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熙。”杨子诚旋即答道,“齐栒之子,齐熙。”
莫名错愕之下,蒖蒖不由哑然失笑,一阵剧烈的愤怒与悲伤继而涌上心头,恨恨地坠下了两行泪。
杨子诚一声长叹:“从陈乐山口中得知柳婕妤之事后,我联想起太子殿下让我查的生忌,便知柳婕妤身世可疑,极有可能是齐家人。若我调查她父亲生忌一事被她知道,那她加害太子殿下和追杀我,也都有了理由……我想回临安提醒官家柳婕妤居心叵测,但如今势单力薄,很可能皇城门都没摸到便惨遭杀害。思前想后,决定绕道来宁国府,找到二大王,请他带我回去,禀明今上。不料晚到一步,衙吏说二大王已回皇城观礼……衙吏听说我是魏王故人,便让我来鹿鸣楼找宋娘子,说宋娘子已获封信安郡夫人,要与魏王说的事,都可告诉她。我便来寻宋娘子,在门外窥见你身影,就认出了你,故而以茶为借口,请你过来相见。”
经此一事,蒖蒖更是无法再安心静待赵皑消息,一心想带着杨子诚尽快赴临安将真相告诉官家,遂向卫清浔请辞,表明要回宫澄清庄文太子之事。卫清浔问她,难道不怕身份暴露,先就会被捕关押治罪。蒖蒖道:“我带着官家封我为郡夫人的制词,以这身份入城,一路掩饰好面容,杨都监乔装为我家祗应人,应该不会有太多人询问。找到二大王,再作打算。”
卫清浔道:“我陪你去吧。我有戚里身份,遇人询问盘查,更容易助你化解。”
蒖蒖自是感激不尽。这晚二女一起回到湛乐楼,蒖蒖心知此番回皇城祸福难料,遂向宋婆婆下拜,郑重道别。宋婆婆双手将她搀起,见她如此哀戚,心下明白了几分,径直问道:“你是准备回宫面见官家,自证清白吧?”
蒖蒖很是讶异,自己从未向宋婆婆说过以前身份及宫中之事,不知她如何猜到。
宋婆婆道:“我当初见魏王与你相处,言谈间显得相当熟络自然,像是相识许久的,便猜你来自宫中。但你们长久以来又若即若离,两人之间像有什么阻隔。我想起你以前说过,婆家将你夫君之死怪罪于你,把你逐出家门。庄文太子之事世间亦有传闻,说与内人有关,我便推测可能是你。如果是你,那你与魏王的情形就不难理解了。”
蒖蒖见她已猜到大半,自己与她相处数年,又早已情同至亲,便把自己的隐情和盘托出,全告诉了她。
宋婆婆听后道:“我也随你回临安吧,一路上多个照应。何况我好歹在临安也有些名气,路上谁敢质疑你身份,我便告诉他们,这是我亲孙女,宋桃笙。官家当年也喝过我做的鱼羹,我这次要是有幸见到官家,说不定还能帮你说上几句话。”
蒖蒖虽有顾虑,但宋婆婆始终坚持陪她同往,蒖蒖猜到她可能是担心自己一去不归,她连最后一面也无法见到,心下一恸,也就答应了。
卫清浔帮蒖蒖收拾好行李,见她在灯下发愣,手下意识地握着腰悬的那枚银香囊摩挲,便问她:“这几年来,你一直贴身带着这银香囊,惴惴不安时便会去握它,一定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吧?”
蒖蒖颔首:“是我妈妈给我的。”想了想,又打开香囊,将里面那粒红豆般的种子呈至卫清浔眼前,“你熟悉花木,且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花草树木的种子。”
卫清浔接过细细辨认,须臾道:“是琼花的种子。这花珍稀,当年我母亲派人带重金去扬州求购,也仅仅得了一枚种子,而且后来没有种活。你妈妈是如何得到的?她也去过扬州?”
蒖蒖摇头,道:“她离开浦江后,一直在临安。”
卫清浔了然:“或许是从适安园取得的。官家曾把扬州的琼花移植到临安宫中,赐给柳婕妤。据说,柳婕妤后来转赠给了程渊,程渊便把琼花种在了他的园子适安园。”
“程渊很喜欢花草么?”蒖蒖问。
“是很喜欢,他的园子里有很多名花异卉。”卫清浔道,“不过近年来听说他不止养花了,日夜笙歌,纵情声色,买了不少乐伎,还娶了一位舞姬做夫人。”
“娶了舞姬?”蒖蒖怔怔地重复,隐隐觉出一丝不祥之感。
“嗯,一位会跳梁州舞的舞姬,还写下婚书,明媒正娶。”卫清浔继而说明,“戚里私下传说,程渊娶的是位绝世佳人,但他将那美人关在适安园里,外人无法见到。”
蒖蒖骤然起立,只觉脑中轰然作响,一手按着桌面,另一手越发紧紧攥着那银香囊,满腔愤懑与忧惶无计排遣,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
卫清浔当即出手扶住她,问她有何不妥。蒖蒖艰难地调整着呼吸,良久后轻轻挣脱卫清浔的扶持,走到窗边,对着后院中那一畦花期已过的金灯花闭上眼,少顷重又睁开,回首凝视着卫清浔,道:“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帮我做。”
第九章 银杏树下
蒖蒖与卫清浔带着杨子诚、宋婆婆、韩素问及几名随从次日即启程回临安。蒖蒖与宋婆婆坐在车内,终日戴着帏帽,外人很难窥见她面容,偶有巡查者盘问,卫清浔出面说明她是信安郡夫人,很快便被放行,无人就此纠缠。
一路风雨兼程,离临安城还有二三十里时,忽闻身后车马喧嚣,有呵道者高呼着让行人避让,说皇太子妃驾到。蒖蒖闻声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皇太子妃”应该是指凤仙。
与赵皓的婚事既定,凤仙便被父亲接回娘家居住,直至婚期临近,才从外郡出发,回临安完婚。彼时凤仙乘坐着四匹高大名马所驾、高如屋舍的宫车,前后随从数百人,有的前引开道,有的持武器护卫,有的吹奏礼乐,有的抬着若干妆奁箱子,络绎不绝、浩浩荡荡地向临安走去。
卫清浔骑着马回首一顾,然后示意为蒖蒖驾车的随从停车,避往道路一侧,自己与杨子诚、韩素问等人下马,亦退至路边。
路上行人皆分列道路两侧,欠身向皇太子妃宫车行礼,而蒖蒖担心露面会多生是非,便没下车,依旧坐在门窗紧闭的车内。那呵道者见蒖蒖的车形制比寻常女眷用的车略大,纹饰也精致,便猜乘车人有些身份,又存心想讨好凤仙,让她感觉到睥睨众生的尊贵感,遂刻意朝蒖蒖的车呵斥道:“谁人这般无礼,见皇太子妃鸾驾也不下车施礼!”
卫清浔从旁解释道:“这是魏王家眷,信安郡夫人。因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今日十分晕眩,所以刚才在车中睡着了,未及下车行礼,还望太子妃恕罪。”
她以为一提魏王家眷,来者便会如此前巡查者一般不再刁难,岂料凤仙听闻后却在车中开了口:“既是魏王家眷,那与我也可说是一家人了,妹妹何不下车,与我叙谈叙谈?”
言罢她自开了车窗,定定地朝蒖蒖的车看去,然后又打量卫清浔等人。杨子诚穿着卫清浔家仆的衣裳,此时故意毕恭毕敬地伏拜于地,凤仙看不见他面目,也不甚在意,目光一路逡巡,只在卫清浔仆人驾车运送的一个长方形红木箱子上多停留了片刻。
听她这般说,蒖蒖自知躲不过,只得下车,依旧带着帷帽,向凤仙低身施礼:“妾,信安郡夫人宋氏,拜见皇太子妃。皇太子妃万福。”
为免凤仙听出她声音,她故意以宁国府方言说话,头也低垂着,蔽于纱幕之后,不让凤仙看到自己眉目。
凤仙盯着她上下打量,淡淡道:“你我姐妹初次相见,夫人何不摘下帏帽,让我有缘得见夫人芳容,日后宫中再见,也好相认。”
蒖蒖低首道:“妾此行日晒雨淋,又兼蚊虫叮咬,面上浮肿不堪,故此以帏帽遮面。为免丑陋之状惊吓到太子妃,还望太子妃恕妾失礼,恩准妾继续戴帽。异日宫中相见,妾自会当面拜谢太子妃宽宥之恩。”
凤仙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沉默须臾,方又开了口:“也罢,你戴着吧。难得有缘,与夫人相逢于此,我且赠夫人一份薄礼,聊表寸心,还望夫人笑纳。”
随后凤仙唤过身边侍女,低声吩咐两句。侍女领命而去,自后列车中取出一方锦盒,打开后双手呈给蒖蒖。
蒖蒖抬目一看,见其中是一套白色花钿,霎时一惊,定睛一看,才辨出这花钿是螺钿和云母镶嵌而成,工艺精美,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
蒖蒖缓缓接过,再次拜谢凤仙。凤仙含笑说免礼,然后让侍女关好车窗,重新启程。
蒖蒖回到自己车中,拈取一枚花钿,翻转看后面呵胶,呵胶半透明,看上去并无异状,蒖蒖又闻了闻,也没闻到任何香味。
她阖上锦盒,尽量让不安的心平静下来,闭目想,也许凤仙只是单纯地赠自己一个见面礼,自己反应过大,看来真成惊弓之鸟了。
蒖蒖一行人来到临安城外,没有立即进城,而是先去皇城外西北方的宝石山上大石佛院。
这座寺院建在山腰上,院中有一座巨石所镌的弥勒佛半身像,那巨石传说原为秦始皇缆船石。后周显德年间,吴越国王在此修建僧院,弥勒佛像则是国朝宣和年间镌成,僧院遂被命名为“大石佛院”。
卫清浔送蒖蒖、宋婆婆及杨子诚到了院内,即与韩素问一起进城去找赵皑。蒖蒖求见僧院住持,请求将所带的红木箱子暂存在后院中,住持同意,且留蒖蒖一行在院中休息饮茶。
蒖蒖亲自指挥随从将箱子安置在院内,随从旋即离开饮茶去,而蒖蒖还立于原地,目光落在箱子上,久久不曾移动。
那院中大石佛面前立着一株高达十几丈的银杏树,枝繁叶茂,此时秋意已浓,落木萧萧而下,银杏叶拂了蒖蒖一身还满,她也浑然未觉,始终静静伫立,直到听见一声鹤唳,才惘然举目,望向鹤舞之处。
大石佛是倚山而镌,佛顶后乃山麓中段,有一观景平台,一只白鹤在蒖蒖上方旋舞须臾,又飞向平台,落在了此刻凭风而立的一位男子身侧。
蒖蒖仰首,在逆光中瞬了瞬目,才看清那位轻袍缓带、身披大氅的男子竟是阔别三年的林泓。
宝石山山顶巨石成峰,在上面可观断桥全景。林泓这日带着阿澈来到山顶,面朝西湖,临风抚琴,将要归家时,路过山腰平台,见银杏落叶如金,便信步过去,俯视下方风景。
银杏树冠广阔,扇形金箔般的叶子随着秋风舞动的节奏,时而如蝶翩飞,时而倾覆而下,满地堆积,已将大半院落染成金色。院内放置着一个红木箱子,上方也覆上了厚厚一层黄叶,而一名身着白色衣裙的姑娘立于这金色世界的中央,身形单薄,意态萧疏,青丝被风托起,漾向后方,如影似魅,而当她仰面向上时,太阳的金辉映在她光洁的脸上,她睁开迷惘的眼,那神情又纯净如婴孩。
林泓在落木风中无言地与她对视,好一会儿才想起今夕何夕,旋即沿着山中石阶拾级而下,绕至大石佛院正门,直入后院,阔步走到蒖蒖面前。
他目蕴光彩,刚唤了声“蒖蒖”,却见杨子诚忽然自一旁的禅房中出来,向他一揖,介绍道:“宣义郎,这是信安郡夫人。”
林泓顿时缄口不言,须臾,默默向蒖蒖深施一礼。
杨子诚引他与蒖蒖进入禅房,房中有一位正在往一个胆瓶中插花的年轻僧人,见他们面色凝重地入内,猜他们大概有要事要谈,便起身告辞,留下未插完的花枝,先往殿中去了。
三人坐下,跟着林泓过来的阿澈搁下琴,自去外间取水为他们烹茶。杨子诚先打破沉默,问林泓何故到此。林泓道:“我在附近的小岛孤山上买了一个小园子,现在居于其中,种花养鹤,闲时会往周边山上走走。今日来宝石山上弹琴,不想有幸得见故人。”
他很想问蒖蒖这几年来在外的遭遇,然而蒖蒖并不主动谈,他也不好开口,房中便又有一阵尴尬的沉默,当他决定离开,起身道别时,蒖蒖却唤住了他:“林老师,以前我跟你学艺时,常听你讲一些典故轶事。今日,我也有个故事,想讲与你知,你愿意听么?”
林泓颔首,遂又坐下。
蒖蒖看着他,开始讲述:“某朝某代,奸臣当道,欺君罔上,国家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一位励精图治的皇子决定铲除奸佞,中兴帝国,却被大奸臣报复,害死了他的夫人。皇子有两位至交好友,一位是谏官,一位是太医,谏官的父亲也被奸臣迫害至死。国仇家恨令三人决心联手惩恶锄奸,定下了一个类似荆轲刺秦王的计策……”
“刺秦?”林泓思量着重复,目光有些恍惚。
“是的。”蒖蒖继续讲述,“皇子是燕太子丹,太医是荆轲,而谏官是樊於期……谏官主动出击,弹劾大奸臣,大奸臣因此恨透了他。这时太医表示要投靠他,大奸臣知道他们有私交,不相信太医是真心投靠他,便要太医出卖谏官,提供其罪证,以便他构陷谏官。这是皇子及其朋友早已料到的事,太医与谏官此前已商议好,谏官愿付出生命,以让太医取得大奸臣的信任……后来的事,老师应该知道吧?”
林泓不答,只凝神盯着蒖蒖,问:“谁告诉你的?”
蒖蒖恻然一笑:“庄文太子……以一种特别的方式。”
此时杨子诚从旁长叹道:“这事是真的。在被官家派往东宫做都监之前,我是官家的近侍,从他少年时起便服侍他。他很信任我,当年与张国医及令尊议此事,常让我暗中联络,所以我知道其中隐情……此计虽然成功了,但令尊付出了生命,而张国医则名誉扫地,成为朝臣心中的背信弃义、卖友求荣之小人,后来也不知所终。此中内情无法公开,想必宣义郎及令慈皆蒙在鼓里,一直不知真相。”
林泓目光在杨子诚与蒖蒖之间游移,显然是在衡量他们所言的可信度。蒖蒖遂道:“杨都监忠诚可靠,从无妄言,所以当初官家才在王慕泽事发后将他派往东宫,负责引导庄文太子。而我,面对老师,我总是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以前如此,如今、将来也会如此。何况,经历了这些生生死死之事,老师还会认为我有必要编造谎言欺骗你么?”
林泓默然不语,蒖蒖又道:“这个故事还没结束……大奸臣死后,家破人散,而他有个孙女,被母亲引导着,去了岭南……”
林泓心下悚然,然而神色未大改,只凝视着蒖蒖,微蹙着眉头,屏息静气听她述说。
蒖蒖把玉氏利用柳婕妤冒充林泓表姐,入宫为嫔御之事化为故事讲了出来,一直讲述到太子撞见柳婕妤拜月祭父,此后不久太子离奇身亡。
杨子诚亦继续作证,把自己在岭南遇见柳家启蒙先生的事告诉了林泓,向他证明柳婕妤实非其表姐。
听二人讲完,林泓许久不曾出声,蒖蒖知道此事对他的冲击无异于天翻地覆,只是他生性内敛,喜忧哀乐皆深藏于心,心中已伤得血流成河,面上偏还是淡淡的样子,就如此刻,除了蒖蒖低目瞥见他双手暗暗握拳,指甲深掐入手心之外,他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你为何刻意提起这些?”良久后,他才黯然问。
蒖蒖道:“我想知道,老师与柳婕妤及玉氏往来时,有没有发现事关她们身份或庄文太子的可疑之处……为了澄清庄文太子之事真相,为了洗刷流言强加于他的耻辱和我蒙受的不白之冤,为了挡住奸佞之人伸向天下权柄的手,我需要更多证据。”
林泓再度缄口,不发一言。
蒖蒖明白他对柳婕妤的多年情分非自己寥寥数语所能割舍,哪怕他明知她与他无任何血脉联系,甚至有可能是仇家之女。
她暂时未再劝说林泓,转首看看适才僧人留下的花枝,起身去往僧人插花的座席,自择花枝插进瓶中。
她先插好几枝从绿到红色彩渐变的枫叶,又剪了一些白色小菊参差点缀,然后选了一朵红色菊花插在近瓶口处,两枝同色蓓蕾一高一低立于那朵花后,略一调整,让三枝花伸向不同的方向。
林泓默默看着,不置可否。而当蒖蒖剪了一枝红色木芙蓉,试着插在菊花旁边,并问他是否合适时,他制止了她。
“这木芙蓉与菊花同色,也差不多大,不能同插。”他对蒖蒖道。
“为什么?”蒖蒖问,“这两朵花都开得很好看,我想当作最重要的花材,同时用。”
“一瓶花中最重要的花材只有一种,两种类似的花同时用,就都不是‘最’重要的了。”林泓仍如往昔那般耐心教导,“要懂得取舍。”
“是呀,要懂得取舍。”蒖蒖放下花枝,直视林泓,肃然道,“大义与生命不可兼得,令尊选择了大义;大义与名誉不可兼得,张国医选择了大义;如今,大义与儿女私情不可兼得,老师会选择什么?”
林泓与她相视良久,想必内心在痛苦挣扎,最后微垂目,转而凝视那散落的花枝,终于开了口:“庄文太子饮菌蕈水中毒之前,玉氏曾来找我,说柳婕妤想仿东宫水道,引山巅泉水入阁中,问我要东宫泉水管道地图参考。我当时不疑有他,借给了她……太子病倒,你来找我问水质,我后来想起此事,隐隐觉得此事可疑,对庄文太子深感愧疚,所以专程赴东宫请罪。”
“是了,山中管道上覆有遮盖物和泥土,若非有地图,一般人不能这般容易地找到并挖开管道。”蒖蒖错愕地冷笑一声,“你为何当时不说?”
林泓道:“此事说出来,牵扯甚广,何况我也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
蒖蒖想想,也可明白他彼时想维护柳婕妤的心情,也明白了他在太子痊愈后为什么一定要去请罪。百感交集之下不知说什么好,良久后才生硬地道:“多谢你告诉我此事。”
“还有一事。”林泓又道,“后来,柳婕妤让我为她改建芙蓉阁园林。有一天,玉氏请我派一位工匠去为她修补漏雨的屋顶。工匠回来后告诉我,其实是玉氏床底地板下有一间小密室,那时渗了水,所以让他去修补……第二天,这位工匠忽然留下书信,说是父母患疾病,他必须回乡,从此失踪,也不知是否真的回乡了。”
言罢他抬首看蒖蒖,道:“如果将来要搜查芙蓉阁,不妨去找到这间密室,玉氏或许会在里面藏一些重要物件。”
蒖蒖尚未应对,杨子诚已起身朝林泓长揖:“宣义郎,异日庄文太子与吴典膳沉冤得雪,我必禀明官家,不忘你今日直言之恩。”
林泓勉强一笑,站起来还礼,然而不知是久坐后骤然起立还是适才过于伤神伤情,莫名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蒖蒖从旁看见,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林泓右手垂下,正好握住了蒖蒖伸向他的手。
他的手格外冰凉。
蒖蒖垂目看去,只觉那只手如冰似玉,洁净白皙,此刻握着她的手,指节微屈,形状修长美好。
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蒖蒖的思绪忽然飞至聚景园小岛被洪水淹没那一夜,救她的人也是这般握过她的手,她另一手迷迷糊糊地抓去,能依稀感觉到他修长的指节。
她似被灼一般倏地缩回自己的手,定了定神,才抬眼看林泓,问他:“林老师,你会不会泅水?”
林泓有短暂的沉默,然后温柔的眼中浮出一抹浅淡笑意,向她略略展开双袖,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会泅水的么?”
蒖蒖再次端详他,只觉他一如自己记忆中那样,一身书卷气,文质彬彬,全然不似弄潮儿。何况,他爱洁成癖,要他跃入浑浊湖水中去救人,的确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
“对不起,多此一问,是我失礼了。”蒖蒖低眉道歉。
“无妨。”他应道,犹萦的微笑无懈可击,旋即客客气气地朝她再施一礼,“我该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