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有多人颔首,崔县令亦微笑道:“有理,有理。”
蒖蒖又道:“此番乡宴,我并没有特意准备与之相配的典故诗词,一则,唯恐班门弄斧,再则,我相信味道是最重要的,既然是乡饮,我希望给诸位奉上的是家乡的菜肴,可以令你们想起妈妈饭菜的味道,这种熟悉的味道,与母亲有关,与家乡有关,而不一定要与典故有关。”
短暂的沉默后,堂中有掌声响起,一下一下,是一人独自鼓掌的声音。蒖蒖看向声起处,发现又是那位肤色微黑的士子。
崔县令亦随之鼓掌,于是从者瞬间增多,堂中一时掌声雷动。
此后再行两盏酒,两家酒楼佐酒羹汤及点心的风格依然与之前相同,贻贝楼风雅,适珍楼家常。宴罢众贡生就乡饮承办权表态,选择贻贝楼的有四位,而选择适珍楼的有五位,包括席间数次对蒖蒖表示支持的士子。
崔县令正欲宣布结果,一直列席旁观而无言的吴秋娘忽然出列,朝崔县令裣衽一福,道:“崔县令,从诸位秀才选择看来,我们适珍楼并非完胜,有将近一半的人更心仪贻贝楼佳肴。若乡饮只由适珍楼承办,这些想品尝文人菜式的秀才难免觉得遗憾。所以,我斗胆向县令建议,若贻贝楼愿意,请仍让我们两家共同筹备乡饮,届时为诸位即将离乡赴试的贡生,奉上一场尽善尽美的宴席。”
此言一出,满座惊愕,无论崔县令、杨峪,还是蒖蒖都大感意外,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地放弃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崔县令再三向她求证,是表示谦逊地推辞,还是真有此意,而秋娘目光坚定,容色肃然,表示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崔县令遂问杨峪意见。
杨峪看见贡生表态后本来一直黑脸坐着,不时满含怒气地瞪那位出言助蒖蒖的士子,后来听秋娘建议整个人便愣住了,崔县令连问两次才回过神来,讷讷地回复说一切由县令定夺,自己并无异议。
崔县令由此宣布今年乡饮由贻贝楼与适珍楼共同承办,贡生们倒是喜闻乐见,纷纷向两家表示祝贺,秋娘与杨峪均含笑致谢,只有那名肤黑士子在向杨峪道贺时,杨峪闭口不答,冷冷地别过脸去。
缃叶附耳告诉蒖蒖她刚刚打听到的秘密:“那位出言相助的贡生其实就是贻贝楼请的高人,贻贝楼好几道菜都是在他指点下做出来的。却不知他为何会帮你说话。”
蒖蒖也百思不得其解。那士子向众人告辞出门后蒖蒖追至门外,郑重向他道谢,并问他为何会帮助自己,那士子微笑道:“因为我也喜欢姑娘的菜肴,让我想起母亲饭菜的味道。”
蒖蒖问他如何称呼,他说:“我姓赵,名怀玉。”
蒖蒖道:“是‘被褐怀玉’的怀玉么?”
赵怀玉略略欠身:“惭愧。”顿了顿,又浅笑道,“贵店知道提线去鲥鱼鳞,才是真的被褐怀玉。”
蒖蒖一怔,想追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赵怀玉已朝她一揖,启步离去。
回到适珍楼,蒖蒖想到自己辛苦准备这许久,最后战果付水东流,不免气馁,问母亲为何要放弃独自承办乡饮。秋娘道:“我说了,适珍楼并非完胜,何必为了争一时意气而令近一半的举子不悦。家乡的滋味固然值得怀念,庙堂之高、玉堂风雅就不值得憧憬了么?他们怀着对未来的向往去品尝贻贝楼的菜肴,也是在用心去品尝,而不仅仅是用耳朵。这些道理,他们没有立即说出来反驳你,不过是看来崔县令的面上不与你计较罢了。而且……”她凝视蒖蒖,双眸深邃如碧潭秋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没必要独自承办乡饮,那么引人注目。”
关于那位赵怀玉,缃叶陆续又打探来更多消息,说他是远支宗室,论与官家亲疏,早出了五服,也不为人重视。父母这一辈流落到浦江,家境渐趋贫寒,只能指望借科举出仕。因他颇有学识,身为宗室也有些见识,所以杨峪请他为自己酒楼出谋划策,奉上报酬若干。乡饮品评宴之后杨峪质问他为何帮助适珍楼,他说:“我只答应为贻贝楼做参谋,没有承诺一定在品评宴上选择贻贝楼。县令请我代表举子选择,那我自然应该秉公处理,以举子的身份判断决定。彼时适珍楼的菜肴更能打动我,所以我这样做,问心无愧。”
“然后,他就把贻贝楼之前给他的银钱全还给了杨峪。”缃叶告诉蒖蒖。她说了个很大的数额,大到连她此刻舞动着的眉毛都在写着两个字:肉疼。
蒖蒖举目望向空中,似乎看见了赵怀玉那张公正无私的黑脸。他冷冷地把一大包银钱掷到杨峪面前,然后一拂衣袖,飘然远去,抛下杨峪一人,蜷缩着抱着银钱,伏地痛哭……蒖蒖啧啧,由衷赞叹:“是条汉子。”
赵怀玉说适珍楼被褐怀玉那句话蒖蒖一直记着,有次转述给凤仙听,说:“他从提线去鳞这一点断定我们酒楼被褐怀玉,意思是指我们这里有高人吧?这法子是你提出的,那你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谁教你的?”
凤仙正在切菜,听了这话一怔,很快答道:“是我自己想的。”
“哦,姐姐真是冰雪聪明。”蒖蒖笑道,“我看那赵怀玉好像也知道这法子,还以为你是跟谁学的。不过想来,你很小的时候就来我家了,如果有人教你,我不会不知道,除非你是在来我家之前学的。”
凤仙勉强一笑,继续埋头切菜。
蒖蒖离开后,凤仙握刀起伏的动作放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窗户,茫然投向庭院落木萧萧的秋景中,似乎感觉到此间凉意,她有些晕眩,脸色苍白,闭上双目,然而一些画卷残片一样的陈年记忆却不可遏制地浮上心头:
宾客满座的华堂,醇酒玉食,笙歌醉梦。一位锦衣靓妆的女子立于金盘所盛的鲥鱼前,以玉箸挑起丝线,一条鱼鳞化作的银龙随之跃起,在她妙目漾出的笑意中游动……
没有灯烛的夜晚,儿时的她睡在一张硕大的床上,忽然感到一滴水落在脸上。她睁开眼,借着窥窗而入的惨白月光,看见了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憔悴不堪的脸。她看着醒来的凤仙呈出笑容,那苍凉的笑容却让凤仙感到了悲伤。
深秋的雨夜,疾驰的马车。她依偎在母亲怀中,迷迷糊糊地,全身都在痛,唯一令她感觉心安的,是母亲的气息与温度。然而,一双巨手硬生生地把她从母亲怀里拽出,拉开马车门,一脚把她踹落在雨中泥泞的地上……
那如同坠落入无边际深渊的感觉令凤仙身体和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颤动,她右手的拇指和无名指及小指愈发握紧刀柄,而中指则不知不觉地伸直,与食指一起扶住刀身外侧。
“凤仙。”秋娘忽然进来,唤了她一声。
凤仙一惊,切菜的手下意识地加大力度,一刀剁下,刀却没抓紧,瞬间脱手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秋娘和凤仙都被吓了一跳。秋娘退后两步,待看清楚落地的刀,她蹙了蹙眉,对凤仙道:“这都多少年了,又忘了我教你的握刀手势?”
凤仙低首,赧然道:“记得的,只是有时一走神,中指就不自觉地伸直了。”
秋娘和缓了语意:“刀具无眼,用时要格外小心,注意姿势,别出错伤了手。”
凤仙颔首称是,转而问秋娘来此有何事吩咐。
秋娘道:“适才崔县令派人来说,乡饮时会有京中贵客来,让我们把食单中的蟹生按汴京洗手蟹的制法做。”
第十章 柳婕妤
禁中的重九排当今年依然是在庆瑞殿设宴赏菊,殿中分列黄色菊花,如御衣黄、黄新罗、黄佛头、金盏金台、销金菊之类,殿中宫灯亦应了时令,或绘有菊花,或饰以花朵,万盏菊灯光华流转,粲然炫目。
而皇帝赵玮的目光却柔和地徘徊于正跪坐于他面前,低眉制作洗手蟹的柳婕妤身上。
银盘中堆着碎冰垒成的冰山,山巅承托着如冰一般纯净的琉璃盘,其中盛着斫好的蟹生,半壳含黄,双螯胜雪,晶莹肉质有半透明的质感,在琉璃盘与冰屑映衬下显得格外冰润清亮。
柳婕妤手持银匙,先后将酒、盐、梅卤、姜末、橙齑及椒末洒在蟹生上,再以银箸拌匀。
婕妤发髻上簪着一朵青色碧蝉菊,行动间花影落在冰山上,如轻云掠过雪峰,皇帝含笑看着,只觉此情此景优美之极,而殿中那万千黄花倒显得喧嚣鄙俗了。
柳婕妤搁下银箸,在侍儿奉上的银盆中濯净手,再请司膳内人将这道洗手蟹呈给皇帝。
负责进膳先尝的裴尚食躬身出列,正欲取少许先行品尝,皇帝却摆首制止,道:“裴尚食年近花甲,不宜食此寒凉之物,这洗手蟹,还是请婕妤先尝吧。”
裴尚食一愣,旋即低首称是,默默地退了回去。
柳婕妤承命,从司膳内人处接过备好蟹块的银碟,取银箸搛蟹送至口中,品尝之后稍待片刻,再浅笑欠身回禀:“咸淡合宜。”
司膳内人取回碟箸,审视无异状,再恭请皇帝品尝蟹生。皇帝颔首。柳婕妤告退,须臾再出现在殿中时,已换上舞衣,梳高髻,垂璎珞,衣袂轻盈,手抱琵琶,如同敦煌仙子。
纤指一拨,乐音随之而起,是《梁州曲》。皇帝面色稍异,按下了持酒樽的手。柳婕妤全然不觉,抱着琵琶舒臂曲腰,和着乐声起舞。此乐曲大异于宫中常见的舒缓乐音,时如急雨,时如私语,珠落玉盘的琵琶声中又隐有金戈铿锵之意。柳婕妤舞姿蹁跹,不时飞旋,乐声激越处愈舞愈疾,飞花浮影,越发令这菊灯光影陆离的空间宛若幻境。
一叠舞过,柳婕妤放下琵琶,舞动着移至皇帝面前,忽然伸手,将皇帝面前的酒樽拾起。
皇帝已恢复了此前神态,含笑任她随意而为。她手托酒樽,依旧旋舞,而无论如何抬手拂袖,樽中酒始终未有一滴溢出。殿中人骋目相顾,皆暗暗称奇。
乐音渐缓,柳婕妤舞回皇帝面前,背对他朝后仰首曲腰,然后将酒樽置于额上,双手展开,腰继续向后曲,弯出一个令人惊叹的弧度方才静止。酒樽稳稳地停在她额头上,纹丝不动。
皇帝亲手取过婕妤额上酒樽,徐徐饮尽樽中酒,婕妤微笑回身,裣衽为礼。
似酒意漾上心头,皇帝面颊微酡,衔笑看她,眼中柔情暗转。
“听说,柳婕妤昨日跳的是《梁州》舞?”皇太后殷氏端坐在慈福宫静乐堂中,眼角余光掠向过宫定省的郦贵妃,淡淡问她。
郦贵妃悄悄偷眼看太后。金狻猊口中的青烟如绢丝一般拂过太后的眉间,太后依旧是素日的神态,目无微澜,不悲不喜。
“是的。”郦贵妃答道,“她平日只在自己阁中排练,紧闭阁门,他人不知,妾也是昨日才知道。”
“这是想令官家惊喜呢。”太后道。少顷又问:“我还听说,她做的洗手蟹官家竟不让裴尚食试食,而命柳婕妤自己品尝?”
郦贵妃颔首称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太后继续问:“除了洗手蟹,她近日还做了什么给官家吃?”
“一些点心。”郦贵妃轻声道,“官家喜欢的,总不过那几样,印儿酥、芙蓉饼、蟹肉包儿、糖蜜韵果、圆欢喜……”
太后似有些倦意,斜倚向身后的隐几,闭上了眼睛。少顷,再睁开眼,目光懒洋洋地抛向花架上一瓶紫白相间的玉瓯菊,露出一痕冷笑:“真不错呀,既会跳《梁州》舞,又会做点心。”
这稍纵即逝的冷笑不仅令郦贵妃,连侍立在则的老宦者、提举慈福宫程渊都感觉到了寒意。
皇太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冷笑差不多是她表达愤怒的最激烈方式了。程渊心下不安,面上却也并无任何流露,依然静默侍立着,垂目盯着靴尖,与郦贵妃一起等着太后另寻话题。
郦贵妃走后,皇太后唤来程渊,问何以官家如今频频让柳婕妤做御膳,而裴尚食竟袖手旁观。程渊道:“许是禁中膳食官家食用多年,已不觉有新意,而柳婕妤出自民间,膳食做法与禁中颇有差异,令官家感到新鲜。官家开口让柳婕妤做菜,裴尚食自然也不便违命。”
皇太后道:“虽说官家开口,便是口谕,但进膳之事非同小可,事关皇帝龙体安危,怎能不按规矩行事?你见了官家,务必把老身的意思转告给他。”
程渊应声领命。皇太后思忖须臾,道:“罢了,又何必多费这些口舌。你别提柳婕妤之事,且与裴尚食商议,说尚食局年轻内人技艺尚浅,不足以担当重任,建议官家授意各州府,择厨艺精妙的民间女子入宫,充实尚食局。”
程渊答应。太后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些女子,年龄不能超过二十,容貌品性都不能差。”
程渊出了静乐堂,便准备前往大内。慈福宫原是先帝下令建造的宫苑,先帝雅爱湖山之胜,故此在苑中凿池为湖,垒石为峰,仿西湖美景。又广植四时花卉,后苑中静窈萦深,时有移步换景之妙。
程渊所行这一路植有长松修竹,浓翠蔽日,阴霭如云,人行其间,日光穿过绿荫,落在衣衫之上,若碎金屑玉。松林之后绕过山石洞室,眼前豁然开朗,小西湖水源处寒瀑飞空,注下碧水十余亩,中植芙蕖万柄。程渊刚至湖边,便见飞瀑之下湖畔的大石上立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此刻迎风而立,衣袂飘飞,恍若欲离地飞升一般。
程渊一怔,但觉气血上涌,眼角有温热之感,心也难以遏制地狂跳起来。
他加快步伐,至近处细看,原本跃动的心才渐趋平复。
整了整衣冠,他朝那女子长揖:“柳娘子安好。”
柳婕妤竟低身朝他福了一福:“程先生万福。”
程渊忙又还礼,口中道:“娘子如此折杀老臣了。”
柳婕妤含笑道:“程先生是两朝良臣,我原是晚辈,理应施礼。”
程渊再三礼让道谢,然后问柳婕妤:“娘子此番来慈福宫,是为定省太后么?”
“太后说近日常感秋乏,不宜多见外人,所以已免去我定省之礼。”柳婕妤黯然道,旋即又微笑对程渊,“我是特意在此等候程先生。有一事颇感困惑,还望先生明示。”
程渊请婕妤直言。柳婕妤道:“昨日我于重九排当上作《梁州》舞,官家当时看了,回到寝殿,却叮嘱我不可再舞此曲,说……太后不喜欢。”
程渊颔首:“是的,先帝驾崩后,此曲便绝迹于禁中了。”
柳婕妤小心翼翼地道:“我可以问原因么?”
程渊沉吟不语。柳婕妤退下腕上羊脂玉镯,便要塞给他。程渊忙退后两步,躬身推却:“娘子万万不可。臣并非重财逐利之人,且娘子此举被太后得知,只怕……”
柳婕妤领悟,收回玉镯,勉强笑道:“是我思量不周,差点累及先生。”
程渊低首凝视她落在水中的柔美身影,轻叹一声,保持着低眉顺目的神态,缓缓道:“先帝宫中,曾有一名知音律、善歌舞的女子,艳冠仙韶院,人称菊部头。”
“那《梁州》舞与她有关?”柳婕妤问。
程渊点头:“她多次在宫中宴集上作舞,一曲《梁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舞姿之美无人能及,以致后来不在宫中了,先帝仍念念不忘。”
柳婕妤瞬间明白了皇太后厌恶《梁州》舞的原因,又朝程渊裣衽:“多谢先生告知。”
程渊仍不忘还礼:“娘子多礼了。”
柳婕妤想想,又问:“这位菊部头,当初为何出宫?如今在哪里?”
程渊微微摆首,讳莫如深:“这个,娘子就不要问了。”
柳婕妤不再追问,再次致谢。将要告辞离去,程渊又请她留步,嘱咐道:“除了菊部头,还有一位先帝朝的宫人也在太后面前提不得。”
“哦,是谁?”柳婕妤低首求教。
程渊徐徐说出三个字:“刘司膳。”
第十一章 菊夫人
那选民间女子充实尚食局的建议,虽是裴尚食提出,但皇帝心如明镜,知道出自太后授意,以宫人过剩,正欲裁减为由,一口回绝。太后却不就此作罢,令尚书内省列出老大及不称职宫人名单,请求皇帝来年春天放出宫去,皇帝见这要求合情合理,只得应允。如此,宫人名额锐减,裴尚食再提择民间女子入宫之事,皇帝不再反对,只是召来程渊,道:“我对饮食之事所求不多,而今殿中承命的尚食内人已足够,而太后年事已高,膳食更须小心进奉,慈福宫倒是应该多加人手。征选区域不宜过大,就定在两浙。新任提举两浙东路常平茶盐公事纪景澜将要巡查各州县,不若你与他同去,向各州县传太后懿旨,明年季春选善厨艺的女子入尚食局,届时选来的内人全听太后差遣。”
程渊向太后禀明圣意,太后斟酌后道:“也罢,他让你去你便去,先把人召进来,给谁差遣到时再议。”
程渊与纪景澜来到浦江时已是冬季,乡饮如期在夫子庙举行。崔彦之县令早早得了消息,亲自审阅食单,调整了菜式以迎接这两位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