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那要看抢购的究竟是什么。当年第一时间买了金银首饰,囤下了茅台的人,亏了吗?一个都没亏。
因为后面物价的确涨了就没跌下去啊。你不买,那钱摆着还是迅速地不值钱了。你买了,好歹还有东西摆在手里。
置业顾问跟银行迅速忙碌起来,前者推荐房子,后者赶紧现场办理房款存储手续。银行的车子过来押运走了现钞,送来了点钞机跟柜员。再没有支援,他们就扛不住了。
陈凤霞看着火爆的交易场面,都觉得人生如同一出魔幻剧。
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这同样甚至更不可思议的1988年她都经历过。她记得那时候她跟丈夫待的社办厂厂长夫人是公认的聪明人,照样一口气囤了一百五十斤盐跟三百盒火柴。
恐慌会传染,让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好在有能力拖着行李箱装现钞过来买房的人毕竟凤毛麟角。拥有此等家产的几乎都是生意人,生意人基本上都愿意将钱投入到买卖中好钱生钱。也就是打定主意要当寓公才会想到买房吃租。
但即便如此,零散的购房客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即便为期九天的房交会期间雨水一直淅沥沥个没完没了,但人们的购房热情也从未被浇灭。不少参展商没能坚持九天就匆匆撤退,因为囤货量不足,到后面他们手上已经没房子可卖。
陈文斌就扼腕叹息,前面他忙着盯工程,分不开身跑手续,所以这回他吹得天花乱坠,也不能把所谓的大都会公寓拿出来预售。
“等天凉快了啊。天凉快了你还得再搞个房交会。你看人家外贸会都是春秋不落地搞的。”
陈凤霞皮笑肉不笑:“地主家也没余粮,再搞,谁有能力掏荷包?你没房子卖,人家有。还有几天的功夫了,人家想买的人都买到房走了。”
陈文斌又是一阵痛心疾首,他怎么就没动作更快点呢。他明明都知道住宅要热起来了。
陈凤霞看着他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心中终于痛快了点。她抬头看窗外雨潺潺,到底没忍住,又摸出大哥大给丈夫打了个电话。
这些天,她忙他更忙。她再忙好歹每晚还回家睡个囫囵觉。他从那天说上堤巡逻开始,就再也没着过家。
郑国强照旧宣称一切都好,雨一直下,水位一直涨,但大家已经做好准备,能够护好堤坝。
慷慨激昂到后面,他又开始支支吾吾:“那个,凤霞,你后面没事就少打电话过来吧。”
陈凤霞柳眉倒竖:“怎么,你话费不够了?”
他们上原县政府给这批配置了大哥大的干部每个月都补贴话费,但有上限。平常工作不忙的人还好,换成郑国强这种天天跑一线协调各项事物的,话费肯定不够用,都是自己掏钱补贴。
陈凤霞每回交话费时,都会给丈夫也存上一笔。就当是花钱买舒坦,她懒得计较他私人贴钱办公事。
“话费不够我再给你交。”
“不是,够的。”
“那为什么?你们领导连家里给你打两个电话都不准了?呵,卖给他们了!”
“不是。”郑国强赶紧解释,“就是充电不方便。这边吃的喝的都有,但没有充电的地方啊。我电话又是应急电话,得随时开着。反正也没什么事,不打就不打吧有话我回家咱们再讲。”
陈凤霞第一反应是呸,回家都见到人了,还有什么好讲。
第二反应是狗日的,现在怎么连个充电宝都没有?做生意的人这会儿怎么不嗅觉灵敏了。他们难道就认识不到广大手机用户有这个迫切需要嚒。
哦,想起来了,现在手机用的还是电池板。像她,每天出门除了手机外就是再揣块电池板,随时备着。不然手机没电了,真要崩溃。
郑国强也有两块电池板,回回都请后勤发放物质的同志带回去充。可到底不方便,还是省着用比较好。
陈凤霞不甘心:“我再给你买个手机备着,四块电池板,我看够不够用。”
反正现在上元县也开了电子一条街,也卖二手手机。爱立信398,铺子里出价1800。老板黄宵宇还表示陈阿姨拿的话,一千二他就出手,赚个人工水电费就行。反正他拿货价还不到一千。
一想到这事,陈凤霞就想捏太阳穴。这孩子坚持在江海本地上大学也就算了,他提前上大学的目的居然是为了有空开店做生意。
暑假一开始,他就买着倒买倒卖,靠二手电脑跟二手手机发家致富。
陈凤霞再想想上辈子他为了他妈放弃出国留学放弃科研梦,顿时想吐血。
明明这辈子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他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学校好好学习呢。
多好的苗子啊,挣钱谁都能挣,他家现在也不缺钱。他将时间精力浪费在这种事上,是国家科研事业的巨大损失!
郑国强叫他老婆给逗乐了,笑着调侃了句:“那你怎么知道人家不会是下一个比尔·盖茨,引导产业革命呢。”
“呸!人家比尔·盖茨得先搞出那么多软件操作系统来。人家比尔·盖茨可不是卖二手电脑发家的。”
“好好好,不讲了。”
陈凤霞没好气:“晓得咯,谁稀罕给你打电话似的。”
郑国强赶紧跟老婆打包票:“等忙完这一阵,等我俩都忙完这一阵,我这边水位下去我就回家,我们带明明跟小骁再出去玩一趟吧。这都半年没出门了,难得他们放假。”
说到这儿,陈凤霞又想跟他商量小儿子上幼儿园的事,结果那头有人喊郑国强,他就匆匆挂电话走人了。
陈老板只能看着大哥大,一时间没憋住,到底还是骂了一句国骂。
真是把人当牲口使。
她正要将手机揣回兜里,电话又响了。
陈凤霞心念微动,哟,这人长脑子,晓得不该直接挂她电话了?结果一接听,里面传来的是林小姐的声音。
本来余佳怡七月初就该离开台湾回江海的。
可不知道是暑假一向是出游高峰期还是幸福里五月开张的热潮到七月实现了井喷,原本是公认婚庆业淡季的七月,报名参团去台湾婚拍、旅拍以及纯旅游的人居然实现了翻番。
如此一来,那边对接人员就有些捉襟见肘,余佳怡也不得不再多留一段时间,好帮忙对付过这一阵忙乱。
林小姐跟陈凤霞说了几句余佳怡的事,终于将话题转向了不断上涨的水势:“我听说情况不太妙,不知道你们可好。”
陈凤霞下意识地强调:“一切都很平安,江海一切都好。放心,不会影响我们的合作的。”
她话音落下,听见对方的轻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踩错点了。她不得不尴尬地清清嗓子:“谢谢啊,挺好的,真挺好。”
神差鬼使间,她又加上一句,“我们有几千万的党员干部,几百万人民子弟兵,他们都挡在最前面。我们家老郑月头就上堤了,吃住都在堤上,他们干部都动起来了。有他们在,不会有事的。”
是啊,老百姓前面还有他们顶着呢。
甭管平常大众对当兵的对党员干部有多少腹诽与误解,又有多看不上眼。可每当发生大事,哪回不是他们冲在前面。
2020年的新冠,1998年的洪水,他们从来都没缩过,一直跑在前面啊。
忽然之间,就很安定。
怕什么,会好起来的。
可惜陈老板对台湾同胞吹牛吹早了。因为随着江海民众购房热情一块儿高涨的,还有持续不降的水位。
等到7月19日房交会最后一天,第二轮进驻的房企差不多也售罄的时候,就连会展中心外面的洪桥南路跟新模范大街都被淹了。
下午四点时,两条道路水位超过了半米,道路被迫封闭,车辆无法通行。
会展中心建造的时候地基打得高,倒没有被淹没的风险,只是也随着沦为一座孤岛。周围都是白花花的水,大家出不去啊。
就连上午过来视察工作,顺带祝贺江海市首届房交会圆满结束的市委一把手同志也悲惨地叫困在了会展中心。
陈志强好奇地问郑明明:“会不会有直升机过来接他啊,就像电视上放的一样。”
自从他妈终于签合同买房之后,陈志强就天天泡在会展中心了。这里有免费空调吹,有免费的桶装水喝,还时不时就有小蛋糕小面包吃,他当然愿意留在这里。
他才不要待家里呢,省得他妈一见到他就抱怨要不是为了他,她跟他爸至于身上背负好几万的债,连块肉都舍不得买了吃嚒。
说的好像那房子就他一个人住,他们两口子不住。说的好像江海就他一个人留,他们两口子不留似的。
真讨厌,买房的快乐都大打折扣了。
还是待在会展中心有意思。他都见过两回一把手了,今天一把手还摸着他的脑袋鼓励他好好学习。他都琢磨着晚上回家要不要洗头了。
郑明明摇头:“我不知道。”
她之所以泡在会展中心不是要给妈妈帮忙,也不是嫌弃家里小孩多太吵,而是编辑姐姐说她最近投稿的文章感慨太多实际内容太少,让她多观察多描述,暂且不用发表任何评论。
房交会上人最多啊,来买房的人形形色色。
郑明明就选择这里当她的观察大本营,做累了奥数题便跑出来观察各种各样的客人们。有人笑嘻嘻,有人愁眉苦脸;有人温声细语,有人高门大嗓;有人踽踽独行,有人呼朋引伴;有人挑三拣四,有人气吞山河。
只是现在,所有人的表情都整齐划一,从目瞪口呆到愁眉苦脸。区别在于有的人愁更多,有的人怨更大。
会展中心的人走不了,主办方已经发过一次矿泉水跟小面包来安抚大家焦灼的情绪。
到后面,甚至连一把手同志都出来讲话:“发生这种事,我恨痛心。这有天灾也有人祸,是我们的市政工程还没做到位,尤其是管道这一块,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后面城区改造一定要加快落实,要让住在陆地上的人不能泡在水里过日子。”
陈凤霞心中暗道,千万现在就把雨污分流给安排好吧。省的江海每到夏天都要上演一出欢迎到江海来看海。
“不过请大家放心,我们的消防官兵还有我们的市政部门已经出动,正在积极抽水,想必问题很快就能得到解决。”他当场表态,“大家走不了,我也不会走。好,刚才有不少同志都找我反映问题,我不走,欢迎大家过来提意见。”
一把手这话一放,现场的气氛顿时不一样。众人关注的焦点被转移了,很快就有人过去排队,要当面向他反映情况。
陈凤霞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胸腔。她看着一把手发根夹杂的银丝,一时间百味杂陈。
作为江海的大boss,他完全有能力通过非常规手段离开。留下的老百姓即使知道了,最多也就是骂两句。因为大家默认官员尤其是大官应该享受特权。
但他不仅留下了,还主动站出来安抚群众,帮主办方承担压力。
这大概就是父母官吧。
陈志强到底没忍耐住好奇心,跑过来找陈凤霞:“郑明明妈妈,直升机不过来接他吗?”
陈凤霞摇头,笑道:“怎么,你想他走啊。”
男孩子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唉,我还以为能看到直升机呢。”
邹鹏都坐过飞机了,他还去世界之窗跟凯旋门拍过照片。自己到今天都没摸过飞机的边。
男孩愈发遗憾,又加了一句,“他留下能干什么啊。”
陈凤霞笑着摸了把这孩子的脑袋,意味深长道:“干什么?他能干我们所有人都干不了的事。”
他就是定海神针。有他在,大家就不慌了。
小学生理解不了,这有什么好慌的。
会展中心有吃的喝的还有电视看有空调吹,好的很。就算晚上回不了家,不还有那么多帐篷嚒。
这几天各个展台的工作人员都没撤,大家晚上就在中心搭帐篷,好将时间用到极致。
陈凤霞看着不知道忧愁为何物,唯一的遗憾是没能亲眼看到飞机的小男孩,在心中叹气,还是小孩好满足啊。
她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她就皱眉:“陈文斌,你又有什么事啊。”
电话那头的人没计较她不善的语气,反而小心翼翼:“姐姐,我跟你讲个事,你先别着急,找个地方坐下来,我慢慢讲。”
陈凤霞不耐烦:“找个屁,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谁有空听你鬼扯淡。”
“那个。”电话机里传来吞口水的声音,陈文斌明显有些紧张,“姐夫,姐夫找不到了。”
今天下午江海城之所以突然间内涝,是因为河段水位暴涨。与之交相呼应的,是堤坝承受的压力也陡然倍增,已经有地方扛不住,在紧急抢险了。
抢险救灾队出动了,部队下来了,大家扛着沙袋去堵口子。大雨滂沱,信号微弱,现场沟通基本靠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