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看着软和,但也不是就没有吹嘘的心了。
向婆子自诩的就是他们庄家“和睦”。
兄弟和睦,家庭和睦,妯娌和睦。
二三月份刘春枝当然要买,正是工人家庭刘家娶媳妇的大日子,揭穿了刘春枝咒亲娘、骗婆母的时候,要是再添一条断公公药,刘春枝都不用做人了。
风口浪尖上,刘春枝也是会趋利避害的。
怪不得之前他爹非说不买了。
庄民国点点头,说:“知道了。”
庄民国记在了心上,又叮嘱她:“给爹熬药吧,没药了你跟我说,我去买回来。”
“太、太贵了。”
“家里还买得起。”
庄民国上午没上工,下午就得去了,挖了一下午的沟渠,到天擦黑才收工,他喝了口水,喊住了走在前面的大哥庄民安夫妻,“大哥嫂子,你们也下工了。”
庄民安比庄民国这个弟弟更老实,刘春枝又厉害,把他管得紧,庄民国跟他笑呵呵的,天有点黑,看不大清,“下了,大妞已经做好饭了,二妞喊了两趟了。”
庄民国“嗯”了声,脸上关切的打量:“大哥,你最近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话叫庄民安有些莫名其妙的,“我没有不舒服啊。”
庄民国紧接着又问,他话里全是关切,“那我侄女大妞二妞没生什么毛病吧?”
庄民安要开口,刘春枝忍不住了:“二弟,我们家好着呢,你这是安的什么心,咒你大哥和侄女呢。”
庄民国默了默,黑夜中,他的眼神透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庄家的“和睦”注定要被打破。
庄民国缓缓开口:“我是怕嫂子你有病还忍着,你都两个月没给爹买药了,又不是农忙了抽不出空,两个月都没补一副药,大嫂你把钱存着不是给自己治病的?”
“你克扣爹的药钱也是为了自己,我也能理解。”
庄民国的话没有遮掩,前后路过的全听到了。
夜色都黑了,但刘春枝还是一下回到了当初被庄民国一指,其他人看过来的目光那时候,羞得她整个人恨不得晕了过去。
庄民国大步跨过他们,走了。
他大嫂刘春枝这人一直跟他们二房不对付,跟陈夏花不对付,是觉得陈夏花进门的时候婆母向婆子端了两碗菜给送亲客吃,她没有这两碗菜,觉得两个老的偏心,跟庄民国不对付,一直在他面前骂大妞两个,让庄民国心疼两个侄女,补贴她们,刘春枝是觉得大房没儿子,以后庄家的东西都要被庄民国占了,她这是提前把自己的花了呢。
不止刘春枝这样想,大妞两个也是这样想的,她们姐妹一直觉得他这个当叔叔的对她们好是应该的,因为以后庄家的东西全要被他们父子几个占了。
哪怕后来玉林兄弟两个出息了,有钱了,他们二房在镇上有房子了,玉林两个还在城里买上了房子、车子,她们也继续哄着庄民国救济他们,觉得他们才是“占便宜”。
光明村的房屋土地一辈子没什么变化,以后年轻的就出去打工,留下来的就是老老少少,土地没人种就包了出去,留下来的种点菜自己吃,挣了钱的就到镇上,去城里买房了,村里的房子还真没有什么金贵的,土地也是,一家几亩地,一年才两三千块,就是他两个月的工资,庄民国平常还有两个儿子给的零花钱,压根就不稀罕大房这个破房子和几亩土地的,跟他拿出去的相比,这点连零头都没有。
大儿玉林上辈子说过几回,庄民国一直不信,最后他要回去上班,又阴阳怪气的刺了他一句,“你就等着吃亏吧。”
下工晚,庄民国到家的时候,隔壁大房还是黑乎乎的,他们家倒是隐约有点光透出来,是庄民国早前叮嘱过的,说家里现在用得起油灯,陈夏花节俭,不出声,庄民国后边说点油灯两个孩子好走路,免得磕了碰了,陈夏花这才同意。
陈夏花收工早些,饭菜烧好了,在锅里温着,坐在院子里听大儿玉林教小二玉春背诗,他念一句“鹅鹅鹅...”,小二就跟着读一句“鹅鹅鹅...”,跟两只小鹅在叫一样。
晚上吃的是饼子,拍的黄瓜,炒的莴笋,四月就出黄瓜了,到了五月份,家家户户都不缺菜,青菜、卷心菜多得很,往公社里送得最多的也是这两样,不过卖不上好价格。
庄民国家送过去的菜,就是这个月份没有的,稀罕的,这样才能卖出高价来,村里送菜去公社都是约着一起去,庄民国从来没跟他们一起走过。
刘春枝红着脸回去,第二天没上工,专门去了公社里把公爹庄炮仗的药给买了回来。
她这口气咽不下,在家里摔盆摔碗的,不是骂大妞两个,就是骂庄民安,这父女三个每一个敢在她面前晃的。
庄民国隔三茬五把两个老的接过来吃饭,请他们帮忙带带小二,大嫂刘春枝愿意骂,那她就骂,只要她掏荷包。
番茄红得快,庄民国隔上几天就要送一回去公社,摘上半担子,另外半担子就是荷兰豆,荷兰豆种在菜地四周边缘,不占地方,送了七八回就摘光了,庄民国特意问了齐玉,“茄子和芸豆能摘了,公社里收不收。”
“收!你这两天先送点来。”茄子和芸豆是六月下旬才成熟的菜,现在还不到六月呢,庄民国家的已经能收了,齐玉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把菜种出来了,但她知道,这菜一送过去,县里是肯定高兴的。
庄民国跟当初一样,老老实实的:“行,后天我送过来。”
送了菜庄民国没先回去,又转去了运输大队家属楼,他想买点胡萝卜的种子,等入冬后种下。
司机刘春华的母亲刘婶子毫不意外:“最近卖番茄的是你吧。”
她家里倒是有胡萝卜的种子,这位刘婶子笑眯眯的,“不过我们家的种子现在不是这个价了,你得涨一涨。”
庄玉林上辈子给大房那母女几个按了个名儿,叫“趁火打劫”,说她们闻到腥就就扑,劫的就是庄民国兜里的纸钞,说话笑眯眯的以为她们是好的,满肚子装的“坏水”呢。
这个司机母亲刘婶子也是笑眯眯,要“趁火打劫”呢。
第24章
庄民国看着人。
司机母亲刘婶子笑眯眯的,穿着体面干净,讲话也是温和有礼,看着就是那等和善人。
卖菜是挣钱,但能卖出钱,全依靠几个月的精心伺候,刘婶子要是卖苗子,往上涨一涨庄民国没话,但卖种子就只值这个价。
几十年后都没有卖种子的价格超过卖苗子的。
庄民国是个老实人,上辈子大儿玉林就说了,他就是“抹不开面”、“脸皮薄”,老实巴交的有钱老头,看着就是叫人“宰”的,都想从他手里挤出钱来。
庄民国觉得大儿这点说得是对的。
刘婶子就看他老实,也想要“宰”他呢。
庄民国笑模样没变,还是老老实实的,他本来就是老实人,除了上辈子“偏颇”了点,只会埋头苦干,挣钱养家,没本事,也不会说好话,都是闷心里的,现在被人“趁火打劫”,庄民国也只苦笑一下,认真跟她商量:“刘婶子,这不合适。种子你也知道,没有苗子值钱,一包种子洒下去,不是每个种子都能发芽的。”
庄民国是想争取争取。
上工不挣钱,一家大小一年的开销、人情往来都要钱,庄民国只能在菜地上多下功夫,争取多挣点钱出来。
刘婶子只是表露出想要涨价的心思,上辈子出去打工的时候,跟老板要钱要狠了,老板还把钱扔到脸上的,那钱就哗哗的掉到了地上,最后还是要捡的。
面子不面子的,要钱难,能要到就不错了,谁还挑从哪里拿到的?
庄民国早就没了年轻人的“年轻气盛”,觉得受辱了,要恶狠狠的还回去,他做不出来。他们这个年纪的处世之道,就是尽量不得罪了人。
刘婶子还是笑眯眯的:“那不行,我家春华跑一趟多不容易,你要嫌贵就去别地看看。”
刘婶子“赶客”。
她是笃定了庄民国找不到第二家卖种子的,说白了,她现在手里的种子那可是“独一份”,司机可是现在最时髦的工作了,就他们这家属楼里,家里都是当司机的,但人家胆子大的,带的都是大件,也就只有他们家司机刘春华胆子小,弄些种子这些小玩意回来倒腾。
庄民国没有“三寸不烂之舌”,争取了没过也就不纠缠了,他都是半天送菜到公社,还要回去上工,没时间纠缠。
庄民国退了一步:“刘婶子,我先回去考虑考虑。”
庄民国心里是有数的,这胡萝卜的种子他是不会买的。
这回买了涨价种子,下回再涨价腰板更直不起来了。
庄民国心里存了事,比平日都要沉默几分,到六月菜地里的茄子、芸豆都送去了公社,别家的茄子、芸豆也都相继成熟,往公社里送了。
送去的人多,庄民国就不送,他开始送辣椒,送豆角。
七月份要秋收,庄民国送完了辣椒和豆角,菜地里就只洒了些卷心菜的种子,庄民国两个伺候菜地的时间都少了。
正式秋收的时候,庄玉林他们学校都放假了,像大妞他们这种大孩子也是要上工的,就跟在大人后边捡稻穗,搭手递东西,学校里也发了任务,收集草籽,交到学校里,学校会付他们钱的。
庄玉林是邱老师的“小粉头”,邱老师说了叫他们回家,在秋收的时候帮帮大人的忙,庄玉林每天就带着弟弟玉春,带着他们的小草帽,穿着小短裤,胸前挂着小竹壶,屁颠颠的到处捡草籽。
他要挣钱给自己“交学费”。
庄玉林明年就读一年级,是小学生了。
今年的天气比去年还热几分,七月末秋收开始,忙了一个来月,到八月过了,秋收这场“硬仗”才打完,庄民国家里没有在吃上省,等秋收过了,一家大小还是廋了一大圈。
庄民国家里的梨和红枣这才收了下来,他家里的几颗果树今年挂果挂得好,庄民国留了几个梨和小包晒干的红枣,其他都送去了公社里换钱,他留得多,送去的果子跟去年一样,卖了十几块。
回去的时候,路过肉摊,庄民国没花票买了几根骨头,拿回家炖汤喝,又给他爹庄炮仗买了药。
庄炮仗跟向婆子两个也廋得厉害,跟脱了相一样,都剩骨头了,夜里吃饭,庄民国给他们舀了一大碗浓汤,又贴了饼子,炖了干豆角。
这回回去庄炮仗没让庄民国送,两个老的互相搀扶着走了,庄炮仗说了,“你也累了。”
为了过日子,都累,尤其是像他们这种没有家底,要养家糊口,还要供着个病号的。
庄民国这一年到头就没歇过。
庄民国看他们走远的背影,心头不好受。
上辈子他是苦,但他后面也享福了,是标准的先苦后甜,但他爹娘,陈夏花,都是没有享成福的,尤其是他爹娘,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走得也早。
大哥家的日子按说是不难过的,家里两个壮劳力,大妞两个也大了,能帮上忙了,但爹娘在大哥家的日子不好过,他大嫂刘春枝现在还好些,两个老的还能动,就是隐射的说些酸话,等两个老的动不了了,要儿子媳妇伺候了,她就直接的骂人了。
两个老的要儿子媳妇伺候,受媳妇嫌弃也不敢吭声。
陈夏花洗了碗,又给大儿庄玉林把书和作业本给装上,好明天送他去学校读书,两个小的睡得早,给他们洗了澡没一会就睡着了。
出来一看,见人还在堂屋坐着,陈夏花还问他:“渴不渴,我给你倒碗水。”
“不渴,我坐一会,等下就睡,你先去睡吧。”
陈夏花觉得人不对劲,“你在想菜地的事啊,那胡萝卜是什么,咱们不种这个就是。”
菜地空了这么久,明天送了大儿庄玉林去学校,他们就要收拾菜地。
“不想这个,那胡萝卜种太贵了,我们就种本地菜也够了。”庄民国是磨了好几天才想通的,他家的菜也大都是本地菜,只要种得早,比市面上的早熟,不要那些贵种子照样挣钱,挣的不比贵种子长出来的菜钱少。
庄民国也不好跟陈夏花说两个老人的事,他张了张嘴,说不出来,回屋里把柜子里的小箱子拿了出来,里边装的是家里一年到头挣的钱,秋收前他们卖的菜钱全在里边,秋收一忙,谁都没空数。
煤油灯照着,两口子就把小箱子里头的钱倒出来数。
陈夏花不会算账,都是看庄民国数。
庄民国也教她:“你看,这一毛的,十个一毛就是一块,这样一块一块的放,等下数叠数就知道是多少了。”
去年庄家还存了一百多,这钱压在最下边,上边散落的就是今年挣的,庄民国从卷心菜、番茄荷兰豆,又卖茄子和芸豆等,最后数出来挣了两百块,加上去年的,有三百多块。
庄民国一说出来,陈夏花直愣愣的:“三百多...”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庄民国上辈子也是发工资的人,他把钱放回箱子里,还把箱子给陈夏花抱着,“就是这么多,钱就在箱子里,以后你想买点什么,从箱子里拿就是。”
“不要不要,我不会算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