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安和公主此时手中这圣旨是何内容?又来自于谁?是先帝慕凌还是万历帝慕枭?
慕云漪很快便揭晓了答案,她双手将皇布展开,示于众人,高呼道:“本宫手中之物乃皇祖父生前所立传位遗诏,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当皇祖父百年宾天之后,由太子慕霆继承西穹大统。”
安和公主言毕,周围瞬时炸开了锅一般。
“竟还有这道圣旨的存在!”
“当年顺亲王本就是太子,由他继承帝位本就是无可厚非的啊!”
有人惊于圣旨的存在,也有人质疑圣旨的真伪,礼部尚书当即质问道:“当初继位的可是先帝,下官愚钝不解,既然这道遗旨存在,为何没有早早现于世人面前?”
“呵,当初慕凌那皇位是怎么来的,尚书大人难道不清楚吗?”
这一反问,问得礼部尚书哑口无言,他光顾着反驳慕云漪,却不慎引出了先帝继位的话题。西穹之人心里都清楚,慕凌这个皇位得来的并不算名正言顺,甚至很多人都其中少不了慕凌一党人的暗中操作。
慕云漪稍作停顿之后,复又开了口:“当初皇祖父病中,本宫父王正站在外,慕凌趁机把持了内宫,皇祖父见情势不对,便在生命最后时刻写下遗诏交给皇祖母。后来皇祖父宾天,慕凌暂理朝政,为了名正言顺坐上龙椅,他着意安排假消息回朝,称我父王、当时的储君慕霆战死沙场,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国不可一日无君,而慕凌是当时唯一继位之人选,所以朝臣们皆拥立他继位为皇。”
慕云漪走向前排诸位亲历当时继位风波的老臣,一面将圣旨摊开给他们近看,一面沉下语气、目色恳切地说道:“各位都是历经几朝的老臣,对于当时的情况也应记得清清楚楚,时局危难、我父生死未明,而慕凌已经大权在握,如果当时皇祖母冒然拿出圣旨,不仅不能揭露慕凌的阴谋祸心,反倒会让他有机可乘,销毁这唯一的证据,所以皇祖母将此遗诏藏了起来,待有朝一日,这颗火种在合适的时机重现于世。”
诸臣闻言,皆是了然地点了点头,的确,当时那种情况若太皇太后直接亮出这遗诏,根本是硬碰硬,乃至引来杀身之祸,太皇太后并非贪生怕死,可一旦不慎这西穹江山就会毁于一旦,所以她多年来委屈求全,为的就是护着这遗诏,等待拨乱反正、真相大白之日。
“只可惜,皇祖母遭到奚如燕母子的毒害,于数月前崩逝……”说到这里,慕云漪双眼通红,写满了仇恨,“皇祖母生前等不到这一日,便由本宫今日便来揭露一切,让皇祖母在天之灵得以瞑目!”
别人皆注视着慕云漪锐利如芒的目光,唯有慕云铎和孟漓两人,在意的是慕云漪袖内颤抖的双手。就在孟漓情不自禁想要走到她身边时,慕云铎已经握住了慕云漪的手。
感受到来自弟弟手掌的温度,慕云漪猛烈起伏的胸腔这才沉下起来。
“遗诏的字迹为皇祖父亲笔所留,且清晰留有玉玺之印,朝臣皆可比对辨认。”
在场之中,万历帝一朝的老臣走上前来,其中有慕云漪皇祖父身边伴读的太保,亦有为他伺候笔墨的学士,更有为万历帝整理奏章文墨的内臣,且不说这玉溪印记难以作假,但说着字迹他们稍稍一看便知为真。
“公主手中遗诏,确为世祖万历帝之字迹。”自小入宫为伴读的太保大人,在万历帝归天多年之后再此见到他的字迹,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甚至直接对着皇诏跪了下来。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不通晓时局之人,整个月华台之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宫婢随侍,纷纷朝安和公主手中的遗诏下跪,除了礼部尚书,僵直着脊背与慕云漪对峙。
慕云漪郑重凌然地开了口:“依照皇祖父之圣命,皇位应由本宫父王继承,然父王如今下落不明,那么皇储之位……”说着,慕云漪反握住弟弟的手,顺势将其高高举起,“理应由先太子之嫡长子慕云铎承继!”
下一刻,在场之人皆对慕云铎深深叩首。
礼部尚书环顾左右,见身边之人竟也纷纷倒戈跪地,霎时气涌心头,指着他们大吼道:“你,你们这些见风使舵之人……可悲,可悲啊!”
然则无论礼部尚书如何辱骂,奚氏一党此刻也无人站出来,他们恨不得将头埋到地下。
看着羞愤恼怒又孤立无援的礼部尚书,慕云漪启齿轻笑,好整以暇地对他幽幽说道:“敢问尚书大人,如今可算得名正言顺了?”
“本官不过是为了西穹之纲纪礼法为先,如今安和公主既然有世祖之遗诏,本官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么尚书大人,面对皇祖父的遗诏,该当如何?”
礼部尚书眼见自己大势已去,终是不再反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慕云漪这才满足地点了点头,一步步地朝礼部尚书身边走去。
而礼部尚书此刻也任命般地闭上了双眼。
第306章 准备好了吗
在场所有人都等着看安和公主会如何发落礼部尚书,削官降职、入牢囚禁甚至是直接处死……
“礼部尚书冯敬……”慕云漪拖长了声音,“尽忠职守,时时事事以西穹之礼法纲纪为先,实是西穹百官之榜样,虽言行有失,但念其格尽职守、心系社稷,本宫决议令其功过相抵,罚俸三月算是小惩大诫。”
公主言毕,四座俱惊,这礼部尚书冯敬是孙太傅手下的人,更是当场忤逆公主和世子,最后竟只是罚俸这终无关痛痒的结果……
慕云铎亦是没有想到,虽说冯敬今日在月华台之言行,论及罪责可大可小,但是他们大可以借此除掉漆凌之余党,又何必留他一命?毕竟姐姐可从来不是以“网开一面”让人感念恩情之人。
但在同姐姐对视一眼之后,慕云铎当即明了她的用心——正值动荡之时,实在不必急着赶尽杀绝,杀了孙言,杀鸡儆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礼部尚书这种角色,根本不值一提,如今奚氏倒台,漆凌一党尚未崛起又被压制,人人自危不敢轻举妄动,留着冯敬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反倒那些仍有异心之人,难以摸头慕云漪姐弟得到心思。
冯敬本人自也是没有想到,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没想到这公主竟来了这么一出。自然了,她绝不是指望自己能够感恩投诚,但此刻自己于情于理也该是抬举,于是冯敬扣首谢恩,后再无多言,退了下去。
月落星坠,天际已有破晓之迹,至此月华台夜宴终是接近了尾声,然纵使通宵达旦,却也无人敢露一丝疲态,中秋一夜短短几个时辰,西穹历经三股绝对势力的厮杀争斗,最终以一人之血和一方遗诏,令宫中大权落入顺亲王这一双儿女的手中。
一名捧着托盘酒樽的小宫女,紧随着她的教习姑姑跪在月华台的角落里,这是她进宫的第三个月,而今夜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安和公主这样一名女子的存在。
身边的姑姑和姐姐们都将头埋得很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可是她却终于忍不住偷偷抬头朝前头看了一眼,她想要看一看方才那个气势如虹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然而虽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但是个头瘦小的她,依旧看不到最前面的公主和世子。
“鸢儿,瞧什么呢,还不快低下头!”
教习姑姑发觉身边的小宫女正在东张西望,慌了神连忙强按下她的头,好在她们在月华台的最边角处,无人注意。
过了没多久,宴席散了,安和公主与世子离开之后,众人缓缓起了身,很多人彼此相看却欲言又止,最后全部沉默着快步向宫门走去。
最后,鸢儿也随着姑姑退出了月华台。
“鸢儿,你方才是不要命了吗?若被主子们问责,谁可都担不住你!”教习姑姑用力地点了点鸢儿的脑袋。
这姑娘是新一批进宫的宫女里面最机灵的,但唯独一点不好——好奇心太重,这在宫里是大忌。
“姑姑,鸢儿知错了……”
“你啊你啊,姑姑跟你说了多少此了,在宫里想要活下来,最要紧的便是不听、不言、不看,只做好眼前的活儿便是。”姑姑无奈地叹了口气,鸢儿是个好孩子,但若一直这样莽撞好奇,迟早是害人害己。
“鸢儿,你瞧。”姑姑指了指不远处隐隐发白的天际,“可有发现什么不同?”
鸢儿停下脚步,顺着姑姑的手看去,却没有发觉任何异样,回过头纳闷地看着姑姑道:“仿佛并无什么不同啊。”
“是啊,一样的旭日东升,一样的四方宫墙,一样的绿柳红花,可是一朝一夕之间,这西穹的天已经彻底变了。”
“嗯,这个鸢儿晓得,今后我们的主子就是那位顺亲王世子与安和公主了,对吗?”
姑姑脚步未停,在前头小声说着:“是,却也不是。”
“如何不是?”鸢儿朝姑姑的背影问着。
“打今儿起,只怕我们便要改口了,今后宫中将再无顺亲王世子。”姑姑回头看了鸢儿一眼,眼中满是深意。
小宫女鸢儿看着姑姑严肃的神情,终于打心底里意识到周遭一切的地覆天翻,咬了咬嘴唇再不敢随意开口,小碎步地跟上姑姑,沿着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的宫道走去……
秦晟在宫门口,将夫人送上了马车,叫随从好生护送她回去,而自己却没有上马车。
“夫君,你不一同回府吗?虽不得空休息,也好歹回去沐浴一番,换身衣裳呀。”秦夫人撩开车帘拉住秦晟的手,言语中充满不安,身为女子经历了这一夜宫变,此刻哪里愿意与夫君分开。
秦晟握了握夫人的手,安抚道:“夫人,今日早朝事关皇位之固,为夫要守着世子和公主,这紧急关头决不能出半点岔子,你且回去好生歇息,早朝之后为夫便回去。”
“好,那妾身等你回来。”
月华台宫宴结束之时,慕云铎当即下令,第二日的早朝依旧,也就是说朝臣们只有短短不过两三个时辰的时间休整,便又要进宫。有些府邸与皇宫较远的大臣,干脆就没有回府,在宫门口的马车上小憩片刻。
慕云漪和慕云铎的这番决定,便是要趁热打铁,在那些有异心之人在尚未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拿稳局面、宣誓主权,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将他们的损耗降到最小,也可让别国异族之人没有可乘之机。
慕云铎站在东宫主殿的台阶上,迎着初升的微光扫视着这座曾经父王为太子时居住的宫殿,也是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如斯熟悉却又恍如隔世。
没一会儿,慕云漪从殿里走出来,“初晨寒凉,你这般站在风口上,仔细着凉。”说着,她将一件天青色披风披在弟弟的肩上。
慕云铎则像小时候一样,乖巧地转过身,任由姐姐为自己系紧披风带子,只是如今,自己要稍稍蹲下,姐姐才能更加自在顺手些。
“云铎,准备好了吗?”
第307章 白送的人情
“云铎,准备好了吗?”
虽说慕云漪此刻问这句话有些多余,无论如何,一炷香后慕云铎都必然要走进大殿去,如今,他们姐弟二人已经再无退路。
但是慕云漪还是想看着弟弟的眼睛,亲口问一次。
“姐姐,我自出生起,就在为这一刻准备着。”这一刻的慕云铎,如同一头年轻的雄狮,站在山峰之巅睥睨着自己的领地。
“只是如今父王不在,这一刻来得早了些,不过这样更好……”
“嗯?”慕云漪听出来弟弟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
慕云铎想要说的原本是:“这样更好,我便可以早些为你分担了。”可话到了嘴边他却收了回去,因为他知道,姐姐希望他做任何决定和选择都出自本心,而非为了姐姐或是旁的原因。所以纵然他本心最大的意愿便是有更大的力量去保护姐姐和整个王府,他却不会宣之于口,徒增姐姐的压力。
“我是说,这一天早晚会来,早些习惯也好,姐姐总归会看着我的,对吗?”
“对,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老奴给二位主子请安。”这时,一名头发花白的太监来到了慕云漪姐弟身边,跪地深深大拜叩首,言语甚至带着一丝呜咽。
“谭公公快快请起。”慕云铎立即上前扶起了老者。
这位谭公公本是当初东宫里的管事太监,后因慕凌夺位,慕霆出宫为顺亲王。慕凌本想将东宫所有宫人秘密处死,但他初登帝位,担心他人诟病,最终留下东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性命,发配他们去了浣衣局、冷宫等苦不堪言的地方,谭公公便一夜之间从储君近身正二品太监成了宫中最末等的无品太监,日日涮洗恭桶。
这些年来,当初自己手下的小太监们个个都骑在谭公公头上撒野,可他始终忍着,苟且偷生,因为他坚信,他的主子慕霆才该是这西穹天下的王。
虽然慕霆下落不明,但是世子回来了,公主回来了,谭公公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慕云漪看着谭公公脸上和手上那些深深的印记,叹了口气道:“谭公公,这些年你受苦了。”
“老奴不苦,见到世子和公主回来,老奴受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谭公公,今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老奴领旨谢恩!”谭公公再次跪地,朝慕云铎磕头谢恩。
“主子,时辰不早了,您该移驾朝乾殿了。”
如今虽然西穹人人心中皆有数,慕云铎即将成为西穹新皇,但是尚未进行登基大典,所以宫人们暂时称慕云铎为主子,既不逾矩又足以表明慕云铎的地位。
“姐,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好,云铎,去吧。”
慕云铎转身走下台阶,晨曦的微光映着他的轮廓,慕云漪就那样看着弟弟的背影步步离去,走向他的王座,他的宿命。
没过一会,碧滢也进宫回到了慕云漪身边。
换了宫装的碧滢,站在这东宫的殿阁之中亦是百感交集。
苏婥仍留在一闲堂中,慕云漪没有安排她进宫来,也没有立刻送她出城回沣城苏彦身边,是因为如今大局未定,泫音城内不安稳,藏身于一闲堂暂时是最安全的。
“奴婢方才都听说了,咱们世子可真威风!”碧滢眼中神采奕奕,“那孙太傅不知死活,活该被世子当众杀死!”
看着碧滢这般津津乐道,慕云漪轻笑:“瞧瞧你,倒像是昨夜也在月华台一样。”
“哪用奴婢亲眼看到呢,宫里头上上下下都传遍了!照奴婢说,这就是虎姐无犬弟!”
慕云漪嗔了一句:“什么虎姐,你主子难道是个母老虎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