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衍十分直白,直白到让阮文捂嘴笑了起来,哪有这样说话的啊,就算是长辈也得有分寸不是?
可这位大翻译家随性得很,才不在乎那些。
“翻译纯属爱好,让我把这个当工作来做,怕是反倒没有了灵感。”
爱好、灵感。
陶衍叹了口气,“是啊,除非你把它当做自己奋斗一辈子的事业,否则从事不喜欢的行当,很容易就产生厌恶。”
他深知这个道理。
“业内都知道我不擅长英语类小说翻译,用我的名字不合适,出版社那边我会沟通,向他们推荐你,到时候你直接与他们联系就行。”
自家儿子什么德行,陶衍心里有数。
陶永安回过味来,他老子这啥意思,不让他吃差价了?
那怎么行,他得养活自己啊。
“爸,我跟阮文合作挺好的。”
“就你那半吊子水平,哪里好了?”知子莫若父,陶衍还不清楚儿子的斤两?一看那翻译文稿,就知道不是陶永安的风格。
陶永安悻悻,余光和阮文无声商量:别听我爹的。
阮文笑着应了下来,“好啊,那就麻烦您了。”
陶永安觉得自己遭遇了双重打击,他爹予以他的是□□上的打击,而阮文则是毁灭了他的精神。
哦,上帝,他可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饭桌上,陶衍话并不是很多,只是简单聊了几句,问阮文最近在看什么书,只是浅尝辄止并没有细聊下去。
“我明天一早还要开会,你好自为之。”后面这句,是对自家儿子说的。
瞧到他老子又扬起了手,陶永安下意识地抱住脑袋。
巴掌迟迟没有落下,陶永安小心放下双手,看到阮文指着自己的口袋,“其实你爸也没那么大魔王嘛。”
那里有几张钞票,陶衍刚才放进去的。
这父子俩惯性使然不在一个频道上。
陶衍已然独自离去回了招待所,陶永安抱着工具箱往学校里去。
“其实我爸也挺疼我的,只不过我在专业选择这件事上忤逆了他的意思,让他挺难过的。”陶永安努力解释,“我们父子俩从小就这样,我不听话皮糙肉厚的,挨打多,他原本挺文静一人,被我气得七窍生烟,也挺好玩的。”
阮文:“看得出来。”
陶永安看着地上拖得长长的影子,“我记得小时候他被批.斗,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拿着那些书喃喃自语,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精神食粮就成了他的罪证。我妈跟我说,你们兄妹俩去哄哄你爸。”
可他哪会哄人啊,每每去哄妹妹都把人惹哭了。
哄他爸,怎么哄?
陶永安紧张,想要把他老爹手里的书抽出来,结果父子俩展开拉锯战,一不小心,把书弄到了火盆里。
那火舌,蹦的老高了。
妹妹吓哭了。
她一向爱哭鼻子。
陶永安以为他老爹会打他,但暴风骤雨的打骂并没有到来。
那时候他才明白,他爸那时心都快死了。
怎么让一个死人有活下去的意愿?
陶永安用的是最笨的办法,一次次的激怒他老爹。
这个醉心于文字的男人也不再克制自己的脾气,看着人慢慢恢复了精神。
“……我觉得那些打倒也没白挨。”陶永安轻笑了声,“说实在话,这些年我下乡插队,挺担心他的。就怕我不在家,他想打人发发疯都不行。”
摸了摸自己有点肿的屁股,陶永安倒吸了一口气,“还行,瞧着这力气,说不定能活到九十岁,比我还长寿呢。”
阮文被逗乐了,“真好。”
不同年代有不同的教育方式,在二十一世纪被人所诟病的体罚,在当下再寻常不过。
陶家父子俩又是不同,陶永安用这种笨方法帮助父亲走出困境,而讨厌嘴里嫌弃其实还是惦记着儿子。不然一直不支持儿子学业选择的人,怎么又会给陶永安塞了钱?
归根到底,还是心疼孩子。
“回头等我联系上出版社的人,咱们俩还是按照原本约定的来。”
“阮文你真够哥们。”陶永安觉得屁股都不疼了,他没交错这个朋友。
一路送阮文到宿舍楼下,陶永安嘿嘿笑了声,“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跟我说声,回头我帮你留意下。”
再不行让他爸妈帮忙留意呗,陶永安觉得学校里的这些学生,没有谁能配得上阮文。
“你怎么还做起媒婆了?”
阮文摇头,从陶永安手里接过工具箱,“先把你屁股上的伤治好吧,可别落下褥疮。”
“呸呸呸,你才褥疮呢。”比之前白了些许的陶永安捂着屁股回宿舍了,他得去找点药,最近天气暖和他把棉裤脱了,早知道他爸会来,肯定穿着棉裤啊。
那样就没那么疼了。
阮文也往宿舍去,转身时却是看到谢蓟生站在宿舍楼前的白玉兰树下。
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身姿笔挺仿佛那白杨树,便是天长地久,他都能站得住。
阮文迟疑了一下,往树下去。
“小谢同志是代表公安局来奖励我这个积极协助你们破案的群众吗?”
这会儿四月初天气渐暖,宿舍楼下的那两株白玉兰正开着花。
阮文刚刚站定,就有花瓣落在了她头上。
谢蓟生看着那洁白无瑕的花瓣,目光下移,是羊脂白玉似的脸蛋。
他没由来的无声叹息,把那花瓣捡了去,捏在手心里把玩,“我来跟你辞行。”
辞行?
这个词让阮文一愣,抱在臂弯里的工具箱直直往地上落去。
谢蓟生眼疾脚快,脚尖挑住了工具箱,膝盖绷直往上一顶,那工具箱稳稳地拿在手中。
他手心宽阔,仿佛能容纳天地一般。
阮文从他手里接过工具箱,因为心神恍惚,不小心碰到了谢蓟生的手背。
这人的手有些凉,仿佛这夜色。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谢蓟生,那时候他在半山腰冻了个半死,也是这么凉飕飕的。
时间过得可真快,她和谢蓟生认识都一年了呢。
“那是高升吗?恭喜小谢同志。”
诚挚的笑容让谢蓟生想起了汪叔养的一盆昙花,夜色中悄然绽放美的惊心动魄。
“这是我的地址。”
他把小纸条塞到阮文手里,女孩子的手软软的,有点像是汪叔小时候带他吃的棉花糖,一口咬下去,嘴里甜丝丝的。
谢蓟生的笑容在眼底起了波澜,“若是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找我。”
阮文歪头看着他,“是因为我父母的关系吗?”
阮姑姑说,她的父母是科学家。
阮姑姑还说,小谢同志说这涉及到国家机密,所以爸妈没办法联系她。
阮文又不傻,大约猜出了她爸妈的身份。
所以现在谢蓟生跟她说,有什么麻烦随时可以找他,是因为她父母的缘故吗?
男人的手捂在她手心,一点点合拢她小巧的手,“我说了,任何麻烦,别让自己太辛苦。”
说完,谢蓟生转身离开。
阮文这才注意到,一向都穿着公安制服的人,这会儿穿的是一件灰色的中山装。
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小纸条。
凉凉的,带着谢蓟生的体温。
阮文小声地祝福,“那祝你前途似锦。”
春红大姐说过,小谢上面的关系硬着呢。
不到一年时间,确切地说应该是半年时间,从县公安局的大队长到省城公安局的中队长,谢蓟生升职的速度简直比坐火箭还要快。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过得不错吧。
……
星期一的课程安排的很满,阮文看书的时候遇到了点问题,下课后问小林老师,小林老师憨憨的摸了下后脑勺,“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记得图书馆里有这类书,要不阮文同学你去图书馆找书看看?”
阮文还能说什么?
去呗。
化学系相关的书籍区,阮文来了不止一次,早已熟门熟路,很快就是找到了这本书。
她索性就在书架旁看了起来。
薛亚男来找她时,阮文正沉迷在这个实验中,半晌才回过神,“你说谁找我?”
“就一个年轻男人,寸头,个子高高的,眼神挺锐利的。”
就在宿舍楼下,说是要找阮文。
陈芳园和黄春华都说,估摸着是阮文的朋友,但再看那男同志,明显比校园里的学生沉熟稳重。
想了想阮文对男生们的示好避而不见,两人觉得这大概是阮文的对象吧。
薛亚男知道阮文来了图书馆,连忙来找。
听她描述,阮文觉得这人应该是谢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