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灵儿性子倔强,若是……来不及了……”薛宜捂脸,六神无主的拽住了薛宓的衣裳,“宓妹妹,你说我该怎么办?”
薛宓眼眸一敛,思虑片刻就拿定了主意,一握她的手道:“咱们家没有能替姐姐做主的人。如今圣上面前,李答应当宠,姐姐又曾与她情谊匪浅,求她出面最好。”
“明微……”薛宜喃喃,旋即又捂住了脸,“我却如何见她?”
“闯!”薛宓一扶她手臂,目色坚定,“皇上亲卫治军严谨,薛园之内,绝不会轻易伤人。姐姐若闯行宫,报李答应之名,十有**能得通传,尽快见到她,求她去救灵儿。”
薛宓性情温和,乃是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若是平时,绝不会依她所言,而如今灵儿性命攸关,却也不顾许多了,只一咬牙便应下来。
说是硬闯,但玲珑馆外层层防卫,闯到得见天颜,又谈何容易?
薛宜二人是在水庭外头被拿下的,彼时预备皇帝出门,禁军清道,她还未及靠近门边儿就被人拿刀叉下了。
两柄钢刀架子脖子上,薛宜汗毛一凛,念及灵儿,却也不顾了,扑通跪地,但道:“我是薛通次女,乃李答应故时手帕之交,我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求见李小主,烦请二位军爷代为通禀一声!”
两士兵相互对视一眼,立即便开口回绝,“圣驾即过此处,我等奉命清道,不得擅离职守,姑娘请随后再来。”
“二位爷还请通融通融……”一言未罢,那厢薛宓就从袖子里抽出两张银票半掩着塞了过去。
不料那二人却放佛很不吃这套,拔刀断喝了一句“放肆!”愣将薛宓吓了一跳,忙一面将银票收起,一面道着得罪。
吃惊于他们作派的同时,又暗暗朝薛宜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此处离玲珑馆尚远,若则硬闯,必然死路一条。
进门无路,薛宜一下子迸出了眼泪,一个接一个的磕头下去,“来不及了,求求二位带我进去,求求你们……”
她不住的磕头下去,两士兵也是年轻公子哥儿,遇着这么一位又是哭天又是喊地大家小姐,扶又不是,赶又不是,一时只觉头大。
不防这处离御道不远,仅几株垂柳遮着,后头皇帝行来,他们背对着未见,那哭声却引了皇帝的注意。
“人命关天,求你们让我去见见李答应……”
这清晰可辩的一句入耳,薛通听出女儿的声音,一面心里一惊一面又诧异不已,她如何却跑了过来?
暗暗觑皇帝的眼色,这位主子爷显然没打算略过去这一桩,不过容色怡然,倒不见怒意,薛通也便按下请罪道心思,假作不知,但由他朝陆满福扫去一眼,“是想见你李主子?”
陆满福笑:“奴才听着,似也是想求见李主儿……”
皇帝便一扬下颌:“去瞧瞧。”等他欲走,又吩咐:“甭把人吓着了。”
陆满福便会意,不一会儿便探听了消息来回,只说是薛家的二姑娘,曾与李小主闺阁相好,目下有一桩急事想要求见。
薛家二姑娘,薛通忙上前请罪,皇帝却摆了摆手,也不多问,只同陆满福道:“既她故友,待会子便引过去吧。你好生伺候。”
这是料到事情或有些麻烦,怕明微应付不来,特意留了他伺候了,陆满福应下,待恭送了御驾,便领二人往玲珑馆去了。
第64章 道是无情
因他折腾了一早上不得安眠, 这会儿人走了, 却显得屋子里格外的空旷。时辰尚早, 本可再休息一会儿,明微却了无睡意, 想出去走走, 但看那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皆有伤怀, 便也打消了念头,只叫人支了把藤椅,在窗下阖眸。
心思空明, 仿若入定之时, 却听朝云轻唤了一句小主。
她抬抬眼皮, 却未睁开,只听她道:“薛二姑娘及薛六姑娘求见。”
明微默了一会儿,睁开眼来, 却未曾说话。
“小主……”朝云等不及, 又出声唤了她一句, 明微嗯一声, 站起身来, 却仍未置可否。
“李主儿——”陆满福站在门口,轻轻唤了她一声, “二姑娘似有些难事。”
一言就令明微转过身来, 一顿, 清凌凌道:“她在何处?”
“在外头候着。”陆满福欲引她去,李明微只走一步就住了脚,向他道:“你去问问是何事。”
“二姑娘说是……灵儿有难。”陆满福去而复返,只转述了四字,李明微便疾步走了出去。
“……央央!”眼看那匆匆行来穿家常衣服的故友,依稀还是往日的眉眼,薛宜嘴唇蠕动,几步迎上去,握住她的手臂唤了她的小名。
明微当时就掉了眼泪,紧紧拥住了她。
故友相见,少不得痛哭一场,再就薛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叙述灵儿之事。
“……祖母那只波斯猫难养,听说灵儿擅饲宠物,便将人叫去帮忙,不想猫却丢了,今日又出了事,父亲便要将她发卖,你晓得,依灵儿的性子……央央,我是没法子了……”
往日相好,连彼此的丫鬟也是极好的,明微待灵儿比待珍儿的情分差不了多少。
那丫头的性格硬的像石头,最是个宁折不弯的主儿。彼时大老爷娶了两房妻室,一房是薛宜的生母宋氏,乃是老太爷做主明媒正娶;一房就是现而今的大太太,乃是其祖父早年定下的一门亲事,许多年音讯全无,不防就上门续了亲事。当时薛大老爷已娶了宋氏,大太太家里又依着旧时的约定想要结亲,又绝不做妾,老太太便做主请命中宫,将大太太娶做了平妻。早年两房那些鸡飞狗跳暂且不表,只说有一回,大太太冤灵儿偷镯子,灵儿不服顶撞,大太太要把人卖出去,她二话不说就悬了脖子,幸而宋氏带人来的及时,才捡回了她一条小命。
听及薛宜的陈述,再念及旧事,明微只觉心里拧着,一面安慰她莫慌,一面却起了身。
回眸扫见陆满福,还未开口,那厢他便已上前,打千儿道:“奴才斗胆,将将在跟前儿已听了前因后果。小主若是应允,只交给奴才去办即可,奴才打包票,定将灵儿姑娘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他去办,明微倒是放心的,当下便点了头,陆满福才要过去,又被她叫住,但道:“你同他们说,怎么处置这些人,皇上原是叫我说的,我说是小惩大诫,不知是薛大人是听差了还是会错了意。灵儿涉事,也不必僭越把人带回来,叫把人都按下,等皇上回来,再分辨分辨这四个字的意思。”
这是要看万岁爷的意思,再顺便清算一番了,陆满福颔首一笑,只道万岁爷多虑,这位主儿日常不爱理事,办起事来却不含糊。因恭维了一句小主英明,便自去了。
他这边出去,明微那厢提着的一口气就松了下去,转身即已是散散漫漫的样子,按住薛宜的肩膀劝她,“莫担心,等他回来就没事了。”
陆满福算是皇权的象征,他出面办事,自是没有办不到的,不消半个时辰就回来,便回禀都办妥了。
“灵儿姑娘说,叫奴才替她给小主问安,经年不见,若有幸再见小主,必定给您多磕几个头。”又看向薛宜,“灵儿姑娘说她无事,请二姑娘莫要担心。”
薛宜听了,适才渐渐抹干眼泪。
明微亦舒了口气,再望她,唇齿间便带了些涩然,“近些年可还……”她目光落在她鬓边垂下的发束上,一个字好字就吞了回去,只将手伸了过来,“可是陈家出了变故?”
薛宜十岁之时,即有宋氏做主定给了陈家长房的三公子,而她与明微年岁相当,按说五六年前就应该已经婚嫁,可如今双十已过,却还是女儿家的装束,便不得不令人担忧了。
薛宜抬眸望她一眼,却抿了嘴唇。
她不愿多说,明微也不知如何多问,如此默了片刻,气氛仿佛凝住。随后,薛宜站起身来,向她福了福,“方才神思俱乱,宜无礼至极,企小主恕罪。今日之事,多谢小主相助,宜无以为报,唯感念于心,没齿不忘,祈愿小主余生,平安康乐。”
明微听而怔忡,陆满福悄悄打量,却见那帘子外头人影一闪,悄悄过去一问,却回:“老太君求见。”
薛宜便顺势告退,明微敛眼,默许她退下,有一会儿却没说话。
陆满福再次提醒她之时,便站起身来,疏疏懒懒道:“不必见我,叫她们去吧。”
除了自家主子闹她,这是陆满福头回感受到李小主有脾气。铁栗木翘头书案上,宣纸铺盖了半个桌面,佳人执笔,落纸尽是铁画银钩,末了将狼毫笔往青玉笔洗里一投,返身走到了窗前。
却听身后脚步声见响,有人慢声笑道:“字是好字,人亦佳人,却不知有何不快,如此抒怀?”
明微回头看她,面上便浮出一丝笑意,却是半点也没了先前的情绪。
长公主见此,也不再多话,只道:“来与你说说义塾的事。”
创办义塾,原起于长公主早几年途径南地某一乡村,见两小童藏于私塾外听课,便询问之,答约,性喜读书,然因家贫交不起束脩,不得入学堂读书,恐先生不悦,故藏于窗下读书。长公主感喟,上书朝廷,请办义塾。
帝允。以户部拨款,在多地兴办义塾,推广教育。其后殿阁大学士王昌义巡查各地书院时,言少年出英才,屈于乡野,无以为进,请求施恩,于富庶繁华之地,再办国学义塾,选良才大儒任教,以作各地书生进修之所,并集文章送呈御揽。帝揽之,命于苏州再办。
如今这苏州义塾从选址修建到延请名师儒士再到选拔生源,实已办妥十之□□,且已经拟在今秋开院。只早些时日长公主上书,以女塾故,请于苏州义塾另辟女学,圣上允准,一并交下承办。
只是最后,这女学所办,多不如人意,长公主于云南回来后,索性亲自接手整顿。
明微听及,只是语带讥讽:“这世事多艰,女子读书,已为许多卫道者所不容,更莫说进学。办成这等模样,倒也不怪……”
她摇头轻笑,望定长公主,“江南二十女塾,废了公主多少力气?”
长公主捻杯半晌,亦摇头一笑:“不提也罢。”一顿,又望她,“只有三桩,其一,这女塾我办了二十个,苏州义塾的女学,也一样要办起来;其二,皇后的懿旨虽是虚的,我请你相帮,却是实的;其三,我不与你客套,你也不要与我虚辞,只有一句,来还是不来?”
“来。”明微将那手卷搁下,几未停顿,放佛是落子无悔,又放佛是掷地有声。
第65章 借酒逞“凶”
长公主听而展颜。
陆满福却听得嘴角抽抽, 小心插了句嘴:“原说钱塘好风光,万岁爷才说的, 要领李主儿去观潮呢!”
苏州办学, 可不就一名义么,那位爷还打算带人去浙江呢, 小一个月日子,您倒忍心拆散人家!
“猴儿崽子!”长公主白了他一眼,面色却是带笑的,只嗔道:“我倒要你提醒!”
陆满福嘿嘿讪笑, 瞥见正主儿,只是浅浅抿唇。
长公主转眼看过去, 只道:“他倒也提醒了我, 正经该先问你一句,你是想在苏州,还是想去浙江转转?”
明微道:“我原没打算去。”
这话不尽实,依他的意思,是要假作她留在苏州, 然后扮作亲兵随他过去,她虽未应,却也并非不乐意, 不过今日听长公主说了一通女学,倒是更愿意留在苏州罢了。
长公主便满意笑了。
一时午膳, 薛家摆了宴, 着四太太来请, 长公主相说之下,容钰又在旁闹,明微倒一同过去了。
前院里头的事,后院里倒还没得风声,这二位肯来,上上下下就忙着张罗开了。前先明微是四太太和年轻的几个奶奶作陪的,一晚上走下来,薛老太太见人不大欢喜,这次便叫了二姑娘和六姑娘。
不意六姑娘投了容钰的缘,因她有个双生哥哥的缘故,容钰昨儿就见到个长得与她一模一样的小公子,他没见过世面,便大惊小怪的缠着她问东问西,兴致勃勃的与她一处玩去了。也就只剩了薛宜陪在旁边。
“宜丫头有幸,早年与小主相投,”薛老太太拄着拐杖,边走边笑,“昨儿头回见,不好就叫她们丫头片子来伺候。今日赏花听戏,倒可陪着小主一乐。”一顿,又望薛宜笑道,“也幸前些年得了慧通大师点化,留在这园子里多参了几年禅,才有今日再见小主的福气。”
明微唇角浅勾,并不是打算接话的模样,长公主扫一眼,倒是有心替她接了这个话,不过薛老太太精明,话锋一转就将话头朝抛了过去,“二丫头说可是?”
薛宜是半道上叫老太太唤去的,才在她前面闹了那么一出,她是不想见明微的,可老太太的命她违不了,便只好不尴不尬的来了。
“早年灾病不断,险些烧坏脑子,慧通大师言我命中有煞,需得皈依佛门念几年经,才得洗净煞气,平安顺遂。便依她的话在庵堂里过了几年,果然受益良多。”
薛宜伴在明微身侧,顺着她的话解释了几句,抬眼看明微,目光却未触及她的眼睛。
明微沿乱石铺就的小路缓行,扫她一眼转身,拨开了一枝探到身前的艳红石榴花,轻轻笑道:“我佛慈悲,一会子若得空,倒想听你讲讲佛法。”
薛宜一怔,倒是老太太笑道:“得空得空,小主肯让二丫头陪侍,是她的福气,宜丫头,还不谢小主恩?”
薛宜眸色一敛,提裙便欲下拜,不期手肘处一阻,明微已抬手将她托住。
薛宜心念一动。
随后却听了几出戏,寥寥数言,最后明微只望她,“随我走走?”
辞了众人,便沿水庭到玲珑馆的游廊走了走。
却是一路无话的,直到了玲珑馆明微才打破了僵局,“进来坐。”
薛宜推辞,待她又说一句走吧,适才进了门。
陆满福奉了茶,识趣的带着朝云退出门去,里头二位相对而坐,却也相对无言。
许久,明微方道:“我原想不尴不尬,见你倒不如不见,总是咱们缘分未尽,还有这一面,虽你我都也年轻,可待下次,恐也不知是几时了……”
“小时候咱们都说过,此生当是不二的知己,现如今……”她长长舒了口气,眼中泪光点点,“我如今这样,原是无颜见你,说不得、问不得亦做不得什么,只是你好不好,总也实话告诉我一声,免我日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