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民国勤快能干,是干活的一把手,年年都是通报表扬,还能得村里放的奖呢,年底分肉的时候多分一斤。
上辈子他大嫂刘春枝笑话他,“我二叔这是泥腿子命。”
但后来他这个泥腿子享福了,关工资了,享受的也是工人待遇了,他这个大嫂还要低三下四来找他借钱呢。
第13章
到十月份,生产队的就开始收萝卜大豆等蔬菜了。
收东西是体力活,庄民国这种大汉就安排担挑子,从土里担回仓里头,一天下来,也能把人累得腰酸背痛的。
晚上一家人吃完饭,准备早早睡了,院子门被敲响。声音从一下,像是在试探他们在不在,再到稳定的连着敲了好几下。
两个儿子已经睡着了,庄民国按住要起身的陈夏花,先起身点了煤油灯:“你睡,我去看看。”
门敲得急,庄民国大步跨出门,一开门,煤油灯昏暗的光照出个人来:“三妹?”
庄民国朝她身后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个人,大晚上的,姜东呢?”
庄秋一开口就哭:“二哥...”
庄民国让开门,让她先进来,等庄秋进了门,庄民国这才注意到她这一身穿得单薄,脸上还有些干了的泪痕,家里还有烧好的热水,庄民国给人倒了碗水叫她喝了,才问:“大晚上的,你怎么跑回来了?是姜东他对你不好?”
庄民国记得上辈子姜家一直是他三妹庄秋做主的。
庄秋摇头,看了眼二哥庄民国,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东哥送二弟去医院了,我,二哥,我是来借钱的。”
庄秋嫁的姜家是村子里家境拔尖的那一拨了,家里有自行车,还有一台缝纫机呢,她也不小气,要是回娘家,也没空着手。
“借钱?你仔细说说。”
庄秋已经开了口,说话就顺了:“是姜辰,他摔了腿,好在发现得早,送去医院说要动手术,家里把缝纫机都卖了,已经进了两回医院了,贵的药材买了不少,家里的钱都花光了,前几天爸妈给了我二十。”
庄民国这才想起前几天他大嫂为什么阴阳怪气两老的,“你前几天去大房了?”
“对,大嫂看见了。”
刘春枝是什么脾气,吃她一口饭都跟欠了她一样,两个老的身上的钱她早就看成了自己的,给了庄秋,难怪她前几天突然说话那么难听。
“二哥,你家有吗,要是我就借我点,我会还,要是没有就算了,我再想想去哪儿借借。”她二哥家是什么日子,庄秋心头有数,她也是走投无路之下,下意识走了来。
庄民国沉了沉,到底开了口:“有,你等等。”
救命的事,庄民国没敢耽搁,回房从箱子里拿了钱出来,陈夏花还没睡,庄民国跟她把三妹庄秋家的事说了,“家里还存了一百多块,我留二十,借给三妹一百块。”
陈夏花不止是两个孩子的勤快妈妈,老实妈妈,她还是庄民国的老实老婆,听人家伤得这么严重还问:“一百块够不够?”
摔断腿的那种经历他们虽没有,但当真不是小病,公公庄炮仗就是摔了腿,如今走路腿脚不灵活外,两个家都快被拖垮了。
“拖垮了”这个词陈夏花经常听大嫂刘春枝抱怨。
庄民国只拿了一百块出来:“不够咱家也没了,这二十块还得置办过冬的东西,还得留点钱给爹买药。”
陈夏花苦着脸:“也是,可惜咱家没钱了。”
庄民国出去把钱给了庄秋,她接了钱,眼里泪花都出来了,庄民国把她送回家,大晚上的,他也不放心庄秋一个人去,把人送到三生产队才回来。
都快半夜了,庄玉林哼哼唧唧的,庄民国抱人去尿尿了才把人放回去,庄玉林蹭了蹭他身上泛着凉的衣服,迷迷糊糊的问:“爸爸去哪儿了?”
庄民国借着昏暗的月色在儿子稚嫩的脸上看过,拍了拍他的背哄他睡。
姜辰啊,他不陌生,那是他们整个红太阳大队第一个富起来的人,有了这头一个“吃螃蟹”的,后边陆陆续续就有人学着他出去打工、做买卖,挣大钱!
没人挣得有姜辰多,他混成了个“小老板”呢。
庄民国上辈子也出去打工了的,村里家家户户有力气的男人出去都是工地上打工,庄民国也不例外,有两回没在老板手头拿到钱,家里没钱了,是庄秋把他介绍到姜辰的工地去的,姜辰是个好老板,每个月给他们发几百块,说当生活费,到年底了就给他们结工钱,他带出去的工队就没有拖欠工资的,红太阳大队好多人都想跟着他。
庄民国在姜辰手下打了好几年工,等大儿子庄玉林出去打工了,也是进的姜辰的工队,姜辰那时候有好几个工队,庄玉林去工地上打了一年小工,姜辰就不让他干了,叫他出去多干干,每个行当都去试试水,再选去做一行。
甚至连后来庄玉林做小商品批发都是姜辰牵的线,借他钱去搞批发,庄玉林为了感谢他,经常给姜辰送些吃的喝的,什么新鲜的菜,咸菜,买的围巾、糖果,庄民国有时候还酸上几句:“这又不是你爸,你对你爸都没对人家这么上心。”
庄玉林只淡淡说了一句,“我爸对别人好,他对我好。”
这一回他说话没刺人,但只说了一句,庄民国就接不上话了。
那时候他大小也算是个“小老板”了,回来村里的人都喊他“庄老板”,骑摩托车,穿夹克衫,蹬的是运动鞋,不是早几年刚出去打工时候,刚打工那几年回来就刺他,说话阴阳怪气,到他做批发生意后,他说话语气就换了。
庄民国上辈子到姜辰工地干活的时候,姜辰的腿不利索,跟姜辰出来得早的跟他说过,姜辰从小胆子大,今年就开始在捣鼓挣钱了。
钱挣了,也吃了亏,缺钱没治好腿,落下了残疾,姜辰养了养腿,又开始干老本行,她接工程的钱就是这几年捣鼓出来的。
他小舅子两口子是“马前卒”,舅母还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他们准备了这么多年没“转正”,但在姜辰身上他是见到了。
陈夏花也开始上工了,家里的咸菜、干豆角都装好了,柴火也捡足了,他们两口子是勤快人,工分都是拿满工分,庄民国一上午就干完了,再去帮陈夏花干一会,下午没一会就收工了。
下午要做的就是收拾自留地了,自留地种的菜也可以送到公社里换成钱,庄民国扯了两捆蒜苗子,又砍了些白菜、萝卜,把一挑子装满了送去公社。
他要去公社,下午就是陈夏花带着小儿子去接大儿子,庄民国去得早,他们到了没多久,他也回来了,挑子已经空了,里头是在公社买的东西,用油纸装着。
陈夏花在晾衣裳,伸头看了眼:“这么快都收了?”
庄民国压着笑:“收了,蒜苗子和白菜公社里没有,缺得很,过半月,我再送一回。”
蒜苗子和白菜就是陈夏花没见过的新品种,庄民国说蒜苗子是炒肉要的,他们乡下几月都见不到一回肉,没人种这个,倒是县里国营饭店要得多,那白菜长得也跟他们每年种的不同。
村里种菜的种子不是买的,都是头一年留下来的,庄民国这两样是特意在公社里买的。
他们菜地的普通品种公社也收,但是收得不多,价格也低,这两个都是县里需要的,价格给得高,“你猜猜这一挑多少钱?”
陈夏花按平日一挑的蔬菜猜:“两块?”
庄民国朝他比了个数字,陈夏花吓了一跳。
“玉林跟小二呢。”
陈夏花努了努嘴:“隔壁呢,爹说要教他们打算盘,怎么?”
庄民国指了指挑子里头:“给他们买了两毛的果丹皮。”
果丹皮一毛一根,庄民国买了两根。
上辈子的事庄民国一直想着,他想他要送儿子去读书,还要养好他们,总不能还跟上辈子一样,上初中的两个儿子连“果丹皮”都没吃过,他们同学还问:“你们爸妈都不给你们买吗?”
第14章
庄民国一个月送两次蔬菜到公社,蒜苗子和新品种的白菜在县里受欢迎,蒜苗子除了炒肉,还能烧鱼、炖鱼的时候用,能添不少味。
他们村里自留地里的菜一年四季有余的都是往公社送的,一年满工分,扣除村里放下来的油粮、棉花,能分上□□十块,自留地里能收成四五十块,下的鸡蛋能卖上一百块左右,一年到头一家人能收入两百三四。
人多的人家,收入还能更高些,但人多,吃喝就多,他们还得制衣裳、买杂物、学费、人情往来、学费,要是再生几个病,能把家里的钱都吸干的。
庄民国借给庄秋那一百块,就是他死命攒下来的,他们家除了养的鸡,自留地,还有几颗数,一年也能得上三四十块,让他们日子稍稍宽松几分。
七八月的时候庄民国就把自留地种出的菜给收了,种下了从公社里买的新种子,到十二月,他已经挑了七次蔬菜去卖,一次能挣上五块,就这小二月,就已经挣了三四十了,都赶得上往年自留地一年的送去公社里的菜钱了。
庄民国家里有了钱,回回去公社回来都给庄玉林兄弟俩带一包零食,从一毛一根的果丹皮,五分的棉花糖、酸梅粉,无花果、山楂片,时新的零嘴都给买了个遍。
庄民国没看见当时大儿子玉林兄弟两个被同学问的情形,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孩子们的世界,有时候只是随口一句话,但被问的人心里就不知道多么难堪了。
庄民国上辈子老了那些短视频可不是白看的。
“专家”都说了,儿子得“穷”养,但这个“穷”,不是叫他们忍饥挨饿,而是带他们见识后,教他们学会自食其力,出生社会后有本事挣钱养活自己,这才叫“养”。
庄民国这回送了菜,还带了两根香油果子回来,香油果子五分钱一根,他往大房送了一根,指明了是给老两口的,还有几包老爷子的药。
庄民国先看了会他爹教玉林打算盘,把几包药往他们房里放,木柜子打开,露出一包开了封,用了一半的药。
庄炮仗吃的药不是一天一副,他现在腿已经这样了,就是有时候会痛,就需要熬药来,冬天的时候频繁,吃得药多,一个月要吃七八副。
他们兄弟两个,平摊庄炮仗的药钱,庄民国从前都是直接给钱请了大嫂刘春枝把他那份一起买回来,刘春枝笑得高兴哦,回回从他手上拿的钱都没少过五块的,有时候一月里能问他要两回的,问就是,“老爷子的病又犯了,沾了凉水,下了雨,我已经把你的先垫上了。”
人家掏了钱,庄民国就做不出那种死皮赖脸不还的。
下雨天,沾了凉水,老爷子的腿就容易犯病,庄民国从前从来没怀疑的,这几个月来,药都是他自己去公社买的,一个月买一回,药费三块八毛五。
“娘,这药怎么还剩下半幅在这儿?”他爹在外边教玉林打算盘,庄民国就问他娘。
向婆子手头还捏着他送过来的香油果子呢,支支吾吾的:“你大嫂说你爹的腿都吃了好几年的药了,应该没这么痛了,用不着吃一副,我问过你爹,他是说轻了不少。”
庄民国唇都抿成了一条线。
问题还是出在两个老的给了庄秋那二十块身上。
这二十块一天没回来,大嫂刘春枝就是不会痛快的。
两家就隔着一道墙,庄民国也经常阴阳怪气的听到大嫂刘春枝在家里阴阳怪气儿的,说什么,“有钱给外人都不给我...”
这些话她说得多。
庄民国只说:“半幅药哪有药效的,还是煎一副吧,没药了你跟我说。”
向婆子连连点头。
庄民国出去,祖孙两个还在教,玉春也被送了来,陈夏花下午要洒菜种,把人送过来请向婆子看一下。
庄民国一出来他就不撅着屁股玩了,颠颠儿的跑过来抱庄民国的腿,眼巴巴的看着他,小二都习惯了,他爸每次回来都会从口袋里掏出两包零食来。
庄民国掏出一支铅笔:“你哥说你都会些一二三四了,爸爸给你买了铅笔。”
他这回没买吃的,买的学习用品。
两支铅笔,两个作业本。
庄民国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去看哥哥,爸爸去菜地里给你的勤快妈妈帮忙。”
二月份就过年了,到十二月村里就不安排出工了,一月份家家户户就要置办起过年用的年货来,陈夏花也被喊了好几回都没去,他们两口子一直顾着自留地的菜,往月都是一个月送两次,这个月公社那边说了,有多少送多少,价格都涨了一分。
把蒜苗子和菜都送去了公社里,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除了借给庄秋的一百块外,一月份他们还挣了七十块,加上之前挣的,现在也有一百多了。
小二是开春过后过生呢,他早早就把自己想要的给安排上了,“要吃烤鸭!”
大儿子庄玉林是十二月底生的,跟他奶向婆子的生前后挨着,实际上他是十二月才真正五岁,过生那日庄民国特意跑了一趟,去县里公社排队买了一只烤鸭回来,就他们一家,两个老的。
人多,一只烤鸭没多少分的,但那肉香味是真好吃啊,连小二玉春这种吃过了果丹皮、酸梅粉的都一直惦记。
一只烤鸭不便宜,四块钱,他挑一担新鲜的菜去公社换,也不过才五块。
庄民国还是应了下来:“行,等你过生爸爸又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