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修缓缓地抬起了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无比颓然的笑容轻轻的说:“我的伤好了,你就会离开我了吧。”沙哑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刺痛人心的落寞。
慕云漪眼中原本的埋怨瞬时黯淡下来,一瞬间,愤怒、失望、不解统统分崩离析。
是......怕我离开吗?
之后两个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慕云漪重新为慕修上药。
慕修呆呆的低头看着慕云漪,想要说点什么,却觉得此刻说什么都已是多余了......
人都是贪婪的,原本一直想要却不可及的东西,一旦稍微碰触到,就会想得到更多。
而慕云漪,就是慕修的梦想,他觉得这几天就是他此生最奢侈的日子,慕云漪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
然而伤口逐渐好转,反而使得他无比焦虑,仿佛眼看着她正一步步的向远走去。
于是他甚至想出了这个极端的方式,尽管每天他都告诫自己不可以继续欺骗她,可是那温热的目光却像罂粟一般,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无休止的刺伤自己的伤口,他才不在乎伤口今后是否会痊愈,甚至哪怕明天就会死去,只要能看到慕云漪在身边,哪怕再多一刻,于他来说,足矣。
第75章 曾经的信仰
慕云漪轻轻地吹着慕修胸口被他刺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极力控制着自己涌上的情绪,却不想正在涂药的手却颤抖的越发厉害,直到她感到胸腔一阵气闷,扔下了手中的药罐,猛地抬起头看着慕修。
看着慕云漪微颤的肩膀和通红的眼眶,慕修心痛的同时更生出一丝绝望:你看到了一切——我丑陋荒唐的秘密与欺骗,终于,你该是唾弃我了吧。
他绝望的等待着慕云漪接下来的审判,那些有关于不想再见到他的言辞,那些比任何毒药和刀刃还要命的语句。
“慕修,我不值得,我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你明白不明白?”慕云漪声嘶力竭的大吼。
慕修想了一千一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料到慕云漪会这样说,轻轻的摇头:“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比你更值得我这么做。”
终于,慕云漪的泪水决堤而出,一切的面具此刻全部瓦解,她将额头抵在慕修的肩膀上,从不均匀的啜泣到失控大哭。
不知所措的慕修抬手欲要轻拍着她的后背,犹疑半刻却又收回来,只得重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慕修,答应我,让自己快些好起来,好吗?”慕云漪抬头看着他,眼角还挂着一串泪水:“就算你好了,我也不会离开你。”
慕修怔怔的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女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真的吗?
不,哪怕这句话只是怜悯他、安慰他甚至欺骗他,对他来说,也已足够。
慕云漪的发丝之间散发出幽微的蔷薇香气,令人恍惚。
神明啊,你终于听到我的祈祷,来救赎我了吗。
......
“我想我们当真是白忙一场,楚婳对于兰花并无反应。我和云漪之间……也许只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容月沉默不语,楚婳对兰花没有反应,却不代表自己就能相信此人与慕修受伤无关,甚至容月自回到上陵城第二次见到容月的那一刻起,心中便笃定,此人定然有问题,不过是还未露出马脚而已。
“你上次托我打听的事情,我有消息了。”苏彦说完这话,神情却有些犹豫,“可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乱来,我只是想给我这一年多的苟且偷生一个交代。”容月面色似是一汪平静的湖水。
“也罢,西穹那皇后去海清寺祈福将满四十九日,五日后,萧野受命会去接皇后回宫。”
容月抚摸着雁翎刀,想起了一年半之前的那场噩梦。
萧野,你可曾想过我活着?真期待,见到我还活着,你会有怎样的表情。
......
当第一缕晨光烘暖这初冬微冷的清晨时,容月站在上山通向海清必经的官道上,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这时的容月,眼神依然暗淡无光,似乎即将见到那个人并没有令她有太多情绪上的变化,直到半个多时辰后,终于有一队人从远处走来,那旗帜上的标志便是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西穹的图腾。
“是时候了。”
容月握紧了雁翎刀站起身,缓缓向那队人马走去。
然而当她清楚的看到领队马上之人时,霎时如同窒息,灌了铅似的脚再也无法前行,她赶紧找了临近的一棵大树躲掩。
“呵,两年了,本以为对你早已恨之入骨,可到了这一刻,终究还是无法对你下手吗,萧野。”容月靠着大树,闭上眼睛苦笑,瞧瞧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和无能。
当西穹的军队彻底消失在容月的视野中时,她决定离开,却在转身的时候,发现了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人。
“你……”容月再一次看到男子的面容时,内心几乎不能自已。
“真的是你。”萧野看着容月,缓缓的吐出这四个字。
机敏如萧野,一早便觉察到某处有人盯着自己,他私下望去,只瞥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而那个影子居然与她十分相像,于是他悄声脱离了队伍,独自来寻找此人。
容月极力镇定下来后,抬头直视萧野,她努力的想要在对方的眼中找出些什么,惊讶?愧疚?或是为当初之事辩解,哪怕只字片语都好……
然而对于容月的出现,萧野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容月所设想的情绪统统没有,有的,只是彻头彻尾的漠然。
“你一点都没有变,依旧是这样的冷血、无情。”容月咬着牙,恨恨的吐出这几个字。
“你倒是变了不少。”
“哦?”
“变得完全丧失军人的样子了。”萧野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是吗?”下一刻,容月的眼中腾起杀气,她抬手挥起泛着幽绿色暗光的雁翎刀,一声怒吼,急速冲向萧野萧野。
萧野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这才对,你已经忍了很久了吧。”但见他却不正面迎战,只是面色不屑的躲闪着容月的出招。
容月见他如此,更是愤恨不堪,这算什么?!
她再一次疯狂的劈向萧野,仿佛要将这一年多来所有的不甘和怨怼都发泄出来。
萧野依旧轻易的避开,两人便是这样一躲一闪,直到不远处传来呼喊声,是西穹的士兵们返回来正四处寻找萧野。
“疯够了吗?”随着话音,萧野猛地回手一击,反手扣住容月的手腕,夺过她的雁翎刀,紧接着又一把将她推在了地上。
萧野睨了一眼那把紫金雁翎刀,下一刻便松手扔在了地上,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容月,仿佛神明俯视着蝼蚁:“我的手下,竟会出了你这种逃兵。”
说罢,他便独自朝山上的方向走去,仿佛再也懒得多看她一眼。
容月痴痴的坐在地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里一直默念着:“逃兵……逃兵……”
萧野,分明是你毁灭了我,如今我向你讨个说法,你却口口声声说我是“逃兵”?
萧野那冷漠之中透着厌恶的眼神,当真是把容月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浇灭。
这就是曾经被自己奉为信仰的人,也是亲手摧毁自己信仰的那个人。
呵,萧野。
第76章 童年噩梦
十年前
容月出生在西穹西南部沿海的一个小渔村,父亲是朴实渔民,手巧的母亲则会用贝壳做一些饰品去临近的镇上售卖以贴补家用。
那时的容月还是个开朗爱笑的女孩子,在海边和小伙伴们拾贝壳、踩浪花、看父亲捕鱼织网,便是她平凡而快乐的童年。每天早晨在海浪声中醒来,睡眼惺忪的她会看到炉灶上母亲做的早饭在噗噗的冒着热气,海风拂在她小麦色的脸颊上,带着咸咸的味道,一家人虽不算富裕,却十分美满幸福。她一直坚信她们一家三口会永远过着这样安逸美好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一群强盗无情的刀枪终止了容月一家幸福的生活。
容月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一夜,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伙强盗闯进渔村,夜晚村庄的宁静被厮杀声和抢夺声打破。容月的母亲惊恐的抱紧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容月,她的父亲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侧身凑上去看向外面,村庄此刻失去了它原本宁静的模样:那些反抗的村民尽数被强盗们屠杀,甚至来不及呼救,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清晰的传进耳中,地上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外围一些已被洗劫过的家户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在火光的映照下,容月的父亲看到那群陌生而狰狞的面孔正向自己家的方向迫近...
容月的父亲看着妻女,拿起立在门旁的长鱼叉,转头对妻子说:“孩子他娘,你带月儿躲到床底下去。”
容月的母亲看到丈夫这决绝的表情,什么话也没有说,将容月抱到床底,“月儿,在床底藏好,千万不要出声!”然后她回头同样拿起一把鱼叉,坚定的走到丈夫身边。
容月的父亲太了解妻子的性格,于是没有再阻止,握紧了她的手。
“爹,娘,不要丢下月儿...”容月钻出床底,眼泪汪汪的看着父亲和母亲。
看着如此年幼柔弱的女儿,容月的母亲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抱住容月哭了起来,“答应母亲,一会不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容月的父亲上前拉开妻子,把容月重新抱回床底,“孩子,捂住眼睛!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爹,娘……”容月依然探头出来。
“快进去!”一向温柔的母亲突然厉声对容月命令道,接着立刻转过头去,她知道如果再多看女儿一眼她就会不顾一切的去抱住她。
这时,门被踹开,几名强盗闯进屋内,容月的父母叫骂着反抗,可他们又如何是这些带着刀枪的强盗的对手?很快,就被强盗用刺刀捅入胸口,倒在了地上。
容月在床底眼睁睁的看着父母倒在了血泊中,她颤抖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来。
强盗们在翻过容月家各处之后,拿着一些值钱的东西准备离开,并没有发现容月。然而当强盗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容月的腿不小心碰到了床脚,强盗立即停下了脚步,“床底有人!”
强盗拿起刺刀慢慢走向床的位置,恐惧的容月绝望的闭上了双眼,“爹,娘,女儿来陪你们了。”
然而就在那些强盗的脚步离床只有咫尺的距离之时,他们却突然惨叫起来,接着便一个个的倒在了地上。容月被他们的叫声惊得睁开眼,发现似乎有另一伙人闯进了屋子,转眼间那些强盗已经全部被杀死。
这时,床也被掀开,容月惊恐的坐起来看着眼前这些士兵穿着的人。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伸出手对容月说:“小姑娘,别怕,我们是西穹的军队。”男子低沉的声音让容月感到信任,她颤巍巍的伸出手,被男子拉起。
“你在这不要乱跑,我们去救剩下的村民。”说罢男子转身跟着士兵们出去。
看着曾经温馨的家现已满屋狼藉、面目全非,疼爱自己的父母如今已是冰冷的尸体,容月终于大声哭了起来,“爹,娘,今后女儿要如何一个人活下去?”不知哭了多久,绝望的容月拿起父亲手中的那把鱼叉,对着自己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然而当她刚准备用力插向自己的心脏时,手中的鱼叉被人打掉了。
她错愕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便是之前救了自己的那名首领。
“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父母拼了性命护着你,如今你却要轻生?”
“爹娘都已不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容月说着又哭了起来。
“听着,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以后足以保护任何自己珍视的人或物,而不是选择懦弱的死去。”
听到这里,容月停止了哭泣,怯生生的盯着男子,“我可以吗……像你一样?”
“当然,不过在那之前你至少要活下来,甚至等你长大了,还可以参军。”
“好。”容月擦干了脸上的泪,捏紧拳头,心中默默想:“我会把自己变得强大!”
“报告将军!所有强盗已经全部被擒住杀死,剩下的村民获救。”一名士兵跑来向头领报告。
“好,我知道了。”男子看到容月放弃了轻生的想法,放心的转身离开。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容月怯生生对男子的背影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