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要再对九爷说几句好话,却不料九爷转身便离开了。
陈轩下意识地看向来安:“赖总管,九爷没说我输了,又当如何?”
来安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自然是按照我说的算,这样你总能静下心来,等上这几日了吧?别跟火上房似的。”
“我,我……”一时间,陈轩那张老脸变得黑中透红,竟有些接不上话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后怕似的说道:“轩无理,他日定向九爷谢罪。”
来安却哼笑了一声:“若不是知道你这人有时候一根筋,仁义厚道,却心怀民生,九爷又是难得的大度之人,又岂能容你这些年乱来?”
陈轩听了这话,不禁愣住了。
以凶恶之名,威慑上京权贵圈的九爷,竟是这般吗?
细想想,这些年,九爷一贯对他们这些底下人都不薄。
当日太子病危,把他们交到九爷手中。
九爷小小年纪,便颇有几分手段,让众人佩服不已。
那时他们也曾在背后说过,“九爷这么年轻,又这般能干,全赖太子殿下教导得好。”
九爷就算听了,也不以为然。
后来,相处下来,就算他们那群人,或一根筋,或笨嘴多舌,或多或少,有些不尽如人意之处。
九爷也是知人善用,对他们反倒多有迁就。
此时想来,九爷其实并不像传言中,那般暴戾癫狂,为所欲为,相反也算是个知人善用的明主。
想到这些,陈轩反倒有些汗颜。
他又连忙对来安说道:“这次出海,倒是带回了不少奇珍异宝。不若赖总管随我去瞧瞧,有合适的,不如挑来一些,给那位陈姑娘送去。也算咱们九爷的一份心意。”
来安听了这话,两眼一眯,撇了撇嘴,又摇头说道:“恐怕不妥。那陈姑娘可与别家姑娘大不相同,她未必喜欢你带回那些舶来品。”
“那陈姑娘喜欢何物?”如今九王对陈姑娘大有不同,他们底下人自然要多花些心思。
来安挠了挠头,又说道:“早跟你说了,陈姑娘就喜欢收集粮种。她如今最想要的,就是旱地也能种出来的粮种。那姑娘曾经说过,她要做‘天下第一庄子’,要让那些贫瘠干燥的土地,种了他们的种子,农人也能吃饱肚子。”
“……”陈轩听了这话,一脸匪夷所思。
他一边暗想着,这是寻常姑娘家应该做的事情吗?一边又觉得陈姑娘的想法,竟与他有些不谋而合。
陈轩之所以知道番薯的重要,是因为他小时候家中闹饥荒。一路到上京逃难。
父母兄弟,皆饿死在路上。
幸而老国公仁德,办了育婴堂。
陈轩这才侥幸没有被饿死,还跟着师父开始学做买卖,并且越做越大。后来,甚至带着商队出海做买卖。
陈轩以为只有亲身经历过灾难,才能明白粮食的可贵。那位陈姑娘,一看就养得极好,耳聪目明,还带着几分孩童般的稚气。
她又如何能懂得粮食的重要?
陈轩不自觉便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一些。
来安听了,只是笑笑,又说道:“等将来,你跟陈姑娘熟悉了,便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陈姑娘可不是那种没经历风雨的温室盆栽。”相反,她比任何人都更有活力,也更想要好好活下去。
说罢,来安便不再理会陈轩,而是追着自家九爷去了。
正好有个小厮从厨房里,端来了一盘子小点心。
都是用黍米制成的,婴儿拳头那般大小的黄色花糕,上面还坠着上好的金丝小枣。
这还是上次从半山庄子下来,九爷开始让厨房里置办的吃食。
只可惜,厨房里的掌灶也是太子身边的老人。手艺倒也没得说,还曾经在上京美食会上,一举夺魁,拿下金菜刀。
太子当日想着,幼弟即将远行。到了南境,定是吃不惯当地的吃食,便把东宫最好的厨子,拨给王爷带了过来。
若不是从小便吃着邓厨做的饭,九爷又顾念旧情,恐怕早就翻脸了。
也不知怎的,九爷吃过陈姑娘的点心,便说新鲜又有趣。偏偏邓厨却做不出那种农户家的粗糙小点来。
也不知道,这次陈姑娘有没有请九爷吃东西?
来安想着,不如下次对陈姑娘旁敲侧击一番,又或者悄悄提醒自家爷,到饭点再去那庄上拜访。
这些小手段,九爷大概是不知道的。
…
另一边,陈宁宁回到山庄,便连忙赶到了育苗室,又让香儿取来了凿子剪子等工具。
也不假他人之手,她亲自动手把那个箩筐,慢慢拆开。
陈宁宁的动作很细,也很小心,拆开后,果然看见一些又蔫又烂的叶子。
整个过程,香儿蹲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陈宁宁把那些番薯藤都给解出来。香儿才皱眉说道:“都蔫成这样了,这些藤苗还怎么活?”
陈宁宁便抬起眼来,对她说道:“香儿,你快去弄个炭盆来。若是夏日,气温足够,这种藤苗是极易成活的。现在这天气,少不得咱们自己来提高温度了。”
香儿听了这话,赶忙跑了出去。
陈宁宁又趁机,把几根细小又不起眼的小番薯藤,放进了外婆的小院子里,又弄了一桶神仙泉出来。
本来这育苗室里,就有空余的花盆、土和水桶。
陈宁宁选了一个比较深的花盆,很快又弄了一些外婆小院中的土出来。
等这些都备好了,香儿和张槐一起抱着炭盆,走了进来。
张槐一进门,便说道:“听闻庄主带回来一些很稀罕的藤苗,想要亲自栽培?”
陈宁宁点头说道:“张叔,快来帮帮我。”
张槐近前一看,这哪里还算藤苗,每根都是伤痕累累,就连叶子也都烂了。
他便忍不住说道:“这恐怕难救了。”
陈宁宁却正色说道:“不论如何,先把这些藤苗,想办法栽起来再说。一旦养活,就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说着,她便抬起头看向张槐。
此时,陈宁宁那双眼睛竟是清亮得不可思议,如同山泉一般,却又带着几分执拗。
以往培养什么种子,怎么栽培,陈宁宁向来都很尊重张槐的意见。
两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有商有量的。这还是张槐第一次见到,庄主这么有魄力,就好像一定要把这些藤养活一般?
张槐忍不住攥了攥拳头,点头说道:“罢了,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去吕宋,看看那些番薯,这次少不得,倒要试试看,到底能不能把弗朗机的粮种出来?”
说着,他也撸起袖子,开始动手找花盆,往里面填土。
香儿也开始帮忙生火。
陈宁宁则是拿起剪刀,把腐烂的不成样的藤完全剪掉,只留下了很短一截芽苗。
这时,内室温度已经升高了。
张槐又帮着陈宁宁一起,把整理好的芽苗,种进花盆里。
陈宁宁又小心地浇灌了神仙泉。
这还是她第一次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心情,使用这神仙泉。
陈宁宁由衷地期待着,神仙泉不止对动植物有促进生长的作用,也能修复受伤的藤枝。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陈宁宁浇完水,再看向藤苗,倒当真精神了不少,也绿了许多。
张槐也觉得,种到盆里后,这些芽苗有些不一样了。便摸着头说道:“说不定,真能养活呢?”
陈宁宁笑了笑,也说道:“但愿能成。”
由于这些番薯藤实在太过重要,少不得有人日日烧炭火,维持着四周的温度。
张槐不止要关注番薯藤,还要带着几个儿子,培养其他药草和粮食。
原本大家就很忙,陈宁宁便打算跟香儿,亲自培育这番薯藤了。
倒是曲老爷子那边,实在不忍心看她们太劳累,便又安排两个刚到庄上投亲的丫头,也跟过来帮忙。
还特意说明,这两个丫头打小在大户人家身边,都有种植经验。
陈宁宁这种时候,满脑子都是番薯藤,也无心其他。
看一眼来人,都是很合她的眼缘的,于是便答应下来。
其中一个女孩,名叫月儿,看着年纪跟陈宁宁也差不多。
身形小小的,身材也很轻盈,长了一张可爱稚嫩的脸。可她性格却完全相反,古板,冷淡,话也少得可怜。
可月儿却出人意料的能干,而且很有眼力见。
刚进育苗室,不大会儿,月儿便学会如何育苗了。
看着陈宁宁跑去干活,月儿总能仗着身形灵活,抢先一步下手干了。
完全就是一副默默干活,不争名,不图利,不爱言语的老黄牛模样。
陈宁宁原本是打算熬夜,亲自看着番薯藤的。
月儿却第一个出来反对,并一口咬定:“我夜里觉少,也有种花经验。小姐且放心,月儿定会把这几盆藤苗看好,保证维持一定温度,及时浇水。”
陈宁宁却摇头道:“这怎么行,你也得休息。不如大家轮流来。”
这时,另一个丫环又凑上前,笑嘻嘻地说道:“小姐放心,喜儿会跟月儿一起守夜,我俩把睡觉调开,她上半夜守着,我下半夜守着,定不会让这藤苗出事。”
陈宁宁本来还想出言反对,喜儿却连忙说道:“小姐,我跟月儿都是初来乍到,也没赶上丰收。到庄上,就开始吃白食。曲老爹也没亏着我俩。可我俩也不能对庄上一点贡献都没有吧?这次小姐能让我们来干活,我和月儿都高兴的不得了。小姐就给我们这个表衷心的机会吧?”
她看着比陈宁宁还要大两三岁,十七八的样子。长得虽说平常了些,却天生便是一副笑模样,又生得一条巧舌。
竟当真能找出许多理由来,直说得陈宁宁答应了她,把这第一天守夜的活,就交给她们俩。
到了晚上,时候差不多了,陈宁宁和香儿便被两个丫头打发回去了。
等回到自己房间,陈宁宁躺在床上,又回到了外婆家的小院子。
她赶忙把白日放进来那几根番薯藤,收拾了一番。
说来也算赶巧了。当时陈宁宁实在心急,一根番薯苗直接就浸泡在泉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