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许一个么?”蒖蒖问。
赵皑微笑道:“应该是。愿许多了,月神大概会嫌我们贪得无厌。”
蒖蒖低眉思索,最后双手合十,对着合璧圆月许下了早日与母亲相聚的心愿。
片刻后,月亮自岩孔中移开,赵皑示意蒖蒖他们该回去了。蒖蒖颔首,对他道:“谢谢你,让我看见了一泓秋水一轮月的景象。”
赵皑目中微光一现:“你居然知道这首诗?”
蒖蒖一怔,记得这是林泓当初向她说起自己名字时提到的诗句,但整首诗是怎样的就不知道了。于是虚心向赵皑请教,赵皑随即告诉她:“这是唐代一位名为喻凫的才子写的绝句:银地无尘金菊开,紫梨红枣堕莓苔。一泓秋水一轮月,今夜故人来不来?”
蒖蒖顿悟,原来临别那夜,林泓不动声色地向她提起中秋时园中金菊、紫梨、红枣,而彼时他心中真正所思,只怕是那最后一句:今夜故人来不来。
那么今夜,他也会想着这个问题么?蒖蒖转身,向前数步,背对着赵皑,将决堤的泪流在松柏交叠的浓郁阴影中。
第十章 芹芽脍
尽管蒖蒖婉拒,赵皑还是坚持将她送回来凤阁的小厨房。此时延桂排档未散,阁中人似乎还没有归来,地炉中糠皮灰堆依旧,应该无人动过。
蒖蒖索性便请赵皑稍等片刻,自己从灰堆中取出芋头,要与他分享。
赵皑对这酒浸纸包裹着的芋头也颇感兴趣,不待蒖蒖揭开纸便伸手去碰,立时被烫了一下,倏地缩回手。
一位贵妇这时自门外进来,疾步走到赵皑面前,关切地问:“烫着没?”
赵皑一见她即微笑,应道:“姐姐,不妨事。”
蒖蒖定睛一看,发现来者竟是郦贵妃,忙起身行礼。郦贵妃查看赵皑的手,确定无碍,于是侧首对蒖蒖和言说“免礼”。
郦贵妃一瞥地炉边的芋头,再环顾周围,迅速找到了厨房所用巾帕所在,走过去挑了块干净的,又找了双银箸,然后将巾帕覆在一个芋头下半部,以左手摁住,再右手持箸,挑开了裹芋头的纸,将干净的芋头取出,交给蒖蒖,让她去剥。
这一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般流畅而快速,蒖蒖诧异地看着,浑然忘了按礼数应该上前自请代她行动,直到郦贵妃开口命她剥芋头方才如梦初醒。
“适才你们去哪了?”郦贵妃转而问赵皑,语气相当温和,应该没有责备的意思,看着赵皑的目光也堪称慈祥,颇显关爱。
“我偶经此地,见值此佳节,她却一人在这里煨芋头,觉得可怜,便带她去月岩赏月。”赵皑解释。
郦贵妃点点头,着意看看蒖蒖,又对赵皑道:“宴集还未散,我觉得有些困乏,便请官家许我先行告退。路过厨房,见你二人一起入内,所以过来看看……二哥,你虽年纪尚轻,未到出阁建府的时候,但居于宫中,总还是应有些顾忌,今日之事,若被有心人看见,只怕会编排些是非,说你夜间私会内人,传到官家耳中就不好了。”
赵皑低眉表示谨受教,以后不会再任性而为了。郦贵妃便又呈出笑容:“你虽比你大哥活泼些,但我知,你其实是极懂事的,很多事我无须多说,你都会记在心上。”
赵皑颔首:“这些年,全仗姐姐照料教诲,皑铭感于心。”
郦贵妃安抚地笑笑,又道:“我已吩咐几名内侍守在阁门外,不许外人靠近探看,你且安心尝尝这芋头。闻这味儿,一定是酒糟裹着煨的,很香,想必你以前没吃过这样的。吃完了,我再让人送你回去。”
这时蒖蒖已剥好一个,切成几块盛在盘中,奉至他们面前。赵皑请贵妃先尝,她推辞两次,见自己不吃赵皑也不动箸,才搛一块入口,一尝之下眉宇间有喜色,说:“是比寻常的甘香可口。”
赵皑随即尝了一块,也赞不绝口。
蒖蒖见二人反应,自是喜形于色,把剩下的芋头都剥了奉上。郦贵妃却拉她坐在自己身边,道:“你也辛苦一天了,可怜一点宴集佳肴都没尝到,现在只能委屈你与我们一起吃这芋头。回头我跟胡典膳说说,以后再逢年节排档,可不能再让你孤零零地留在厨房自己找吃的。”
她让蒖蒖与赵皑继续吃芋头,自己倒停箸不食,只含笑看着他们。听了她关切的言语,蒖蒖心下对她十分感激,遂又去自己房中取了汤绽梅请贵妃饮用。
郦贵妃见那几枚蜜渍蜡梅在滚水冲泡下渐次绽放,甚感愉悦,随后汤绽梅散发的花香也十分合她心意,一饮之下有颇多赞誉,说:“饮这花茶如身处梅林,让人心情也好了起来。”
待赵皑吃完芋头,郦贵妃命门外内侍送赵皑回去,自己仍留在厨房,让蒖蒖浇灭糠皮火,以防夜间走水,自己则找出胡典膳的银索襻膊,把自己大袖衣袖子往上系好,然后竟自己收拾了适才所用的餐具茶具要拿去清洗。
蒖蒖一惊,立即上前请她止步,说这是自己该做的事。郦贵妃摆首,道:“我帮你便能快些做完,这样你可以早点歇息。何况我刚进了食,也需要做些事活动活动,才有利于消食。”
不顾蒖蒖阻拦,她坚持自己洗完了餐具茶具,动作熟练,又洗得极干净。蒖蒖接过,准备安放时,看着餐具发出的清亮的光,不由暗暗赞叹。
郦贵妃看着她表情,一边自解襻膊,一边微笑道:“没想到我会做这些事吧?”
蒖蒖也不会礼节式恭维,诚恳地告诉了她自己的感受:“贵妃和我妈妈一样能干。”
郦贵妃笑意霎时加深:“谢谢你,将我与你母亲相比。”
贵妃将要离开厨房回寝阁时,回头又看了看蒖蒖,告诉她:“我也是做过侍女的人。”
后来蒖蒖也没有刻意打听,便有尚食局内人在闲聊时告诉她,郦贵妃原本是太后的侍女,在今上还是亲王时便被太后赐给了他。起初今上与元配夫人鹣鲽情深,也不甚在意郦氏,但夫人病笃时郦氏意外获得了盛宠。今上即位后追封元配为安淑皇后,郦氏经几次迁升为贵妃。因生母缘故,太子不喜郦贵妃,除了必要的礼节应酬,平日绝不往来,而二皇子赵皑在生母过世后却是由郦贵妃抚养长大的。郦贵妃无子女,因此对赵皑视若己出,非常疼爱,赵皑也事之如母,便按皇子公主对身为妃嫔的生母的称呼,唤她“姐姐”,但凡在宫中,必不忘每日晨昏定省。
蒖蒖因此明白了何以中秋那晚郦贵妃发现她与赵皑往来后极力为他们遮掩,并爱屋及乌,对她也十分友善。
也许郦贵妃有所嘱咐,胡典膳对蒖蒖比以前重视很多,开始让她给贵妃做一些菜。
一日,赵皑去南郊玉津园射弓,顺便射下几只斑鸠,回宫后送到郦贵妃厨房。胡典膳将斑鸠处理干净,便准备加些滋补的药材,用来煲汤。
郦贵妃这两年体态渐丰,身子却是虚弱得很,太医看了也说不出有没有病,只建议食疗温补,胡典膳便常用药材与肉禽类做滋补药膳,然而郦贵妃吃得越来越少,人也愈显乏力,常病恹恹地躺着。
看多了胡典膳做的药膳,蒖蒖暗想,如果自己天天吃这些,恐怕也会觉得腻味。于是试着向胡典膳建议:“斑鸠如果用于煲汤,用带骨部分即可。而斑鸠胸脯的肉细嫩而无骨,不如切下来另做一道菜。”
胡典膳转顾她:“你想怎么做?”
“或许,可用来炒。”蒖蒖想起了自己带入宫的锅。
带着对那炒菜锅的两分好奇,胡典膳同意让她尝试。
蒖蒖迅速取出锅洗净,将几只斑鸠的胸脯肉切成丝,先用油盐酱黄酒及姜葱腌腌,再以锅烧热油,将斑鸠肉丝略炒炒,随即投入一些芹菜芽,继续煸炒。
这个过程中蒖蒖手持锅柄,手势忽高忽低,控制着火焰舔舐锅底的节奏,不时颠锅,让肉丝与芹菜芽在锅中起伏翻动,一丝丝跃起又落下。油脂将肉香与芹菜清香融合,满屋生香,不仅胡典膳等厨房中人看得停下了各自手中的动作,连门外的黄门都被吸引了几个进来,连声问做的是什么,怎的这么香。
这道菜色香味俱全,果然郦贵妃一见便有兴致品尝,最后一碟吃了大半,连带着主食也吃得比平时多。
“这道菜叫什么?是谁教你做的?”郦贵妃特意召来蒖蒖询问。
蒖蒖道:“叫芹芽脍,是我入宫之前的老师曾向我提起的,说东坡居士有记载:蜀人贵芹芽脍,杂鸠肉为之。但是我老师喜素食,极少用禽类做菜,我也未曾实践。今日机缘巧合,二大王送来斑鸠,所以我才想到这样炒来试试。”
郦贵妃含笑道:“你很聪明,仅凭一句记载便能做出如此美味的菜,倒叫我为难了,以后是让你多为我做菜呢,还是少做呢……少做我会错失美食,多做我又怕食量增大,会继续发胖。”
“其实不必有此顾虑。”蒖蒖立刻想起了林泓曾经跟她说过的话,“我老师说:人饿了就进食是不会胖的,发胖是因为在脾胃不需要的时候吃了太多食物,例如为了应酬而吃,为了发泄而吃,为了不浪费而吃,为了消磨时间而吃。如果贵妃娘子正常按时进食,是不会胖的。如果娘子觉得自己稍显丰腴,会不会是因为以前为了食补,强迫自己吃了过多脾胃不需要的食物呢?”
郦贵妃状甚惊讶,思忖须臾,复又微笑道:“听起来很有道理呢。你老师一定是位学识超群的高人……你跟他学了多久?”
蒖蒖答道:“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
“这么短?”郦贵妃讶异道,“感觉你如今厨艺已很不俗了。”
“因为,我的老师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老师。”蒖蒖想起林泓,顿时双目有光,唇角也不自觉地泛起笑意,“起初跟着他学习,我觉得很辛苦,因为我爱睡懒觉,而他起得很早,我必须在他起身之前来到厨房。他又不爱主动说话,告诉我该做什么,怎样做,所以我只能聚精会神地观察他一举一动,努力记住他说的每一句话。但是这样也使我静下心来,认真揣摩他每一步骤的原因和意图,分析他的技巧,以及他要向食客表达的心意,反而领悟到不少。相熟之后,他渐渐会跟我说很多很有道理的话,这些话似乎说的是食物和厨艺,但又不尽于此,用来比拟人生也是可以的,常令我有醍醐灌顶之感。所以后来,我不再觉得早起是件痛苦的事。夜晚入睡前,我都会愉快地猜测天明之后会在他教导之下,学到怎样精妙的厨艺,做出怎样美味的佳肴,以及看他如何在不经意间说出富含禅意的话……这让我每晚都对明天充满期待。”
第十一章 蟹酿橙
此后郦贵妃每餐必食蒖蒖所做馔肴,因其饮食风格大异于以往滋补药膳,明显更能获郦贵妃青睐。进膳时贵妃也爱召蒖蒖从旁伺候,蒖蒖性情本不像一般宫内内人那般拘谨,常眉飞色舞地与她说些宫外见闻,贵妃听得兴致盎然,心情也好了许多。蒖蒖又建议贵妃时常进行些投壶踢毽之类的运动,鼓励她多在后苑散步,贵妃依言而行,精神也颇有好转,颓态大减。
一日贵妃传语胡典膳说,官家午间将驾临来凤阁进膳,须精心准备饮食,并特别嘱咐蒖蒖,务必做一道可令人耳目一新的佳肴,供官家品尝。
皇帝已经许久没来与郦贵妃一同进膳了,阁中人均雀跃不已,奔走相告。胡典膳更觉重任在身,叮嘱蒖蒖好生筹备自己的菜后便自行去选材,开始忙碌起来。
蒖蒖环顾现有食材,发现也无甚特别珍稀的,最好的应该就是应季的湖蟹,正值膏满黄肥之时。不过,也正因应季,官家近日膳食中只怕也少不了湖蟹,若只是寻常蒸煮,如何令人耳目一新?
蒖蒖思索着,逡巡的目光移至水果栏中的橙子时,心中灵光一现,忽然有了主意。
虽只得一上午的时间,胡典膳仍做出了好几道精致的菜,如荔枝白腰子、煎三色鲜、百宜羹等,还特意去尚食局调来一尾淮白鱼,做成官家爱吃的酒炊淮白鱼。官家见了亦赞这午膳丰盛,但未具体点评某道菜,不疾不徐地吃着,不时与郦贵妃交谈几句。
少顷,蒖蒖的菜品做好,她按郦贵妃吩咐,搁在盘中,自己端至帝妃席间。
这菜一上来便吸引了皇帝的目光:看上去是两个大橙子,色泽金黄,带枝的顶部看得出是切开过的,有整齐的一圈刀痕,但这枝顶依旧覆在上面,保持着橙子完整的形态,盛橙子的银盘上还搁着两枝颜色鲜妍的小菊。
蒖蒖在帝妃面前各奉上一个,分别为他们揭开枝顶,几缕热腾腾的雾气随之逸出,然后映入众人目中的是与金色橙汁相拌的蟹肉蟹膏。
这道“蟹酿橙”蒖蒖是按林泓赠她手札上的菜谱制作:挖空橙子后榨取少许橙汁,再选几只湖蟹,拆出蟹肉蟹膏,盛入橙瓮,拌入橙汁,覆好枝顶,将橙子置入小甑中,在水里加入酒、醋蒸熟。
蒖蒖请帝妃以案上的醋、盐供食。皇帝尝了尝,笑道:“不错,有橙子清香渗入,这蟹肉蟹膏格外香而鲜,丰腴的蟹膏也不觉得腻了。摆盘也有巧思,新酒菊花,香橙螃蟹,十分应这时节的景呀。”
蒖蒖下拜行礼谢官家夸赞,起身时悄悄打量了他一下。官家约四十岁上下,鼻若悬胆,眉目清和,蓄有美髯。大概因勤练骑射,他肤色偏黑,但周身看来,仍是儒雅多过武人气质,此刻含笑看着她,状甚和善。
郦贵妃品赏后也道好,说这做法有新意,皇帝旋即告诉她:“其实,以橙瓮蒸蟹的做法先帝在位时已有。当年刘司膳便为先帝做过,而且是用蝤蛑的大螯拆肉,填满橙子后蒸出来,一块块白色的螯肉浸在橙汁中,如白玉敷金,煞是好看。”
蝤蛑是大青蟹,螯肉大而紧实,十分鲜香。蒖蒖遥想这螯肉蟹酿橙,暗觉味道可能比湖蟹做的更清爽甘香,只是要填满一个大橙子,只怕得拆十几二十只蝤蛑的螯。
郦贵妃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要做这一个橙瓮,得用多少只蝤蛑的螯肉呀?”
“所以,这是极其奢侈的做法。”皇帝摆首叹道,“蝤蛑本就很贵,拆了这许多只蝤蛑的螯肉,剩下的蟹身所用有限,大多还是浪费了。”
郦贵妃奇道:“先帝常告诫我们饮食务必从俭,切忌浪费,怎么竟会让刘司膳做这样的菜?”
“这大概是齐太师家的做法。”皇帝道,“刘司膳做好后奉与先帝,先帝不食,命她转奉给我。”
郦贵妃追问:“官家吃了么?”
皇帝笑道:“爹爹都不吃,我又岂敢接受。再三推辞后,先帝便让刘司膳把这橙瓮给菊夫人送去了。”
“菊夫人……”郦贵妃有些错愕,旋即与皇帝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哑然失笑。
蒖蒖侍立于一侧,听他们谈及刘司膳和菊夫人,大感好奇,屏息聆听,期待听到她们更多事迹,皇帝却又不说了,另换了个话题,对郦贵妃道:“今日,大哥竟主动与我提起了冯婧……这大概是选太子妃之事后的第一次。”
郦贵妃不由睁目,良久后才轻叹一声,问:“大哥怎么说起她来?”
皇帝道:“早朝后,主持修建聚景园的蒋苑使求见我,说此前把园中太后寝殿庭院的图纸送入慈福宫,太后回复说需要修改。蒋苑使改了好几次,太后均不满意,但具体该怎样改,却又不明示。蒋苑使无计可施,便来征询我意见。那时太子正好在我身边,默默听我们对话,又细看蒋苑使图纸,后来待蒋苑使退去后,便开口对我说:太后也许是觉得寝殿庭院与男子居处不同,务必端庄而不失秀美,大气而不失精致。蒋苑使的设计恢弘有余,但灵秀不足,恐怕,须有一位对楼宇园林有见解的女子来提意见。”
郦贵妃顿时明了:“所以,他想到了小婧。”
聚景园蒖蒖也听说过,位于清波门外,西湖之滨,是从先帝在世时便开始修建的皇家园林,因占地甚广,工程浩大,延续至今仍未完工。听官家转述太子的意思,似乎冯婧对园林设计还颇有心得,蒖蒖暗暗称奇:自己与冯婧相处的日子不算少,竟从未见她提及过,还以为她终日研究的只是厨艺。
“大哥说,冯婧会画界画,精于算学,对土木工程亦有了解,何况她身为内人,方便出入慈福宫,当面征询太后意见,有她参与设计,必能遂太后心意。”皇帝继续说,又感慨道,“其实,大哥说的没错,冯婧是少见的才女,当初我们让她屈居尚食局,真是委屈她了。”
郦贵妃沉默良久,方才道:“但是,当初入尚食局是她自己的意思。官家本来是想让她跟着尚宫学习几年,再给她个高职位的……这孩子看上去温柔和顺,实则性子颇有几分执拗。臣妾也想让她参与聚景园设计,为太后尽忠,可不知她现下心里怎么想,是否担心因此事再招人议论……”
皇帝想了想,道:“或者你私下找她来问问,尽量劝她一劝,让她接受,别辜负了大哥举荐的美意。他们日后或因此事有转机,也未可知。”
郦贵妃依言而行,当日下午便让蒖蒖将冯婧请来,与贵妃在阁中投壶。
这是蒖蒖首次见冯婧玩这游戏,冯婧的表现也令她刮目相看,第一局冯婧掷出的箭便每一支都投入壶口,得了个“全壶”。执箭投掷前她两眉暗蹙,凝眸瞄准间那神情冷静而专注,透着一丝坚毅英气,浑不似那传说中被无情抛弃的柔弱女子。
第二局蒖蒖建议比技巧,她也不遑多让,先是两箭各投入壶耳,完成“贯耳”,继而让人倒去壶中豆子,然后投一箭入内,待箭反弹跃出,接住后再次投入壶里去,赢得围观众人一片喝彩。
两局结束,郦贵妃让冯婧坐下与她饮茶,见冯婧心情颇佳,遂故作云淡风轻地提起太子的建议。一听太子之名,冯婧面上的笑容顷刻间隐去,沉吟须臾,温和但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请姨母转告官家:冯婧学识浅薄,界画算学,不过是当年在闺中浅尝辄止的游戏,岂敢于御前卖弄。营建聚景园事关重大,太后对寝阁布局,想必已有成竹在胸,且又有蒋苑使等高人主持建设,我实不敢轻易置喙。还望官家恕罪,继续允我容身于尚食局中,做一名普通的厨娘。”
郦贵妃叹道:“当年让你入尚食局,原是权益之计,官家与我都觉得委屈了你,早晚总要你从中出来,另寻个配得上你才华的职位。”
“潜心于厨艺,没什么不好。”冯婧道,“以往研究那许多技艺,最终不过是自寻烦恼。我哭过,怨过,抑郁过很长时间,最后是在追寻点心温暖而甜蜜的香气中找到了安宁。何况技艺无高下,关键看人如何使用。一位优秀的厨娘,未必逊于能营造园林的大师,因为她可以用食物在人心里营造一个温暖的家园。”
第十二章 集芳园
蒖蒖送冯婧经锦胭廊回尚食局。锦胭廊是一道长达一百八十楹的长廊,两边有可拆卸的木格长窗,漆成胭脂色,宫人可随寒暑交替移动木窗以调节温度。锦胭廊北端是后苑,两侧分列妃嫔阁分院落与六尚,其中间有梅林,南端则引向前朝大殿及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