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陈宁宁见他茶杯空了,又连忙给他斟上一杯,这才开口问道:
“军爷不如把那些种子给我看看。”
厉琰此时已然信了陈宁宁的本领,便拿出了一个纸包,递上前去。
陈宁宁打开纸包,看着那些种子,便觉得十分眼熟。
大都是些山里长得野草野果的种子。
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实在不知道,这小军爷要种一些山间野草做什么?
只是等到所有种子都看完了,这才在最底下,找到几个芝麻粒大小,红彤彤,就像浸过血的小草籽。
若是放在从前,陈宁宁或许直接就把这些小草籽给忽略掉了。
可前日子,张叔又收了一回穗子头,恨不得把每个红色小草籽都取出来,一粒一粒地数来数去。
就连陈宁宁跟他要,他也是一粒一粒数了给。多一颗都不愿意拿出来。
张槐实在太紧张,也太宝贵这些红色草籽了。以至于陈宁宁想不重视都不行。如今自然一眼就认出这草籽来了。
陈总虽然心里很中意对面小军爷的姿色。可这都坐在谈判桌上,又岂能被美色所误?
因而,陈总很淡定地看了茶碗中血牛筋的红叶子一眼,又若无其事地问道:“这都是一些山里长得草种,宁宁不才曾经见过一些,不知军爷要它何用?”
厉琰一听这话,面色虽然未变,唇角却微微向上挑起。他略带随和地看向陈宁宁,并不回答,反而开口询问道:“不知姑娘要种出这草来,有几分把握?”
那双眸子瞬间便有些温柔似水。陈宁宁被看得不禁心跳加速。
只是陈总向来会些面上功夫,又憨笑道:“我虽擅长种植,却也不好说些大话,倒要试试才知道。只是山间一些稀有的草药,对土壤水源都有要求。我们弄不清楚,或许几年才能摸出规律,种出一颗那样的草出来。所以我才问军爷,要它何用?”
小姑娘虽然笑脸嫣然,言语间满团都是和气。只可惜她那双眸子实在太过清澈通透了,就仿佛把别人的心事看穿一般。
这种感觉让厉琰十分不喜。
他心话说,这才几日不见,惊吓过度,全身毛都立起来的动物幼崽,就摇身一变,变成了胆大包天的小山大王了。
这小山大王难道不懂吗,过刚易折,山外有山的道理?
厉琰刚想落下脸来,压一压她的士气,却见那小姑娘突然抬着杏核眼看向他,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憧憬和信赖。倒像是他曾经一手养大的猫儿,上一刻还想伸出小爪子抓人,下一刻便识时务地老实服软了。
一时间,厉琰倒也不恼她了,反而索性跟她说了实话。
“家兄年少时曾误食了一种药,导致身体日渐衰弱。这些年,我遍请名医,好不容易查到二牛山上有一种药草,能救家兄性命。如今已经找了大半年,仍是没有任何音讯。因缘巧合之下,拿了这些草种,或许这当中便有那种草。”
陈宁宁听了这话,暗中松了口气,又问道:“不知,军爷要的那药草叫什么名字?”
厉琰便说道:“不知名字,倒是有一张图。”说罢,又把图拿了出来,递给陈宁宁。
陈宁宁展开一看,微微抿了一下唇角,又看了她母亲一眼。
好在母亲这时正低头喝茶,也并不想看这图。
陈宁宁这才把图纸折好,还给小军爷,又起身行了一礼,开口说道:
“当日,军爷帮了我和宁信一大忙,也算是我陈家的救命恩人。如今既然要种那草,宁儿自然想办法帮你,军爷请稍等片刻。”
说完,她便转身去后院了。
一时间,厉琰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也只得呆在竹亭里等她。
刚好这时,缸里有条自在小鱼,一跃飞出水面,在空中翻了个身,舒展着身体,姿态十分美。
厉琰竟有些看呆了。只觉得陈宁宁就像这条小野鱼。
另一边,陈母虽然全程旁听了两人的对话,却完全是一头雾水。
好在不大会儿的功夫,陈宁宁便抱了一个小花盆回来,又开口说道:
“想必小军爷想要的就是这株药草,也算赶巧了,我那山庄上有一位叔叔很会种药草,他花了五年功夫培育了这株。如今这药草,就送给小军爷去救兄长吧。也算报答当日之大恩了。”
厉琰几步上前,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盆通体血红的草。果然,跟他那图上画得简直一模一样。
此时,他根本没办法仔细听陈宁宁的话语,只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触摸那血红色的草叶。
似乎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一般,随口问道:“姑娘,当真要把这盆草药送给我?”
“嗯。”陈宁宁一脸大气地点了点头。
厉琰又连忙说道:“我原以五百两黄金酬谢姑娘。”
陈宁宁却直接回绝:“大可不必,不过是一株草,留在我家里也没什么大用。小军爷带走,救你兄长去吧。”
厉琰倒也不再跟她啰嗦,又行了一大礼,抱过那花盆,便匆匆向院外走去。
他走得实在太过匆忙,就好像有人追他一般,甚至连告辞都忘了。
待他走后,陈母才呆呆地看向自己闺女,又看向自己的茶碗里的沫子,颤声问道:“宁儿,五百两黄金一株,那是血牛筋。”
陈宁宁只得安抚她道:“娘,就是血牛筋,您可劲喝就完了。以后咱们家管够,说不定喝了,当真对身体有大好处呢?”
陈母捧起茶碗,又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不喝,我可喝不下这玩意。五百两黄金呀。”
宁宁只得劝道:“平常人又不会买它,咱们这边随时都能种。娘您还是也不要想那么许多了。再说了,都做成凉茶了,您不喝的话,五十两黄金就要放烂了。那多可惜。”
陈母一激灵,连忙捧起茶碗,说道:“我喝就是,总归不能让它烂了。可有一点,你还是听张槐的话,以后不要胡乱动它。万一别人也要花五百两金子买它呢?”
宁宁忍不住笑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冤大头,非要买它?”
陈母想了想,又问道:“宁儿说还了他恩情,不要他钱,这也是应该。可你为何要作出只有这一盆草的样子,你在山上不是养了十来盆吗?”
宁宁又笑道:“人家小军爷那么看重这血牛筋,咱们直接甩出十盆到他脸上,那他不要面子了?”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的确该给他留下些颜面。”陈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又觉得很奇怪。
宁宁又道:“娘呀,这事千万别往外说,省得那些宵小又动了歪心思。”
陈母连忙道:“放心,这事娘明白。回头就跟你爹你兄弟都说清楚。只是,这小军爷实在很怪,白来咱们家一场,也不通报姓名,便抱着花盆走了。”
宁宁笑道:“管他姓什么,从今以后,反正我陈家就不再欠他的了。人活一世,人情债最难还。如今还了他,往后再若有事,一码归一码。也省得被绊了脚呢。”
说这话时,宁宁眼底一点情绪都没有。就好像刚刚看着人家小军爷两眼发亮,满面红光的,不是这小丫头似的。
一时间,陈母倒有些糊涂了。
她方才还以为,女儿对那位小军爷生了几分心思。如今却发现,好像是她想多了。
不过,闺女没看中小军爷倒是也好。
将来他们陈家还是要招个容易摆布的上门女婿呢。
那小军爷可一看就不太好惹。
这样一想,陈母心里就痛快了,便把这事直接丢开手,又去忙其他事了。
陈宁宁又问了一句:“吴妈妈呢,怎么方才一直没见她?”
陈母随口便说道:“她身子好像不大舒服,可能回房休息了。”
陈宁宁又说道:“实在不行,让张叔帮她看看,其实食疗法挺好的。”
陈母听了这话,肚皮都要笑破了,又指着宁宁,说道:“你这丫头,明知道他们都不信张槐的医术,偏偏还要起这头。”
宁宁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说话间,吴婆子此时正满头冷汗地躲在房中,半天不敢出门。
她早就知道,陈宁宁的身份非同一般,却没想到那个阎王居然也登陈家大门了。
方才有客来,吴婆子打开院门的一瞬间,膝盖酸软,差点直接跪了。
还是来安,一手托他起来,笑眯眯地看向他。
吴婆子颤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却来安说道:“吴妈妈,我们军爷有事来你家拜访,你还不赶紧帮忙通报一声。”
吴婆子这才得令,通报给主家。
之后,她便被来安直接带走了,又狠狠敲打一番。
来安不许她泄露此事,否则就要砍了她的脑袋。
“我们九爷什么脾气,嬷嬷自然也是知道的。若是有人坏了他的事,定要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吴婆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直说道:“老奴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误了九爷的事,赖总管万万在九爷面前,帮老奴美言几句。”
来安这才哼笑道:“你倒是个乖觉的。只是,往后你家姑娘有什么事,你可要跟我们通通气。”
这是要她在陈家当暗棋?
吴婆子本也不想答应。无奈来安又拿出她家人威胁了一番,吴婆子到底还是屈服了。
其实,本来她就曾有过,借助陈宁宁的身份,再翻身的想法。如今转投了九爷,似乎越发有了保证。
一旦做成,大概好处也是少不了她的。
只是吴婆子到底受了几分惊吓,果然病了一场。
陈家人少不得找来村上的大夫给她看病。曲老爷子很快又派下婆子来陈家照顾,不在话下。
吴婆子本以为,自己就要被再打发回庄上去。
谁成想陈母觉得跟她投缘,也不想坏了她的饭碗,还是决定把她留在身边养病。
吴婆子心里既是感动,又是愧疚,整个人都矛盾极了。
…
另一边,陈宁远原本一直留在半山庄子里,跟随闫老先生读书。
听宁信说,那小军爷去了他们家一趟,带走了宁宁养的一盆血牛筋。他这才忍不住急急忙忙下山来,又找宁宁详细询问了一番。
陈宁宁倒也不瞒他,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
宁远也觉得这事十分奇怪,又问道:“这么说,他绞尽脑汁想寻的药草,正好被你种出来了?”
陈宁宁清了清喉咙,又说道:“分明是张叔种出来的,后来我们又一起调整了土和水,那草就长得比较容易了。”
宁远哼笑了一声,又说道:“落葵早就同我说了,就因为你种了血牛筋,张叔才对你信服得很。如今在自己哥哥面前,你这小丫头还不承认?”
宁宁听了,笑嘻嘻地说道:“罢了,这草就算是我种的吧,反正也没那么要紧。给他也就给他了,还他一个人情,这事也算了结了。”
宁远摇了摇头,又问道:“当真没有那么重要?若此事跟九王有关呢?你又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