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姐妹
比起车上其他人的惊讶与激动,小今的反应简直可以谈得上冷漠。
她小小的圆圆的还带着婴儿肥脸仿佛石头雕刻出来似的,面色纹丝不动。或者更具体点儿讲,是瞧不出来任何表情。
她姐姐还站在车外,扬着头,饱含期待地东张西望,试图寻找到妹妹的脸。
她口中不住地喊着:“小妹,小妹。”
这称呼一出来,车上不少人都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果不其然,小今直接发出冷笑,抬起头要求朱凯:“店长,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车子赶紧开进去啊。”
朱凯面上显出了犹豫的神色,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陈凤霞。
老板在这儿呢,这事轮不到他拍板。
陈凤霞在心中暗骂,狡猾!
她露出苦笑,干脆招呼大家:“下车吧,没几步路。”
人都找上门来了,如果避而不见的话,根本不可能解决问题。
况且这女的人就在车外,万一她横下心来非要拦车,那发生车祸该如何收场?
郑明明和陈敏佳还有吴若兰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理解不能:为什么小今姐姐对她姐姐的态度如此冷漠?一般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头,姐妹之间不应该同病相怜,守望相助吗?
朱凯揉揉鼻子,率先跳下车去,招呼自己的员工们:“动作快点,赶紧回去休息。”
山里郎们也满脸茫然的神色。家里人过来看她,那个姐姐怎么还不高兴啊。要是换成他们,肯定会开心死。他们都半年多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不过这本来就和他们没关系,所以大家一声不吭,乖乖地跟着店长往外面走。
陈大爹与陈高氏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转头瞧小今的神色。
见对方还是板着脸,陈高氏有心想劝劝这姑娘,但话到嘴边了,瞥见女儿朝自己使眼色,她还是识相地将话又咽了回去,只抱着已经打起了小呼噜的小三儿往下面走。
算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车上的人接二连三地离开,到最后只剩下小今一个人,司机都开口催促她的时候,她才猛的站起身,阴沉着脸往车下去。
小今的姐姐不明所以,还在一个个辨认着妹妹的脸。等看见人时,她立刻双眼放光,高兴地喊着:“小妹,小妹。”
这句“小妹”就像□□,直接点燃了小今的怒气。她咆哮出声:“妹你妈的妹!小妹死了,早就死了!”
这一声如同石破天惊。,吓得周围人都浑身一哆嗦。陈凤霞甚至担心小区的住户会打电话报警。被母亲抱在怀里头的小女孩更是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然而孩子的哭声并没有让小今心软,她膨胀的怒气像是找到了出口,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倾泻而出。
她双眼喷火,恨不得烧死对面这张与她相似的面孔:“你来干什么啊?卖了自己还不够,还想再卖我啊?你做梦,你直接挂牌子出去卖吧。”
这话已经相当难听,就连陈凤霞都不得不开口劝阻:“好了好了,不要在这里吵,有话慢慢说。”
周围进出的住户已经朝他们的方向张望了,不少人还在交头接耳地议论。
李惜今狠狠地啐了口,头一扭就怒气冲冲地往小区里面走。
她姐姐不知所措,只能抱着孩子一路地追,嘴里还喊着:“小妹。”
额滴神哎,陈凤霞都想扶额,她就没见过这样没眼力劲儿的人。这不存心在激怒小今嚒。
果不其然,小今索性跑了起来。她姐怀里抱着小孩,跑得狼狈不堪。
郑明明喊了一声妈妈,然后困惑地看着她。
陈凤霞只能苦笑,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又搞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她能说什么呢?
“走吧走吧。”陈老板只能招呼家人和员工,“赶紧回去睡觉吧。”
朱凯手一摊,直接对余佳怡摇头:“你别问我,我不知道,我关心人家小姑娘的家务事做什么。没来过,这是她家里人头回来深圳。”
余佳怡白了他一眼,伸手接蔚蔚:“我来抱吧。”
三小只同学心理素质一流,睡眠质量更是逆天。刚才大人吼小孩哭,都完全不影响他们欢欢的小呼噜。
真是别具一格的风景线。
大家进了楼,不约而同地跟着小敏母女进家门。
等到房门关上,陈凤霞才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敏摇头:“我不知道。小今不太爱说她家的事。”
她们虽然可以算得上同甘共苦过来的朋友,但大家也不是无话不说。
倒是小敏母亲犹犹豫豫地冒了一句:“那个,当初小今回家的时候,她姐劝她相亲嫁人来着。”
这还是小今有一次太过于伤心,无意间冒出来的话。后来,她就没再提过,自己也不可能问。
呵!原来是个伥鬼。
陈敏佳冷笑:“怎么,小今都已经来深圳了,她姐可真够执着的,追到深圳来,想骗她回去嫁人卖钱。有这个能耐,她自己多卖几次不行吗?挂牌子出去卖,明标价码。”
陈高氏拉下了脸,训斥孙女儿:“怎么说话呢?”
陈敏佳却不肯低下头,振振有词:“本来就是的嘛。是她自己把婚姻当成合法的长期卖.淫。她丈夫不是把她赶回家了吗?再卖一次呀,自卖自身,多光荣。”
眼看着陈高氏脸都要被气青了,陈凤霞赶紧开口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俩吵啥?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呢。行啦,赶紧先洗漱吧,我过去看看是个什么动静。”
小敏家不过是两居室,他们这一大家子过来,就算将沙发变成床也睡不下。
所以就算为了今晚的住宿,陈老板也得过去摸摸底。
小今这位不受欢迎的姐姐,大晚上的跑过来,到底想干什么?要是她千辛万苦,跋山涉水而来就是为了带妹妹回去填火坑;那不好意思,就算她手上抱着娃,陈老板也打算直接采取拖字诀,直到她手上的边防证过期,让武警直接把她拖去看守所。
对,资本家就是如此恶毒,竭尽所能压榨员工的全部剩余价值。
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摄影师,还能继续为她挣不知道多长时间的钱呢。拖回去结婚生娃,想得美!
陈凤霞一起身,郑明明立刻跟着站起来,警觉得很:“她不会是来打前哨,家里还有好多人在后面等着过来抢人吧。”
陈敏佳和吴若兰也紧张。没错,电视上的人贩子都是这样来的,尤其是那种被拐到大山里头去想要逃跑的人,都这样被拖回去了。
小敏细声细气地解释了一句:“小区管的挺严的,不是业主不让进的。”
所以即便是梦巴黎的店员,也只能带着人在小区外面等。
小敏和小今的房子就斜对门。屋子隔音效果有限,娘子军们到了小今家门口,隔着门板便听到了呜呜的哭声。
陈凤霞犹豫着要不要摁门铃的时候,小今听到脚步声,主动过来开门了。
门打开的时候,她还扭头冷笑:“呀,不挺好的嚒,再卖一次多值钱啊。最好接着好好贴补你的宝贝弟弟,争取再被赶出来接着卖第三次。”
沙发上的女人哀求地哭:“小妹——”家里不能待着被赶回门的大姑姐,不然兄弟会被人看不起,将来亲事都不好说。
阿爹阿妈要把她嫁给老光棍,五千块钱的彩礼。二婚能这样不错了。
她认命了,可是阿爹阿妈怎么能她的小丫都容不下,要送人,收四千块钱的营养费。
阿爹阿妈说是为了她好,拖油瓶带过去,人家也不会对小丫好的。
可是她哪里舍得,她没地方可以去,她只能来投奔妹妹。
她以前在深圳打过工,却对深圳知之甚少。因为没钱,钱是发给带他们出去的工头的,吃住都在厂里。工钱最后都是工头直接交给阿爹阿妈。
厂房以外的深圳,对她来说就是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她能依靠的,只有小妹。
然而小妹已经死了,早就死得透透的。站在门口的年轻女郎冷若冰霜,还在挖苦嘲笑她:“你女儿送走不是挺好的吗?最好当个童养媳,从小开始,还能多卖几次。”
女人被吓到了,流着泪喊:“小妹,你怎么能这样说?”
外面突然传来咆哮和砸门声:“嚎什么嚎?吵死了!”
女人吓得身子一缩,不敢再吭声了。
小今也不管她跟那个孩子,就招呼陈凤霞:“老板,有干净毛巾,你们赶紧洗洗早点睡吧。有热水。”
说着,她就当沙发上的人不存在,自顾自地招待起客人来:“朱店长说你们要过来时,我跟小敏姐还有阿姨都高兴死了。我听说小谢回老家开店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呢。后来她姐一直固定在小敏姐妈妈那边拿衣服拿小饰品,我才知道是真的。嘿,她姐当初可真没白在深圳打工,眼光真好,她下单的衣服就没有卖的不好的。”
郑明明悄悄看了眼还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姐姐。同样是在深圳打过工的人,这位完全可以用呆若木鸡四个字来形容了。
唉,同样的际遇摆在不同的人面前,结果大相径庭。
小今没有招呼姐姐母女俩洗漱,但也没有开口赶人出去睡马路,就分配好房间,还叮嘱客人:“睡觉反锁好门,安全至上。”
她姐原先就窘迫不安的脸,刷的一下,变成了惨白。
可惜在场的人都没什么多余的同情心,陈敏佳更是直接白眼翻上天。活该!卖了自己还想再坑妹妹的货色,活该被不停地倒卖。多好啊,给了多少老光棍生活的希望。
郑明明伸手拉表姐,睡觉吧,万一这位再哭起来,今晚大家还睡不睡了?
小今看陈凤霞:“老板,你跟我将就下吧。”
无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她就是冷情冷心,连小孩都不同情。谁让小孩命不好,投胎到了无能的妈肚子里去?呵,不想孩子被送走,自己想办法养啊,赖上她做什么。
谁说她都无所谓,她是不会管的。
房门关上了,小今先爬上床钻进毯子里。陈凤霞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估计她接姐姐正在自己悄悄给自己和女儿洗漱。
当老板的人叹了口气,也上了床。等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后,她才伸手摸了下小今的脑袋,轻声道:“别怕,你不会变成她的。”
厌恶、恐惧,害怕面前的人就是将来的自己,害怕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的模样。
小今的眼泪一下子落下来了。她死死咬着嘴巴,到最后才呢喃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她以前不这样的。”
当初父母不让她上高中,逼她出去打工的时候,姐姐还抱着她掉眼泪。后来,这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张脸,和阿妈越来越像,连说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又是叹气又是哀求。她越看越恶心,她无法再忍受自己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
陈凤霞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又抽面纸给她擦眼泪:“没事了,你自己心里有思量就好。”
然而人的理智和情感是两条线,心里想的再清楚的事,情感上却难以过道坎。改了名字要重新生活的小今,在床上默默地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一直到天蒙蒙亮,她才勉勉强强睡着。
待到她再睁开眼睛,瞧见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时,小今就猛地坐起身。完蛋了,她昨晚居然忘了设置闹钟,她今天还要跟拍婚礼啊!
屋子里空荡荡的,陈老板跟她的家人们已经离开,只那个不受欢迎的女人从厨房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里,怀里抱着孩子,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小……小今,吃早饭了。我煮了粥。”
她在工厂打过工,用过电饭锅,倒不至于煮不了粥。
小今没看她,就摸出手机要给店长打电话。她来不及了,得赶紧安排人过去,希望客人不会发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