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妯娌有理有据的,他们是按“技术入股”来的,是他们出的样式,她们自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做出来的,都是他们妯娌提供的样式。
现在自己单干,用的是自己的样式,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庄民国是给他们口诉过样式,但成品可是他们弄出来的。
向婆子说:“当初在我们作坊干的时候,每天那叫勤快,逢人就笑的,婶子长婶子短的,跟隔壁的一样,这说翻脸就翻脸。”
说的是大媳妇刘春枝。
当年刚进门的时候也是爹啊娘啊叫得欢呢,鞍前马后的,比亲儿子还孝顺体贴,其他人家当婆婆的熬成婆了,还要跟儿媳妇立规矩,定规矩,他们家什么都没有,没过几年还让大媳妇当了家。
就这,就是村里都找不出一户来。
工人母亲刘三婶还想当儿子媳妇的家呢,话里话外都想让儿子媳妇听她的,人家工人媳妇怎么可能听她的,婆媳两个闹不和,工人同志刘大壮还占在妻子一边,刘三婶回头就哭,说儿子不孝顺。
人家外边的老头老太太们还在暗地里嘀咕了,说:“原来工人家庭也要吵架啊。”
工人家庭就是被神话了,以为工人家庭不愁吃不愁喝,不为卫了三瓜两枣跟他们一样闹呢,出门就抱着收音机,不上工,穿得又好,过的是神仙日子。
神仙日子享福都来不及,哪有闹不合的。
他们工人庄家还不是工人家庭的时候,那可是村里出了名儿的和气家庭,现在不一样了,向婆子现在出门跟人讲话,人家就悄咪咪的问她,“你们家大媳妇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在家里摔盆摔碗了。”
她这个脸哟,都不好意思给大媳妇圆谎。
张家妯娌两个走的那天也是这样,以前婶子长婶子短,走的那天那个傲气,要不是看她们鞋跟不平都想让老头子给她们装一个跟的。
神气什么呢神气。
她一个人就把话说光了,庄炮仗能有什么说的,他想了想,吐出几个字,“问儿子吧。”
儿子是工人,好歹是有见识的。
向婆子说:“他这两天都在往省城跑,找他也没用。”
这时候,作为家里的小男人,庄玉林觉得肩上的责任就凸显出来了,他回家把自己的书包放在桌子上,看着爷爷奶奶和“好妈妈”陈夏花,端着小身子,用正经的口吻跟他们说:“说吧,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给你们分析分析。”
小二玉春坐在哥哥身后,就像是他坚强的后盾。
他年纪还小,脸上的奶膘还没消下去,使劲儿点点头:“嗯。”
几个大人都没把小孩子的话当一回事。
“跟你说了有什么用,你们就安安心心的读书上学吧啊。”轻飘飘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陈夏花笑着说:“对,快去写作业,我去烧饭,晚上给你们炖肉。”
不是,家里都要“破产”了,他们怎么还想着吃呢?
庄玉林急得跺脚。
破产这个词是邱老师说的,邱老师讲课,会给他们举很多例子,说以前那些大乡绅大土豪,经营不善就会导致破产,简单来说就是没钱了。
别以为小孩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们学校的小同志都知道除了庄玉林他们的“好妈妈”会做保暖三件套以外,还有别的人会做,他们还问呢,“是有人跟你们抢生意了吗?我妈妈说,今年要给我外婆他们买,但是要看谁家的最便宜,我让她在你们家买,可是我妈妈说要货比三家。”
其他小同志也纷纷说,“对,我奶奶也是这样说的,奶奶说都是一样的东西,谁家便宜就买谁家的。”
小同志们现在还不懂价格战,只知道家里说了谁家最便宜就去谁家买,他们仰着天真的脸,很讲义气的跟庄玉林保证:“班长,你让你家里的“好妈妈”把价格降下来,我们家肯定在你家买。”
“我家也是。”
庄玉林:“......”
庄玉林背着手,蹙着眉:“为什么要降价,降价是扰乱市场的行为,要是做的人多了,大家都降价来卖,卖货的都亏了,那以后谁还生产?”
“班长你好厉害,这都懂。”
“班长你以后肯定也是大商人。”
敬佩完,小同志们又苦起了脸,一头是家长,一头是班长,他们夹在中间真的是好为难啊。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和平共处呢。
“妈,火都烧到眉毛来了!”庄玉林提醒她。
陈夏花说:“烧到美貌了也还有高个子在前边顶着呢,你是学生就该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你爸爸前两天还说了要给你们再买两本课外书回来呢,你们到时候好好看看。”
课外书多贵啊,一本就是一两块,贵得还有十来块。
庄玉林生怕要给他们快要“雪上加霜”的家庭增加负担,很有大将风范的摆手:“不用了,以后都别跟我和弟弟买课外书了。”
别说陈夏花,就是庄炮仗两个老的都不同意。
买书本,那才是该做的事。
“就你小人家家的天天操心,咱们家可是工人家庭,还有苗子地呢,作坊有我们呢,就是不开作坊了也亏不着你们。”
这就是所谓的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吧?
庄玉林觉得自己是白操心了,拉着弟弟去写作业去了。
庄民国回来得晚,但他给陈夏花递了个东西,“你看看。”
陈夏花接了来,放在手心里瞧,那是一个个的亮片,大大小小的,颜色多,还有各种造型,星星的,圆的、花边的,庄民国递过来的盒子里整整装了一盒。
陈夏花张着嘴:“这是什么啊。”
“亮片吧,省城里才有的,你不是说张家那边跟我们做的东西一样吗,你把这些亮片做成花纹缝上去试试。”
这些亮亮闪闪的,女孩子都爱。
这就跟几十年后女孩子们爱漂亮,爱化妆,爱珠宝是一个道理,尤其是闪闪发亮的珠宝,谁不被它迷了眼的。
陈夏花捧着亮片欢喜了好一会儿,“这个缝一个花纹上去,真有人买?”
庄民国说,“怎么没人买,人家可能就看上你这个亮片花纹了,一样的东西,你的更好看,人家不挑更好看的?”
“这亮片我找了两天才找到,在省城都不容易拿到的,靠姜辰的关系才买来的。”
他把亮片拿了几个放在手上,“你看,要是你把亮片串起来缝上去,做成个苹果的形状,回头一说这就是人家唱歌的那位歌手戴的苹果胸针模样,一模一样,你想不想拥有跟人家歌手带过的东西一样的首饰模样?”
唱歌的那位,最近收音机最火了。
唱的歌连庄民国这种五音不全的人都能哼几句。
陈夏花说:“我想啊。”
这就是了。
大儿玉林说的,做生意也是要搞“推销”的,这话术就很重要了,他们不能过分夸大事实,但也要把话说得圆滑漂亮,要是这一个亮片,直接说漂亮,确实是漂亮,可还没到非买不可的地步,但说是名人一样的首饰模样就不同了。
庄民国也没说谎,他还特意去买了海报呢。
专门拿给陈夏花他们当参考的。
庄民国说:“有这些了,你跟福嫂子加把劲把小商品给做出来,等张家那边一卖货,就知道谁买得更好了。”
陈夏花也不是没有火气的,张家搞这个作坊完全就是踩在他们锦绣作坊上弄出来的,张家做初一,他们就敢做十五。
陈夏花直接买了台缝纫机回来,她跟福嫂子一人一台。
样式也变了不少,之前他们的围巾只有毛线围巾,现在也加入了新的毛绒围巾,就短短一条,在肩膀有个别扣,轻轻一扣就扣上了,面上还有庄民国又从省城淘回来的整个的水晶卡,蝴蝶的,花纹的。
简洁又好看。
连庄秋来了一回,都偷偷带了一条回去。
她还说,“我现在不戴,等你们卖货了我就戴出来。”
工人爸爸轻易而举就解决了家里的危机,庄玉林有时候跟弟弟聊天:“小二,我觉得我们现在好没用啊。”
庄玉林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没用啊。”
因为他们是家里的小男人啊,工人爸爸不在,他们两个就只能在家里吃干饭,小二今天还多吃了两块饼干呢。
“这是不对的。”
“我饿了。”
小学生读完书,消化又快,很容易就饿了。
“我们应该努力思考怎么帮助我们的家长怎么走出困境来才对。”就像在学校,班长就是辅助好老师开展工作,管理好班上的小同志们,是作为老师的小助手的存在。
在学校的时候,他在老师和同学们的心中都是很有用的,怎么在家里就行不通了呢。
庄玉林不懂哥哥的忧伤,坐在小凳子上屁股扭啊扭啊。
庄玉林看着他:“小二你干嘛呢。”
庄玉春说:“哥哥我要尿尿。”
庄玉林看了看他,怅然的叹了口气:“去吧。”
为了表示出自己奋发努力的决心,成为一个有用的男子汉,庄玉林决定改名。
改大名。
工人爸爸和“好妈妈”的爱是十分有重量的,在庄玉林的这个阶段,正是青少年时期了,他十一了,开始有天南海北的想法了,会越来越独立了。
帮得上忙是代表他“成熟”的标志。
过了这个坎儿他就是真正的男子汉了。
但是事实证明,他现在还帮不上忙,当不上成熟男子汉的标志。
但是他要给自己鼓劲,要证明自己的决心,那就从改大名开始吧。
庄玉林还没找到机会说,学校今年放假要早好几天,刚放了寒假,作坊就要开张了。
张家先开张的,去张家买的不多,现在的年月里,家家户户都不富裕,谁都想捡点便宜,买了张家的,后边庄家的更便宜,不是买亏了?
陈夏花在家里还很着急,庄民国倒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还让她别急。
陈夏花说:“我咋不急,他们都担东西去卖了,人家要是买了,我们的可就卖不出去了。”
庄民国说:“不怕,卖不出去的,就是卖了,咱们还能去公社里卖呢。”场子大着呢。
其实现在已经不叫什么大队、生产队了,都叫某某村了,他们说惯了,有时候也会说是1队、2队的。
庄民国说这话可是有根据的。
他们当“大老板”的儿子可是说过的,卖东西是要掌握买家的心里的,就是几十年后的人买东西还要比较呢,有几个没经历过前脚原价买东西,后脚打折那种懊悔的,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打折、促销是有助于促进买卖的。
现在的人兜里掏出来的钱少,买东西就更谨慎了,不对比完两家的价格,没有人会轻易下手。
张家高高兴兴的担着挑子去,回来挑子还是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