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到如此地步,才发现这位敬昭仪的脸上居然一丝瑕疵都没有,肌肤更是细腻得不见毛孔,熟鸡蛋那般滑嫩雪白。口脂也是玫红色的,却泛着金刚钻的光泽,莫说男人见了,就是女人见了都想品尝一口,总觉得那口脂的质感就像水晶冻一般。
敬则则略加详细地说了说蜜桃香茶的熏制方法,显得十分容易亲近,命妇里有那年轻的媳妇不知宫中深浅,大着胆子就开始问敬则则的口脂了。
这可不就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么?
“这口脂方子乃是敬氏祖宗传下来的秘方,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用了之后特别润泽,一年四季嘴唇从来不会起皮。”敬则则道。
就这都还没什么特别的?
有那到了冬日嘴唇就干得起裂的命妇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哟,但敬昭仪都说是秘方了,她们问也问不出个名堂来,只得将目标转向了敬氏的两个媳妇,也就是敬则则的两位嫂子。
但既然是秘方,陈氏、俞氏也是不敢外泄的。而且她二人也没有敬则则的脸有说服力。嫁进敬家的媳妇,那也是十七、八岁了,拿到了方子再把方子制出来用在脸上,怎么也得几年,这番保养下来,哪里能比得上从小就浸润在秘方里的敬则则。
那真是无一处不白嫩,无一处不香滑。
有人在心里暗暗算了算敬则则的年纪,她却比那曹素娥还大上了几岁,怎么的也有二十四、五了,然而看着却像是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般嫩柔,也就难怪可以独占后宫了。
至于马嫔,那真的就是被所有人都忽略的人。
总之这次冬至朝贺,敬则则承认了敬氏秘方的存在,她本人也用自己的美貌成功让所有人都对敬氏秘方充满了兴趣和向往。
接下来就是上膳的时候了,众人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的,宫里的吃食是出了名的难吃,但今日却完全颠覆了众人的想法。
以往宫中设宴,所余甚众,许多食物都浪费了,那会儿敬则则做不得主,即便跳出去说出来,也会被一句“祖宗成法”给轻松打回去,所以她没提过。
但现在既然她能做主了,便将两人一张的矮几撤掉了,上了大圆桌,如此泽兰堂也才容得下如此多人共同进膳。
一桌八人,却只有六菜一汤并一碟点心,点心那都是有数的,每桌就八个,乃是龙须酥。这东西因为其名字就注定了乃是皇家御用点心,除非上赐,否□□间私自做的话被人告发那就是一场灾难。
众命妇都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没弄懂敬昭仪这是出的什么招。
六碟菜,依次是两道冷荤,脆皮乳鸽并椒盐糯米樟茶鸭,四道热菜宫保鸡丁、香酥葡萄鱼球、铁锅仔鸡豆花并土罐煨小香猪肉,汤则是开水白菜。
菜单是敬则则拟的,都是寻常菜式,难得的却是那厨子的手艺。厨神大赛出来的人进了内膳房有些埋没,只有在这等场合,才能大显身手。
这冬至赐宴,不仅菜的样式少,就是分量那也少得可怜,每道菜也就够每个人夹上一筷子的。
但那味道却是极好,有那喜爱美食的,第一筷子入口就觉得是极致的享受了,这才是御厨该有的水准嘛。
那仔鸡豆花的豆花也不知是什么点的,又滑又嫩,吃着倒是不像豆花反而像脑花了,却没有肉腥味儿也没有豆腥味儿。仔鸡也是香嫩可口,微甜腴润。寻常的菜式,偏偏却做出了天上神仙的味道。
每个人吃了都还意犹未尽。
敬则则其实自己也没吃饱,但脸上的笑容却很灿烂。她向来是个虚荣的女子,以前是,现在也不见少。以往总是听到那些个命妇背后排揎宫中吃食难吃,她母亲在世时也是其中一员,如今么,敬则则作为后宫临时的女主子,可受不得这份气。
非要赢了这口气才行,看她们以后提及宫中设宴还会不会是一副受刑的模样。敬则则要的是,以后宫中赐食,大家都要真心开怀地受用才好。
晚上沈沉走进明光宫时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几声,然后才踱步走到敬则则跟前道:“今日朕在乾元殿设宴,那菜式就不说了,可分量是不是太少了些?男人的胃口毕竟不同你们女人。”
第137章 游鱼潘
敬则则毫不在意地道:“反正他们在宫中也从没吃饱过,以前是自己不吃,浪费许多,如今么索性就让他们只尝个鲜好了,既不浪费,他们也能感念皇上你给他们赐的神仙美味。”
“话也不能如此说。皇帝赐宴,哪儿能让人吃不饱呢,说出去的话岂非丢天家颜面?”沈沉在饭桌前坐下道。
“要让他们都吃得饱,大锅菜做出来就绝不可能好吃。下回皇上不如问问,他们究竟是想尝鲜还是想像以前那样吃饱。”敬则则拿起筷子给皇帝夹了一口菜,“皇上再添补点儿吧。”
沈沉没客气地端起了碗,“你个促狭鬼,今日朕也就只吃了几筷子菜就没了。”
“没事儿,现在管够。”敬则则笑道,“这才是天家颜面,嘻嘻。”
别人想吃吃不到,你却管够,这自然是颜面。
不想此次宫中设宴,却是带红了蜀地的樟茶鸭,从水路换海路,从此畅销大江南北,因为都晓得了这是景和十五年冬至,宫中赐宴时的菜式,大家也都想尝尝皇帝与敬昭仪青眼有加的菜式。
自此后,但凡上过冬至赐宴的各地特色风味,那都是赚得盆满钵满的。用句很久很久以后的话来说,带货能力就没人能超过明光宫敬昭仪的。
至于厨神争霸赛那就更是办得红红火火了,不过后面都不是由朝廷出面主办的,而是由厨司总会筹办了,前十名能进宫为御厨一年,但凡他们的菜式能被敬则则选择作为各节庆朝贺的赐宴菜的话,他们出宫后再办酒楼,那真正是预约都得提前半年才有位置。
当然这都是后话。
却说此时此刻,敬昭仪吃了个五分饱之后道:“我还是觉得宫外的街边摊更有味道些,上回在外面吃过一碗酸辣游鱼儿,可真是又开胃又爽利。”
“游鱼儿?”
“其实就是稀面糊从漏勺里漏下去,看起来那小小的面疙瘩就长得跟鱼儿似的,所以叫游鱼儿,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那……”敬则则不说话了,那掌勺的长得挺精神的,若是生在清华世家里,活脱脱就是卫阶再世。
“但什么?”沈沉问。
“没什么,没什么。”敬则则摆摆手。
“你想吃有什么难的,是现在就想么?”沈沉问。
敬则则点点头,如果不是现在就想吃,她又何苦说这种话。
沈沉搁下筷子道:“那走吧,朕带你出宫。”
敬则则愣了愣,“现在?上回行刺皇上的人抓全了么?”
沈沉笑了笑,“抓不抓全也不碍事,难道朕要因噎废食,这辈子都不出去了?”
敬则则摇摇头,“那不行,皇上的安危才是第一的。”
沈沉站起身伸手将敬则则也拉了起来,“朕不会随意涉险,却也不会因此就害怕。走吧,不过你那游鱼儿当不在灯笼街吧?”
敬则则赶紧道:“不在不在,我对那儿还心有余悸呢,人太多了,侍卫都赶不及。”
不过敬则则同皇帝出宫,第一个去处却并不是那卖酸辣游鱼儿的摊子,他们一道去了敬则则买下的“医塾”。
颤巍巍快要掉落的门被人从内打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伸出个头来,认出是敬则则,立即带上了笑容道:“原来是主家来了。”
大门打开后,是个无遮无挡的小院子,里面杂草丛生,看着像是许久没住人了。四周的屋子也破破烂烂的,窗户纸是一律没有的,好几扇窗户都掉了,像断手一般垂挂在风中。
“难怪你这院子那么便宜了,你难道就没想过修缮要花多少银子?”沈沉问敬则则,他直觉敬则则是被骗了,已经想好怎么给她讨回公道了。
“我早就想过的,我这又给那些孩子念书,又教她们学医,还免费供食宿,你难道不觉得这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没有正常人会信么?”敬则则道。
沈沉立即就意识到是自己小看敬则则了,她这是各方面都想清楚了的。
开门的宋大娘却还一直站在旁边,颇有兴趣地打量着沈沉和敬则则二人。
沈沉还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人,他转头看了眼宋大娘,以为她就该知情识趣地退下去了。皇帝这是把宋大娘也看成宫里那些调0教得很好的宫人了。
宋大娘却就是个爱极了看热闹看新鲜的市井妇人,她这会儿看沈沉和敬则则就觉得新鲜稀奇。
原本天仙似的敬则则买下这破落闹鬼院子说要开医塾就新鲜,这会儿居然领着她……
宋大娘开口道:“敬娘子,这位是谁啊?瞧着挺面生的,今儿郑相公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
敬则则也扫了眼宋大娘。她之所以用她,是因为宋大娘帮佣要的钱最便宜,人也勤快,却没想到原来缺点在这儿等着她,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这是我主子。”敬则则没打算让宋大娘在脑子里乱脑补。
主子?宋大娘瞬间就懂了,她就说正经大户人家的娘子哪有出来像她这样瞎折腾的,都在家里做针线教养孩子或者念诗写字来着呢。
宋大娘立即改口道:“敬小娘你可真有福气,嫁得这般好,夫婿一看就是不得了的人物。”
沈沉沉着脸道:“什么敬小娘?这是我夫人,我是她相公。”
宋大娘的眼睛立即就亮得灯笼似的了,感觉今日这故事内容可太丰富了,够她茶余饭后说一个月了。
“那郑相公他……”宋大娘这是一点儿不给敬则则掩饰啊,主要是这主家忒抠门儿,别看人生得国色天香,手一招就能来大钱的那种模样,但真的是太抠搜了,一文钱都要掰成两掰花,比自个儿还抠搜。
“我是你嘴里那郑相公的主子。”沈沉道,“怎么,还有别的要问的么?这热闹听够了吧?谁给你的胆子当着我夫人的面就敢挑拨离间的?”
“还有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夫人像小娘的?”
敬则则在旁边看得发愣,怎么感觉皇帝这是要撸袖子跟宋大娘好生理论一场的感觉?
若是换个人,宋大娘被这么质问,当场就能一口唾沫吐他脸上。但不知怎么的,宋大娘在眼前这人的气势下,恁是往后退了两步。当然也不排除她是看人脸觉得好看了,不大愿意当着这样俊雅的人面前泼妇骂街。
“我就是觉得敬娘子生得太好看了,长她这样的哪有做人正经夫人的呀?”宋大娘替自己辩解道。
这话说得沈沉和敬则则都不好再跟宋大娘过不去了。
结果宋大娘又补了句,“不都说娶妻娶贤么?”
沈沉的脸色依旧严肃,但眼角却抖了抖,说不清是在忍笑还是在帮敬则则愤怒,敬则则这是真愤怒,心里老懊悔自己贪图便宜了。难怪这宋大娘总是找不到事儿做,要价才那么便宜的。
当下敬则则也不再搭理宋大娘,拉了沈沉就往后面去,然后指着那些破旧的屋子开始说自己的打算。
“我是希望那些孩子能以做工代替束脩,而且这个医塾若是让她们自己一砖一木自己振新起来,以后才会更有认同感和归属感吧。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既想帮她们脱困,也想教她们捕鱼,却从来不是想只简单地给她们一条鱼。”
“为什么只收女孩儿呢?”沈沉问。
“因为男孩女孩混着养不大好管,容易叫人说闲话,再说了,比起女子,这个世道对男子来说已经好许多了。”敬则则道,“希望你能把医苑那边赶紧弄起来,让以后我医塾的女孩子也能有个奔头,让她们能看到不一样的希望和前途。”
这种前途是不以嫁人生子为着眼点的。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点希望,但总比没有好吧?饭总得一口一口吃才行。
“你把她们养大之后如何保证她们会去你说的那些山村行医呢?”沈沉问。
敬则则明显早就已经想好了答案,所以不假思索地道:“以前是我相差了,这世上最笨的事情就是跟人的意愿作对。我养她们、教她们并不是要逼着她们去那些山村的。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只需要告诉她们我为什么要办医塾,然后去寻找志同道合的人。她们可以自由地选择人生的路,但是我相信,总有人会愿意去山村行医的,因为她们的亲戚姐妹里也有很多人在苦苦地挣扎和等待。”
沈沉看着敬则则眼里的光,不知怎么的,这一刻他觉得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来得美,来得可爱,甚至可敬。
沈沉按捺不住地低头在敬则则的唇上轻轻地、快速地啄了一口,不带有任何情0欲,只是在这一刻他特别想亲近她,想诉说自己的钟情,想让她明白,他有多喜欢她。
说实在的,最初见敬则则时,她只是个美貌的姑娘,但美貌并不足以叩开一个帝王的心,甚至都不足以叩开一个男人的心扉,更何况到如今刻骨铭心的地步。
沈沉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被她所吸引的,只是回过头再看来时路,就只恨自己聪明一世却走了那么多弯路,而再看她,却觉得她一路走来,对生活都是那样的充满活力。仿佛所有的苦难,都只是为了成就今日更好的她。
那些苦痛,被她踩在了脚下,生出了鲜花。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话听起来虽然美好,但实则其中的心酸却唯有自知。
沈沉汗颜于自己曾那样委屈她,若是人在最初一眼就能看明白将来该多好?然则又有几人能有那样的智慧?
这厢沈沉是情不自禁,敬则则却是惊诧。皇帝私下虽然是个极爱亲昵的人,但表面上却一向是疏离的,唯一一次例外还就是宜兰宫着火那次,但也就只是搂了搂。
今日这般不避人的举动多少让敬则则惊诧,又有些不适应。她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嘴,还没来得及有惊诧之外的其他反应,就听到了宋大娘的“哎哟哟”。
敬则则和沈沉同时转身看向了宋大娘。
宋大娘在发出“哎哟哟”之后,夸张地用手遮住了眼睛,好似她看到了什么幕天席地的事情一样,她自己倒显出一副羞得要钻地洞的神情来。
沈沉没奈何地低声对敬则则道:“换个人吧,这工钱我替你出了。”
敬则则道:“她也不容易的,男人和儿子都没了,家里三个孙子孙女儿,都得靠她养。”
沈沉还能说什么?“那你也不能做滥好人。”
“她挺勤快的,这院子刚买到的时候比现在还不如呢。”敬则则道,她不想再讨论宋大娘的事情,“咱们去吃酸辣游鱼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