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父母吩咐,郑明明就火急火燎地将草席一裹,毯子一收,坚决不能让人看到他们家在这边睡觉。
陈凤霞也赶紧跟着收拾。
倒是郑国强叉着手站在边上不知所措,还问妻子:“怎么办啊?”
陈凤霞内心的绝望如同拍击的潮水。她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对生活的绝望更深些还是对面前这个男人的失望更重些。
当家的女主人咬牙切齿:“怎么办?打电话报警,有人强闯。”
第21章 找门路
酒气冲天的老头子趾高气昂,指着门里头的陈凤霞一家,冲着社区片警大呼小叫:“这是他们家的地盘啊。噢,政府盖的老年人活动中心不给我们待着,倒是成了他们的小别墅了?”
大晚上的,张主任被警察从家里头喊到单位,也是一肚子火,面色阴沉:“陈师傅,怎么回事啊?”
陈凤霞扭过头抹眼泪。
郑国强赶紧给人递烟:“哎哟,主任,都是误会。我老婆跟我拌了两句嘴,就从家里跑出来了。我带着小孩过来追她。我们还没讲两句话呢,这位大爷就过来砸门。吓死个人,还以为怎么了。”
那老头子醉醺醺的,还在吵吵嚷嚷:“别以为我不晓得,我看到灯了。你家天天都在这边,我看的清清楚楚。哦,不对我们开放,你们自己关起门来玩。”
陈凤霞扭过头来发火:“哎,你这位老师傅讲话好奇怪的。这么大的地方,我一个人打扫,我可不得早点晚点。我要是跟人家一样朝九晚五,我在旁边打扫卫生,你不又得有话讲啊。”
警察也头痛,屁大点儿的事,这老头还没完没咯。人家本来就在这儿上班,晚上就是住在单位那也是以单位为家,应该被表扬的。
张主任还惦记回家看球赛,赶紧打圆场囫囵过去:“好了,一场误会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李大爹,我们活动中心开放的世间是国家定的。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开门的话,上班也排不过来啊。”
那老头子还在骂骂咧咧:“你们就是占公家便宜,不为人民服务。”
张主任好说歹说,跟着片警一道可算是将找茬的老头子架走了。
陈凤霞一家也不好继续在活动中心待下去。夫妻带着两个小孩只能悻悻地往租房走。
郑明明颇为失望:“啊,今天还在家里睡吗?”
天好热,太阳下山这么久了,马路都还烫人,家里肯定跟炕房一样。她和弟弟身上又得起痱子了。
陈凤霞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扭头看丈夫:“没房子,我们就只能这样被人到处撵。”
郑国强骂了一句:“这条老狗,到处瞎咬人。”
他也不知道盖怎样解决面前的困局,就只能狠狠地骂他能骂的人。
陈凤霞早就失望了一辈子,不敢指望丈夫能拿出个章程来,只好在心中盘算。
实在不行,明天就跟张主任说开吧。他们家正在翻盖房子,暂时住不了人,想在活动中心凑合一阵。
准备两条烟,弄瓶酒,应该能说通。就是这额外的开销让人心痛。
要不,干脆送几斤油吧。
先前她听小赵他们说现在的油不香,没有乡下自己榨的菜子油好吃。
陈凤霞正思忖着,夫妻俩已经走到了租房门口。
时候不早了,外头乘凉的人却还没有回去睡觉的意思。大家都热的吃不消。
瞧见他们回来,房东老太太就扯着嗓子喊:“郑老板,你家要是不租房子了提前讲啊。我这边还有好几个人等着找房子没下脚的地方呢。”
旁边乘凉的人笑:“郑老板肯定是发大财唻,好几天都不着家怕不是住宾馆了吧。”
说话的时候,这些人还眼睛一个劲儿地在郑家人身上剜,像是能刮下什么油一样。
陈凤霞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哎哟,我家老郑回老家扛米的,我带小孩去亲戚家待了两天。要发财也是奶奶你发财,哪轮得到我们啊。”
房门一关,她就落下了脸:“五层楼,我就要盖五层,我看到他们阴阳怪气的就火大。”
郑国强安慰妻子:“人家也没说什么。”
“没什么?冷嘲热讽的,我受够了。”陈凤霞一屁股坐在竹床上,压低了声音跟丈夫算账,“一楼堂屋招待客人的地方,二楼我们住,三楼四楼等明明他们大了,也好住的宽敞。五楼不得先空下来啊。你妈现在看着结实,等年纪大了,身边能少得了人照应吗?她再怎么样也是你妈。就你家老大跟那个嫂嫂,到时候你看他们会是服侍人的样子吗?”
郑国强没想到妻子在上元盖房子居然还想到了他老娘,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你真是。”
真是什么啊?真是圣母。
嘴上讲两句漂亮话的圣母谁不会当。
上辈子女儿就批评过她这个当妈的不会做人,干得比谁都多,亏得比谁都厉害。明明讲两句漂亮话就能糊弄过去的事,她非要嘴上不饶人。
何必呢。
做人可比做事重要多了。
这辈子,她也要学着讲漂亮话。
陈凤霞叹气:“行了,也别我真是了。明天你去工地上,到房山换点儿山芋粉吧,掺在面粉里头一块儿吃,也算是搭着来。”
房山算是江海的郊区了,距离郑国强干活的工地倒不远。顾名思义,当地就是山丘,没有水田,房山本地人就靠着种山芋土豆花生这些农作物为生。
这些粗粮能卖出什么价钱来,就算早十多年前家庭责任承包到户,国家开放农产品价格,大部分农民都过了两年好日子的时候,房山人也就是混个肚子饱。
计划经济的年代,大家为了不饿死自己吃了多少山芋土豆,现在有大米白面了,谁愿意吃那些噎死人的粗粮啊。
后来还是政府规划将房山变成了风景开发区,当地人整体拆迁出来,才结束山地刨食的生活。不然用房山人的话来讲,苦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到什么时候。
对了,房山也要拆迁的,比上元县迟了差不多六七年的样子,当时也分了不少房子。可就是小产权房,好租不好卖的那种。
后面要是条件允许的话,陈凤霞倒想看看能不能占占这个重生的便宜。
即便是光吃房租,十几套房子下来,也是个相当不错的进项了。
她正做着发财的美梦,郑国强先下意识地反对:“面粉还是吃得起的,不用吃山芋。”
陈凤霞被拽回了现实,也不看他,声音淡淡的:“粗细粮搭着吃,对身体好。”
她讲的是良心话,山芋粉掺面粉,蒸出来的馒头都又香又甜,听讲营养还均衡。
郑国强却没办法这样想。
1993年国家才取消粮油票,在此之前大家的粮食都是凭票供应。早几年,农村家庭责任承包后,吃饭的问题才不显。可城里头条件不好的人家细粮还是基本得省着吃的。
像山芋干这种东西,完全是因为吃不上大米饭细面条,才被人们拿来哄肚子的。
郑国强就不喜欢吃山芋,闻着再香也没用,这东西吃多了洼酸,胃里特别不舒服。
到现在,他看到街上的烤山芋也不会多瞧一眼,别说卖的贵,便宜他也不要吃。他小时候真是吃够了山芋。
当年是没办法,眼下,城里头都取消粮票了,大家敞开肚皮吃大米白面。他一个平原水乡出来的人,还让老婆孩子跟着他吃山芋?开玩笑!
郑国强心里头跟被什么抓着似的,说不出来的不得劲。
郑明明没赶上那样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时候。她家不种山芋,山芋对她来说就是零食。
听说有山芋吃,她还兴高采烈地逗弄弟弟:“啊,给你弄好吃的,山芋可甜啦,特别香。”
小郑骁应该是听懂了“甜”字,又开始拍着小手流口水,高兴地不得了。
郑明明给弟弟擦嘴巴,哭笑不得:“你怎么老淌口水,都成口水呆子了。”
陈凤霞笑着纠正女儿:“你弟弟那是长牙齿呢。后面有牙齿了,能吃的东西就多了。”
她开了家里头的窗户,等到外头的热风伴随着成分不明的垃圾腥臭味吹进来,便招呼一家老小:“行了,睡觉吧,明天再说吃什么。”
家里头热的跟蒸笼一样,竹床都像火炕,根本没办法睡人。
郑国强下意识地又想去医院将就一晚上。
可看妻子已经躺下,他到底没走,而是去井边提了桶井水,放在竹床前,拿电风扇对着吹,也算是个心理安慰。
放下井水后,他也没立刻睡觉,开口招呼女儿:“睡吧,爸爸给你们扇会扇子。”
郑明明看父母的反应,知道今晚肯定得留在家里睡觉了。
她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好跟母亲一道躺在凉床上。
唉,上元的房子什么时候盖好啊。到时候前后门一开,形成了串风,肯定凉快又舒服。那才是睡觉的地方啊,哪里像现在。
好在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觉只有不够睡的份。即便屋子闷热,但是有电风扇跟爸爸扇的风,郑明明还是躺下来没多久,就打起了小呼噜。
郑国强手上的扇子没停。
陈凤霞也不睁眼睛,就心安理得地享受丈夫的讨好。
真是没错啊,即便是两口子,说是好听也比做的多管用。他郑国强上下两辈子,居然头回晓得心疼人了。
甭管这心疼里头有几分真情实感,她且好好享受再说。
这一觉,陈凤霞睡得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她睁开眼的时候,郑国强已经做好了早饭。摆出来的东西有锅巴茶还有炸面饼。
剩下的油他也没浪费,直接放了泡大白菜帮子下锅炒,香气四溢,刚好配锅巴茶吃。
郑明明闻着香味抽鼻子,从竹床上坐起身就欣喜不已:“啊,好香啊。”
“赶紧刷牙洗脸吃饭。”郑国强笑着招呼妻女,“早上时间赶,先将就着吃。晚上我再给你们弄好吃的。”
陈凤霞赶紧招呼丈夫:“你别慌这个,晚上要是来得及的话,你也来趟上元。包工的那边说有门路弄建材,你好歹在工地上干了这么久,过去看看材料怎么样。要是可以的话,我们得给人家定金了。”
郑国强有点儿懵,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么快啊。”
陈凤霞的好心情淡了些,没好气道:“快什么啊。你也就是占着你女儿放暑假能帮忙,等到明明开学,我一双手里里外外,还忙得过来啊。我这辈子都没享福的命,又没人给我搭把手。”
郑国强因为亲妈的事情,天然在妻子面前矮一头,赶紧喊停:“行行行,我晚上换好山芋粉就过去。”
郑明明已经乖巧地将自家饭桌摆在了门前的空地上。天还早,外头凉快,吃早饭正好。清晨的凉风吹过来,舒服死了。
哇,今天真的有油饼,好香啊。
她夹了一块放进嘴里,那股浓香熏得她差点儿咬掉自己的舌头。咸香酥脆,外焦里嫩,外面脆脆的,里面软软的,好好吃。
陈凤霞看着女儿陶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慢点吃,别烫着了。你要喜欢,以后让你爸爸多做给你吃。”
郑明明倒是懂事,立刻摇头:“爸爸要上班啊。”
陈凤霞冒了句:“我看这个班也没什么意思。”
郑国强带着儿子撒完尿回来,闻声“啊”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陈凤霞舀了南瓜面糊糊吹凉了,示意小儿子自己吃,又招呼大女儿吃早饭,“吃吧,面饼冷了就不香了。”
她刚才说的是真心话。照上辈子的发展轨迹,丈夫继续在她弟弟那边打工除了浪费光阴之外,真没一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