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说要给她买一个小猪储蓄罐,粉色的陶瓷的那种。
郑明明没肯要。一个储蓄罐就要5块钱,她还不如把这钱直接放进八宝粥罐子里头。
反正虽然小猪只进不出,可要是真想花里头的钱,也可以砸了储蓄罐啊。根本不可能杜绝花钱的念头。
而要是打算好好存钱,即便只有一个八宝粥罐子,她也可以存的满满当当。
妈妈说,不用刻意去控制花钱的欲望。零花钱给她就是为了让她花的。只要她自己觉得花的有意义,不是乱花钱就没关系。
郑明明感觉买一碗电影里头的米豆腐就是有意义的事。书上不是说了吗?美食是文化的体现。一道美食象征的就是一种文化。
可惜她跟同学在街上寻了一回,始终没有找到米豆腐摊子。八宝粥罐子也就没能轻一点。
郑明明相当沮丧,只好向妈妈求助。都说同行最了解同行,妈妈卖吃的,肯定知道哪儿有米豆腐卖。
结果妈妈也不知道,但是妈妈会做给她吃。
郑明明感觉自己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她必须得承认,妈妈这么跟她说的时候,她非常怀疑。
因为妈妈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米豆腐啊。
现在她要向妈妈道歉,她不应该怀疑妈妈的承诺。
妈妈就像机器猫一样,是无所不能的。昨天答应了她,今天就做了米豆腐。
好好吃啊,软嫩滑爽,美味可口。
小郑骁看着姐姐吃得热火朝天,再看看自己面前的清汤寡水就开始瘪嘴巴。
他也要吃好吃的,妈妈没给他好吃的。
陈凤霞看他呲牙咧嘴的小模样,笑得直摇头:“你啊,好好吃吧。谁亏待你啦,这个也是米豆腐。”
桌上这道豆腐肉丸汤,可不就是加了米豆腐。
郑骁眼睛立刻亮了,挥舞着小手,朝自己的碗里舀,嘴里头还喊着:“阿米豆腐。”
当姐姐的人狂笑,差点儿呛到自己。
阿米豆腐,不得了喽,弟弟要当小和尚喽。
她走腔走调地唱了起来:“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陈凤霞哭笑不得,赶紧舀了一勺米豆腐到女儿的碗里头:“吃你的吧,饭都塞不住你的嘴,就会捉弄你弟弟。”
郑明明朝弟弟做了个鬼脸,把小胖子逗得咯咯直乐。
家里头有了孩子就热闹的不行。简单的一餐饭,桌上的笑声就没断过。
吃过饭以后,陈凤霞跟丈夫又开始做夜宵生意。因为有两个人搭手,他们就让杜招娣早点回家。
马上都要年底了,天寒地冻的,早点回去也踏实。
郑明明念念不舍,她跑到妈妈身旁,小声跟妈妈咬耳朵:“为什么不让三伯娘晚上就住在咱们家呢?她可以跟我一块儿睡。我的床很大。”
天这么冷,三伯娘跑来跑去的,多不方便啊。
陈凤霞正忙着给客人准备砂锅。原本她在雨棚底下炖砂锅,只是为了满足旁边医院病人跟家属的需要。
结果没想到,天冷了以后,好多人吃夜宵就专门好这一口。
她家不是铁锅炖,锅上不能贴饼子。可就是土灶蒸出来的玉米面饼子,配着炖排骨炖土鸡吃,也是香喷喷,鲜的能够吞掉舌头。
陈凤霞忙得不可开交,只能抽空简单回了一句女儿:“你三伯伯还住那边呢,三伯娘当然得回去啊。”
郑明明不服气:“那为什么不是三伯伯过来呢?爸爸说了,工地天黑就停工了。”
三伯娘天黑以后还要在她家忙好久,工作时间比三伯伯更长啊。
陈凤霞愣了下,旋即找到了理由:“那你三伯伯过来的话,住在哪儿?”
郑明明不假思索:“跟爸爸一块儿睡呀。妈妈你就跟我一块儿睡。”
郑国强噗嗤笑出了声。看样子他女儿再少年老成也还是个小孩子。
他回头往女儿嘴里头塞了块刚出锅的玉米饼,笑着摇头:“那可不行,人家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我跟你妈都不睡一块儿了,那还怎么是夫妻?”
郑明明奇怪:“你们为什么要打架啊?”
爸爸妈妈会吵架,以前经常吵。现在倒是很少吵架了。
妈妈说爸爸当警察了,她得让着点儿爸爸。省得到时候爸爸在家里受了气,上班的时候情绪不对劲,会有危险。
不过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打过架啊。
郑国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儿的话。好像一不小心就容易超标。
在教育孩子方面,陈凤霞要比丈夫得心应手多了。她不假思索:“明明,你忘了吗?歌里头是怎么唱的?10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夫妻呀,肯定得同床共枕才对。”
郑明明“啊”的一声,拍起了自己的脑袋,懊恼不已:“糟糕,要放《新白娘子传奇》了,我要看她蜕皮。”
她放学的时候看到报摊上的影视报说了,今天要播《新白娘子传奇》呢。
眼看着女儿一溜烟的跑进屋子,郑国强瞅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莫名其妙:“什么蜕皮?”
“蛇蜕皮,白娘子化成人形。”陈凤霞叹气,“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上辈子,《新白娘子传奇》复播了一次又一次,几乎贯穿了女儿整个童年以及少年时代。
结果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女儿看电视的机会比较少,反正郑明明直到上大学,都没能成功地看到白娘子幻化人形的那一集。
还是上了大学,她才在学校机房从头看尾看了一遍。
因为这个,女儿还郑重其事地表示,读大学果然不错。
可以弥补童年遗憾啊。
陈凤霞一边想一边笑着摇头,转头的时候都没注意到,身旁冷不丁多了个人。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拍胸口。
等到看清楚来人的脸,她不由得惊讶:“哎呀,小赵,你怎么来啦。跟男朋友压马路吗?快快快,坐下。陈师傅请你们吃夜宵。是要来个汤还是给你们直接上红枣核桃小米露。刚蒸好的甑糕也有。没放糖,吃了不怕胖。”
说话的时候,陈凤霞的眼睛就下意识地搜寻周围,准备跟小赵她男朋友也打声招呼。结果却没看到人影。
陈凤霞这才发现今晚小赵不对劲,脸上没有笑容,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就是失魂落魄的样儿。
哎哟,这小情侣是不是闹别扭了?
她赶紧招呼小赵坐下,先给人上了红枣核桃小米露,然后又拿了甑糕放在她面前,笑道:“你先吃着自己吃,还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就是。到了我这儿,千万别客气。”
这姑娘喜欢吃甜口的东西。
小赵“嗯”了一声,就不再吭声。
陈凤霞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便也不问东问西。
这一忙起来,她就干脆将小赵丢到了九霄云外。
等到夜深了,客人们陆续离开,她再一转头,就没瞧见桌上有人。
“唉,小赵呢?”
郑国强也没瞧见人,倒不放在心上:“大概吃完了就自己走了。”
没付账也没什么大不了。
小赵跟她男朋友三天两头过来照顾生意。
有时忘了带钱,嘴上说一声,下回肯定就把钱补齐了。而且点的吃食会更多,几乎每一样都会来一遍。
用小赵的话来说,她自己吃不完可以打包带回家给她妈吃呀。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在吃这方面,她跟她妈都有着深沉而执着的爱。
说来也有意思,以前陈凤霞夫妻在活动中心卖吃的时,小赵还想不到要拉男朋友过来逛逛。
毕竟不管陈师傅卖什么,早上晚上都会留些给她吃。
结果等到活动真心的夜市摊子被强行关闭了,小赵才感觉自己损失了一个亿。
就跟他们这些职工先前猜测的一样,赶走了陈师傅等人,上头又在活动中心建了个官方的小食堂。
美名其曰,要解决职工上班的后顾之忧,要为来活动中心的老年人谋福利。
结果呢?结果就是芙蓉镇上的国营餐饮店。就那几个品种还弄得那么难吃,也好意思让他们掏钱买。
是掏钱,不是免费。
眼瞅着卖不出去了,领导还想强行逼着他们订餐。呸,真是不要脸。
陈凤霞当时听了也感慨。怎么好好的生意,一交到公家手里就做不下去了呢?
小赵还跟她分析,大家都说这个新的小食堂是故意的。
公家做不好,可不就得给私人承包了。多少厂子就是这样慢慢换了私人老板的。包治百病嘛。
夫妻俩就着小赵的事情起了话头,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郑国强感慨:“都这么瞎胡闹的话,摊子越来越乱,到时候真要收不了场了。”
上元县的剃须刀厂就是这样。改制下岗搞得一塌糊涂。昨天就有工人放火烧厂房。
多少年的劳模,被买断了工龄,拿了几万块钱回家。老婆天天跟他吵架,没两个月就卷钱跟人跑了。
这家伙一时间想不开,就放火烧了以前工作的车间。得亏当时车间没人,厂房毁了,倒没闹出人命案。
纵火是重案,县公安局上他家抓人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里头。
警察登门,头一个瞧见的是他儿子。才六七岁大的小孩坐在门槛上,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只这么黑碌碌地看着警察。
郑国强不出外勤,可光是听同事描述,他的心就跟猫抓了似的。
同样是当爹妈的人,他想那个下岗工人该有多绝望,才连孩子都这样不管不顾。
陈凤霞活了一世,知道下岗潮才开始呢,后面波及的范围更大。就连春晚小品都说: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有意思的是那个小品演员是一边给车胎打气,一边说这话的,结果话说的满,气也打得足。话音落下,车胎就炸了。
也不知道炸的究竟是谁。
郑国强没听到妻子吱声,就又接着感慨:“这么多人怎么办哦。听他们跑外勤的讲,那个工人小区就是一片凄风苦雨,走进去看到的每个人都耷拉着脸,到处都是酒瓶子跟小孩的哭声。”
小孩为什么哭?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这爹妈不顺心,可不就得拿孩子出气。
陈凤霞骂了一句:“要脸不?欺负孩子打不过他们是吧?小孩都是有样学样的。等着他们被孩子按在地上打的那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