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素泪眼滂沱,在沈沉朝她靠近一步的时候,她也往前奔了一步投入了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沈沉有些怔愣,从他认识傅青素的那天起,可从未见过她如此难过、失态,她清高冷傲容不得软弱,总说有那个功夫哭还不如想法子解决事情。
沈沉的手臂有些僵硬,刚刚落下扣在傅青素后脑勺上时,却感觉她的身体没了支撑一般滑向了地面。
沈沉赶紧搂住傅青素瘫软的身子将她抱起,看她双眸紧闭,面无人色,额头细汗淋淋,像是有什么大症候。他快步将傅青素往床上抱去,急问道:“淑妃怎么了?”
春纤一边吩咐宫人找药丸子,一边回皇帝的话道:“自从四皇子出了事儿,娘娘这些日子都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今日白日里已经晕厥过一回了,康太医来看过让她卧床好好休息,可她偏不听,先才听得皇上过来,才从四皇子那边回来的。”
躺到床上时,傅青素已经恢复了一些神智,“我没事儿,只是累着了。”她强撑着坐了起来。
沈沉替她拿过一个靠枕垫在背后,“别硬撑着了,病了就要休息。”
泪滴又从傅青素的眼角滑落,“臣妾实在对不住皇上,也对不住孝仁皇后,是我没有保护好四皇子。”
“朕已经了解过了,那样的情形谁也不会意料到。”沈沉握住傅青素的手道,“青素,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朕知道你是这世上最不愿看到阿钰那样的人。”
“皇上就那么信任我么?”傅青素抬起头看向皇帝,眼里有着讶异,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欢喜,“有人说四皇子不是我的亲子,所以我待他不用心才如此的,还说我这是想为我以后的孩子开路。”
“青素,你是何其高傲的人,何时在意起那些小人之语了,你行事从来都是对得起自己的心的。”沈沉柔声道。
傅青素突地双手捂住脸颊埋头哭了起来,似乎终于被理解,终于有了发泄之地。
沈沉搂过傅青素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哭泣,轻声道:“是朕的错,朕不该默许孝仁让你进宫照顾阿钰的,你若是在宫外,本该有更好的生活。”
傅青素闻言身体就僵了僵,她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皇帝,“为什么我在宫外就会有更好的生活?”你不会给我更好的生活么?这句话傅青素想问,却又不敢开口问。
沈沉侧头让春纤拿了手绢来替傅青素擦眼泪,“你心性高洁,当初太傅不想你进宫就是不想看你染尘埃。”
傅青素惨笑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如今想来,若是我能多些心思,能预料到有人会丧心病狂地对小孩子下手,就不会让四皇子如此了。”
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了吵闹声,沈沉蹙了蹙眉,转头看向春纤。春纤急急地走出去,片刻后折返道:“回皇上,是德妃娘娘和慎才人求见皇上。”
德妃是五皇子的养母,慎才人便是那位活得悄无声息的五皇子的生母。她们急着求见刚回宫的皇帝也是情有可原。
“让她们在外面跪着吧,不许打扰淑妃养病。”沈沉道。
傅青素摇了摇头,“让她们进来吧,皇上,五皇子还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听傅青素如此说,沈沉才点了点头。
宋德妃和慎才人进来之后说的话并没什么新鲜,翻来覆去都是五皇子太小,肯定是有人害他。
慎才人稍微激进些,表示可以以死证明五皇子的清白,只是这话逻辑上实在说不清,但却是拳拳的爱子之心。
沈沉没太多耐烦心听她们说话,不过听了半盏茶功夫就让人将她们请了出去。
“皇上准备如何处置五皇子呢?”傅青素问。
“朕已经有打算了,你别为这些操心了。”沈沉道,“你觉得这件事是谁所为呢?”
“都说是贵妃在为她的六皇子打算,可是我觉得孩子们都还太小,贵妃哪怕有打算也犯不着这样出手。我,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为了后位。”
“七月,孝仁皇后去世就满一年了。”傅青素道。
后位值不值得争,当然值得。哪怕没有孩子,就跟如今的东宫太后一样,只要国朝不倒,她就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而如果她有孩子,那就是嫡子了。
这一次傅青素照顾四皇子不利,后位怕是落不到她头上了,五皇子出事宋德妃也就不用想了,嫌疑最重的祝贵妃似乎得利了,但也有可能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柳缇衣虽然有八皇子但她本身是没有成为皇后的可能的。
如此想来,竟然有些找不出凶手了。
“别担心,这件事虽然一时查不出个头绪来,但幕后人想要什么我们总是知道的。等孝仁的忌日过了,朕会下旨封你为后的。”沈沉道。
这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把封后之事说出来。
傅青素没有激动,她其实早就料到皇帝会这么做,让她掌凤印,让她抚养四皇子,这一切本就说明了她未来的位置在哪里。有些人想争,不过是因为还有侥幸心而已。
“为什么是我呢?”傅青素看着皇帝的眼睛道。她想让皇帝给出她想听的那个答案。
“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沈沉道。
傅青素做皇后的后宫和当初谢氏做皇后的后宫会基本一样。
“敬昭仪也不合适吗?”傅青素轻声问。
沈沉沉默了片刻,叹笑了一声,“她如果做了皇后,就没其他人什么事儿了。”
傅青素没听明白皇帝的意思,什么叫没其他人什么事儿?可她却也不愿再问下去,只换了话题道:“四皇子出了这样的事情,臣妾封后恐怕阻力会很大的。”
“你无须操心这些事,交给朕就好。”沈沉道,“躺下睡会儿吧,重要的是朕需要你养好身子,长命百岁。”
傅青素依言躺下,看着皇帝为她掖被角,脑子里走马灯似地放的都是他们过往的种种。“殿下,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已经转过身去的沈沉脚步顿了顿。“殿下”,很多年都未曾听到过的称呼了。
敬则则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睡着,梆子声已经响过,皇帝这个时辰都没来,晚上肯定是不会再过来了,他应该是心情不好所以在乾元殿歇下了吧?
她脑子里思绪有些杂乱,四皇子的事情她虽然惋惜也可怜那个小孩,但咬着被角的时候,她又发现自己的心思有些活跃了。傅青素没有照顾好四皇子,皇帝应该会很生气吧?那可是他唯一的嫡子,给予厚望,不管怎么说傅青素都有照顾不周的错,当真封后的时候朝中大臣肯定要反对的。
若是傅青素不能封后,就该轮到祝新惠了,但这次这桩事儿,即便查不出真凶,皇帝对祝新惠肯定也会有疑心的,未必会让她做皇后。
敬则则翻了个身仰躺,如此说来自己会不会有机会呢?敬则则摸了摸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越发睡不着了。
次日起床时敬则则自然顶了两个黑眼圈,问给她梳头的华容道:“今日是不是该去福寿宫请安了?”
”是呢。”华容道。
“那梳个简单的发髻就行了,去晚了她又要挑刺儿。”敬则则道。
第120章 为鱼肉
敬则则匆匆赶到福寿宫的时候,正好看到傅青素被皇帝托着手肘从帝辇上下来,这个时辰一起出现,只能说明皇帝昨夜是歇在文玉宫的。
敬则则有些呆呆的,直到华容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得上前去给皇帝请安。在宫外时她被养坏了,行礼都是心情好就行,心情不好都不带搭理皇帝的。回宫后,此刻满心的别扭,却还得上前,还真是不习惯。
叫起后,敬则则落后三步地看着皇帝同傅青素一起踏入福寿宫,夏日的风在甬道上淘气地吹拂人的发丝,却像冬日的寒流一样从人的脚底钻进了人的心尖。
敬则则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能撑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走进福寿宫。
祝太后看到联袂而至的皇帝与淑妃也没笑脸,“四皇子还伤着,你倒是有心思缠着皇帝了。”
傅青素雪白着一张脸在祝太后跟前跪下,“臣妾自知有罪。”
沈沉没有去扶傅青素,他很明白这会儿护着她就是害她。“母后,把沈钟叫出来吧。”沈钟便是五皇子的名,此刻皇帝直呼其名可见其“厌恶”。
祝太后回头吩咐宫人道:“去把五皇子叫出来。”说罢,她又重新看向皇帝道:“哀家之所以让小五住在祈春阁,也是怕有人屈打成招。”
敬则则觉得祝太后说得有点儿过了。
懵懵懂懂的五皇子被宫女牵着走出来时,一看到他父皇就害怕地躲到了宫女身后,死活不肯出去。
他年岁才不过五岁,敬则则都看得有些不忍,她侧头朝皇帝看去,不知他要如何处置五皇子。
沈沉看向祝太后道:“不管怎样,这孽子始终是背负了伤害兄长的罪名,宫里是不能再留他了。”
敬则则有些惊讶地看向景和帝,毕竟这话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她是以为皇帝真要杀五皇子来着。
“母后,朕想把他过继给越王。”沈沉继续道。
越王是景和帝七皇叔的儿子,继承了王爵,膝下虽然儿子不多,却也有几个的,敬则则隐约记得。不过这是个老好人,而且行事不声不响,成日里就养养鸟,很平和。
敬则则松了口气,莫名地觉得皇帝这个法子极好。五皇子很可能是无辜的,但他在宫中也待不下去了,与其将来让人指指点点,如今皇帝的做法反而是对他最好的。他出宫去之后,日子想来会比在宫中快乐很多。
“都是你的孩子,你自己做主吧。阿钰才最是可怜的,淑妃究竟是怎么照顾他的?他可是你唯一的嫡子,还是嫡长子。”祝太后气愤地道。
“这件事乃是意外,谁也料想不到,淑妃也知错了,禁足一月吧。”沈沉道。
这句话像是一声炸雷一般让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皇帝的第一句话才是关键。意外?!这就是定性了。傅淑妃没事,有嫌疑的祝贵妃也会没事。
若是祝太后闹着不依,祝新惠哪怕干干净净的在这件事上也摘不出来,因为她是绝对的受益者。
太后沉默了好半晌才道:“皇帝做主就是了。”
“太后娘娘……”祝新惠有些激动地站起身,她知道太后之所以对淑妃轻拿轻放是顾忌自己,可她自认为清清白白的,有些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但是祝太后却比祝新惠看得远一些,很多事情都是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的。
谁也没想到事情很大,到最后却是如此轻描淡写就过去了。傅淑妃也只是禁足一月而已。
至于真相究竟是什么,敬则则也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查出来。
“怎么可能是意外啊,我都不相信,皇上更不可能相信的呀。”何子柔调整了一下站姿,举弓对着靶子瞄了一下。
敬则则穿了一身玫红箭袖袍,也拿了一张弓在尝试拉开。心情不好,所以约了何子柔、容美人还有丁乐香到靶场来射箭。
丁乐香不会射箭,只抱着六公主在一边儿看着。
“说是意外也好,省得人心惶惶的。”敬则则道,回头看了一眼玉雪可爱的六公主,“等小六儿长大了,我教你射箭好不好,挺好玩儿的。”
六公主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却一个劲儿地点头,伸出手想要敬则则抱抱。
“这孩子不认生,可真好。”敬则则放下弓,逗了逗六公主。
“皇上说这是意外是为了护着淑妃吧?”丁乐香道。
“可四皇子是皇上的嫡长子呀,如今只是让五皇子过继出去,是不是处罚得也太轻了?皇上就这样护着淑妃么?”达达鹿歌道。
何子柔走过来低声道:“我听说昨晚皇上亲口对淑妃说的,孝仁皇后忌日后他就要下封后诏书了。”
敬则则逗六公主的手收了回来,“你听谁说的?这种话不能乱传的。”
“反正消息肯定是真的,一般人我也不会说的,你们心里有个底儿就行。”何子柔道。
丁乐香有些忧虑地看了看敬则则,谁做皇后对她们三个来说都没所谓,反正都是讨生活,可她知道,敬则则是不一样的。
前些日子皇帝不在,她们虽然不知道消息,但四皇子出事后就都知道皇帝不在宫中了,偏敬则则又称病一直没出现过,丁乐香就怀疑她是跟着皇帝微服出宫了,就像他们救了她那次一样。
敬则则身份也跟她们不一样,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皇后之位她还是有争一争的能力的,却不料如今会传出这种话来。丁乐香想想都替敬则则难受。
敬则则自然难受,她想过易地而处,如果是她抚养四皇子出了这种事,皇帝会怎么处置?会急急地赶回来安抚她?会为了让她安心而早早地亲口承诺封后的事情?
那简直是痴心妄想,滑天下之大稽。
敬则则可以肯定,皇帝对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打入冷宫,指不定还要连累她爹,说他教女无方。
被偏爱的从来就是有恃无恐,她什么都不必做,皇帝就会巴巴儿地替她考虑好一切,双手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而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敬则则。
敬则则转身拉弓搭箭,袖口状似不经意地擦过眼角,把那一滴水痕给抹了个干净。
射完箭,敬则则也没回明光宫,反而跟着丁乐香去了她的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