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则则不疑有他地点点头。
沈沉拉住敬则则的手继续道:“若换做一个你心里完全不在乎的人,你还会惦记跟他之间以前发生的事儿么?”
敬则则飞速地抽回了手,瞪大了眼睛看向皇帝。这人这话说得,怼他成了还惦记他,要不怼他吧,他就不用听伤人的话了。这买卖真是怎么做他都不亏。
敬则则倒是不想搭理皇帝的,奈何他存在感太强。
“晚膳咱们不在宫里用了,朕带你出宫去吃街边摊如何?”沈沉道,“还记得灯笼街头的豆腐脑摊子么?”
敬则则偏头想了想,“不记得豆腐脑了,但是记得那豆腐西施。”
沈沉笑了起来,“豆腐西施早就嫁人了,孩子都生俩了,你猜她嫁给谁了?”
“呵,皇上一天还真是闲呢,一个豆腐西施嫁人生孩子的事儿你都知道。”敬则则倒是没真觉得皇帝对豆腐西施有什么想法,只是听他那么熟悉别人的事儿,还是会忍不住想呛声。
还真是被狗皇帝给说中了,她怨念极深,看到他不刁难上两句,就浑身不痛快。这是另类的惦记么?敬则则也没觉得多恐慌,同床共枕好些年若真是形同陌路,难道就畅快了?惦记并不意味着还能再续前缘。
“她男人就是那烤麻雀的小贩,你说巧不巧?”沈沉道。
敬则则茫然了,完全想不起来什么烤麻雀。
沈沉提点了一下,敬则则还是记不起来。
“你将那麻雀吃得完完整整的,朕还以为你喜欢。”沈沉有些丧气地道。
“只有等人无聊的时候才会那样啊,不然谁有那个闲工夫吃烤麻雀啊。”敬则则毫不留情地道,越发显得皇帝自作多情了。
见皇帝有些尴尬,又有些情绪低落起来,敬则则本就不硬的心少不得软了一下,“不过豆腐脑是个好东西。在杨树村的时候,偶尔会有挑着担子卖豆腐脑的货郎过来,郑……”敬则则刚想说郑玉田那时候就会给她买一份雪白滑嫩的甜豆花来着,但很快就打住了,可不能害了小郑太医。
在看到沈沉递过来的眼神后,敬则则补充道:“我跟郑太医什么都没有,对他更是没有别的念想,但皇上你也知道,这些年多亏他照顾我,否则哪怕我海难不死,如今也是白骨一堆了,我心里一直感激他,皇上当能明白我的心情,哈。”就跟当年你让我理解你对傅青素的内疚一般。
沈沉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没了两宫太后的禁宫,皇帝的行动似乎真自由了许多,敬则则再不用穿太监服上马车了,而是换了一套便装女服,在明光宫门口上了马车。
灯笼街虽然没有正月花灯节时那般热闹,但入夜后依旧是人潮如织。
“这两年已经取消了宵禁,这儿的摊贩一直会卖到寅时,然后卖早点的摊贩就又出来了。”沈沉道。
“皇上怎么这么清楚?”敬则则问。
“有时候睡不着,朕会出来吃早点。”沈沉说得很平静。
“原来早膳可以不在宫里用?”敬则则仿佛发现了宝藏一般,虽然内膳房的厨子都是厨神之赛选拔出来的,可敬则则还是更喜欢灯笼街这种充满了俗世烟火气的吃食。
这是重点吗?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沈沉瞪了一眼敬则则,然后下了马车,再朝她伸出手。
敬则则将手递到皇帝掌心,由他扶着下了马,想抽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了。
跟她犟是吧?敬则则定定地站在街心,铆足了劲儿要把手抽出来。
沈沉怕她伤着自己,也不敢用力,只得任她抽出手。
敬则则还没得意到一个呼吸,手就又被皇帝抓了过去。她再抽,他就由着她,然后再捉回去。
两个人就站在街心耍猴给人看似的。
皇帝不要脸,敬则则作为大美人可是很要脸的,到最后还是她先败下阵来,任由皇帝拉着她往前走。
敬则则的另一只手则自己提起袖子半遮面,有点儿欲盖弥彰的感觉,主要是刚才真是太丢脸了,被人指指点点的。
沈沉将敬则则拉到豆腐西施的摊子前刚坐下,豆腐西施爽朗的笑声就传了过来,“老远就看到两位了。”
敬则则又瞪了沈沉一眼。
豆腐西施给敬则则上了一碗豆腐脑,“都这么多年了,两位还这样……”说到一半,豆腐西施突然刹住了嘴。
正拿起勺子舀豆花的敬则则不由抬头看了豆腐西施一眼。生活已经把她磨成了一个笑起来很多皱纹的胖妇人了,只依稀还看得出前些年的一点儿西施模样。
豆腐西施有些尴尬地朝敬则则笑了笑,转身给皇帝舀了一碗豆花,然后以她自以为非常低的声音偏头对皇帝道:“这怕是以前你那娘子的妹妹吧?”
“两人长得好像啊,不过这个更年少,更漂亮些,你可真是好福气。”
“嫂子你可真会说话。”沈沉笑道。
“俺说的可是大实话。前几年看到你,都一脸阴沉的,今年重新娶了媳妇,果然就不一样了。”豆腐西施给皇帝的碗里多舀了一勺大头菜碎。
豆腐西施转头也给敬则则碗里添了一勺豆腐脑,“妹子,还是你福气好。”
敬则则谢过豆腐西施,没想让她继续误会道:“嫂子,你误会了,前几年正月里也是我跟他一块来你摊子上吃的豆腐脑儿。”他想娶新妇,真是做梦呢。
豆腐西施瞪大了眼睛道:“这不能吧?”
“怎么不能了?”敬则则笑着问。
“那你不得是个妖精啊?哪有人越长越年轻的啊?”豆腐西施夸张地道,这一次就有些故作了。
敬则则笑道:“大嫂,你这是夸我呢?”
豆腐西施不好意思地道:“先才我真是误会了,心里是犯嘀咕呢,怎么你两人长这么像,可又不敢确定。你是不知道啊,前几年你家相公一个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
“哎。”豆腐西施长叹一声道,“我一个外人看着都眼酸,后来他每次来灯笼街就都不来我摊子上了,就在街角那块儿站站,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每次都能看到他。”
敬则则心里点评,这必须是男色害人。
“如今可算是好啦,你可是回来了。”要不说女人的第六感都有些准呢,豆腐西施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猜到了,敬则则肯定有一段日子不在沈沉身边。
敬则则可不想再听豆腐西施帮皇帝说话了,“大嫂,你一个人顾着这摊子,还要带孩子,你那口子怎么不来帮忙呢?”
“他呀,在那边街上支摊子呢。有人给了咱家银子……”
豆腐西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沉伸出的手给打断了。
“再来一碗,嫂子。”沈沉道。
豆腐西施忙地笑着接过了碗,“相公今晚胃口可真好,带着娘子来就是不一样吧?前两年你来我档子上,都不怎么碰豆腐脑的,害得我以为我是味道哪里变差了。”
沈沉笑了笑没答话。
“有人给了咱家银子,让俺那口子不管刮风下雨都得支摊子去烤肉。”豆腐西施还是对着敬则则把话给说全乎了。
沈沉无奈地支起手扶额挡住了半边脸,敬则则却是差点儿笑得呛住。
待离开豆腐脑摊子时,沈沉才抱怨道:“那大嫂话可真多,打断了还继续讲。”
敬则则抚着胸口嗔道:“你别再惹我笑了,我笑得嘴都疼了。”
“是我在逗你笑么?你这是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嘲笑我。”沈沉道。偏这个时候两人刚好走到了烤肉摊子前。
敬则则本来没认出来那烤肉男子就是豆腐西施的那口子的,当初她哪儿会认真打量个低头烤肉的男子呀?她路过时也就只是随便撇一眼,但看到皇帝明显不自然的神情,敬则则停下脚步道:“是他?”
沈沉清了清嗓子,但是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敬则则也没多问,只迈步继续往前走。
“真不吃啦?”沈沉在后面追着低声问了句。
敬则则回身道:“那日吃烤肉也不过是因为等人闲着无聊,今日又没什么旧情人绊住你的脚,我自然是不吃了。”
原来还是记得的,而且历历在目。
然而敬则则并没能就此陷入回忆,因为她忽然被皇帝伸手一把推开了,眼前闪过一道寒光,有四个黑衣蒙面人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正对着皇帝砍过去。
敬则则懵了一下才开始尖叫,“有刺客,有刺客。”
皇帝微服出巡,虽然没带侍卫,但前前后后都有暗卫的。偏偏灯笼街此时正是拥挤的时候,对方又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那些暗卫要及时抢到皇帝跟前也需要一点儿功夫。
但就这么点儿功夫便足以让皇帝死透了。
第136章 冬至贺
好在沈沉从小就练拳脚功夫强身,后来还进了军营,等闲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对方四个人还都握着刀,他支应起来也是险象环生,便有些顾不着敬则则,所以才会一把将她推得远远的。
四个黑衣人似乎也没料到景和帝的功夫如此之高,眼瞧着旁边的暗卫已经挤过人群就要赶到,其中一人猛地扭身朝敬则则冲了过去。
敬则则可不比皇帝有经验,她却是从小身在闺中的弱女子,哪怕去了杨树村,那也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先是一懵,看着那直挥过来的刀,下意识地往后仰下0身去,把自己弯成了一个桥形。那刀锋也险险地从鼻尖滑过,但下一刻她就没这么幸运了。
那刺客一刀没有劈中,立刻换了刀势,重新斩下。敬则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这下可真是小命得丢掉了。
谁知余光却瞥见皇帝不顾身后刺客的攻击,已经飞身朝她冲过来,伸手将她重新推了出去,避开了那刀。可他的后背却被追来的刺客砍中了两刀,扑倒在地。
好在此刻暗卫终于赶了过来,敬则则赶紧扑到皇帝身侧,慌张地捂住他背上的伤口。
“不碍事。”沈沉嘶声道,自己的伤势不顾反过来还先安抚敬则则。
但皇帝到底还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不过有太医院一帮子太医帮皇帝续命,他倒是没什么太大的生命危险。夜里怕皇帝发高热,敬则则一直守在他的床边,
不过皇帝也不知道是真的身体底子好,还是有真龙护体,受了那么重的伤,三日功夫就能坐起来了。
敬则则坐在床沿上,低头轻轻地吹了吹手里的汤匙,再将汤药递到了皇帝嘴边,“皇上,其实这样喝药挺苦的,不如一口气喝完来得舒服。”
“你以为朕跟你一样怕苦?”沈沉撇敬则则一眼道,“何况能得昭仪如此伺候,这药就跟糖一样。”
敬则则看了看皇帝还包着白纱布的右臂,没说话,继续喂了一口药给他。“皇上,怎么会出现刺客的呀?那些刺客的来历可查明白了?他们怎么会知道皇上的行踪的呀?”
这话初听倒还不错,但问到最后,沈沉就眯了眯眼睛。“你怀疑是朕故意安排的?”
敬则则的心咯噔一下,没吭声,狗皇帝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犀利。
“你以为朕为了博得你的心,所以故意安排这种苦肉计?”沈沉反问。
敬则则摇摇头,她当然看得出那些刺客是存了心要皇帝的命,她只是怀疑皇帝顺水推舟而已。
皇帝似乎看出了她的猜疑,敬则则下一刻就听得他道:“则则,同样的错朕犯过就绝不会再犯另一次。”
敬则则震惊地抬起头,皇帝这是承认了什么?
“朕上一次抱着侥幸心理所以失去了你好几年,你觉得朕还会肯拿你冒险?”沈沉捉住敬则则的手看着她眼睛道。
“皇上,你……”敬则则对那次海难早有怀疑了,因为皇帝不停地提醒她要学会凫水,可见他对那海难是有预期的,只是她不明白什么样的事情值得皇帝拿他自己还有太后等人的命来冒险。
“朕那是魔怔了。漕粮海运在朝中的阻力太大,朕却不能随意杀人,徐徐图之又不知道要拖到何年何月,所以朕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也想看看那些人到底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沈沉道,“但是则则,朕没想到他们真的穷凶极恶到了极点,不仅要朕的命,还要所有人的命。你知道么,慈宁宫那位抱着八皇子已经等着垂帘听政了。”
他曾经劝阻过祝太后留在宫中,想带走的是东太后,结果祝太后死活要看海。至于敬则则,沈沉是无论如何都得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的。若让她留在宫中,东太后万一事成,敬则则肯定没有活路。东太后事不协,也可能会拿敬则则威胁他。
至于祝太后,更是不能和敬则则放在一块儿了,否则他一个眼神没留意到,就怕自己母亲弄死敬则则。所以沈沉将敬则则带在身边也是不得已。
“朕等着他们自己跳出来,然后一刀割了。”沈沉自嘲地笑了笑,“当时计划的时候觉得挺得意的,但老天爷却不赞同朕的做法,毕竟是那么多条人命。所以他给了朕最重的惩罚。”
“这世上没有捷径。”沈沉语气低沉地道,“朕也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来糊弄你的心。”
这么说得敬则则倒是有些羞愧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将皇帝往阴暗了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