了焦土,只有他所躺的的一小片土地,尚还覆有青绿。
而他身边的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所以……她还是骗了他么?
谢知涯垂着眼,掩去内心汹涌情绪,只是心脏处,却是控制不住的震颤。
他闭上眼,抬手在眉眼处停留一瞬,再睁眼,眼眸已然化作璀璨金色。
他重新看向了周遭。
眼前景象飞速变幻,往后倒退着,放映出他昏迷时所发生的一切——
柔和金芒中,他看到了火光漫天,看着花海成为灰烬,又看着那满地青葱化作焦土。
画面一点点推移,他袖中手也一点点攥紧,手背上青蓝血管紧绷,仿佛要突破薄薄的肌肤。
所以,这就是她困住他的原因吗……
恍惚间,谢知涯骤然发觉,那伴随他无数载的刻骨疼痛,竟突然消失了。
她做了什么?
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神情微变,手掌在空气中抓握,试图找寻到她的方位。
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结下主从契约的事是他促愿的,可她却拿这做了什么?
谢知涯深吸一口气,快速回忆方才所见的画面,和她曾对他说过的话,企图找到些关于她的线索。
新生……天降异火……
他脑中闪过一种可能,她该不会……
他面色瞬沉,霎时间,周遭焦土之上竟都覆上了一层冰霜。
他没再犹豫,朝着那火光源头处瞬移去。
如果她在,那么她一定会在那里。
这一预感如此强烈,仿佛是冥冥中的指引。
如果她不在呢?
谢知涯刻意避过了这一可能。
她不可能不在。
她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他,她不会骗他。
他路遇了无数城池,途经了无数山海,所经天幕的焦痕也愈发深邃,可猜见曾发生过怎样汹涌的烧灼。
尽头处,是一片空旷平地。
他并不陌生。
这是数十年前、正道与魔域那场大战遗留下来的战场。
本就已成荒芜的旷野,此时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烈火焚烧,所见处皆覆上了半人高的焦炭与灰土。
而他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哪处是可能藏有人的。
这一认识让他心口剧烈震颤,克制不住地发抖。
“咯咯咯——”
古怪的笑声在周侧响起,他回头,瞧见虚空中浮有一点彩芒,微弱得好似随时都会消散。
谢知涯认得这东西。
他面色冷冽至极,抬手便要绞杀它。
他能感觉到,它此刻极为微弱,他一手便可将它捏碎。
那笑声戛然而止,彩芒狼狈地躲移着,它声音尖锐:“杀了我,你就别想知道她去了哪?”
谢知涯动作一顿。
“带路。”
他抬起的手仍未放下。
天道残存的彩芒僵了僵,旋即在那手的逼迫下,缓慢向前游移。
它压抑着愤恨,领着他到了战场中间,也是灰烬堆积最深厚的地方。
“喏。”天道在那一堆灰烬上停下,“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