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啊。”阮文耸了耸肩,“你想想三十五年前是什么时候,小日本都被赶走了,保护什么部队转移?你要是说他四十四岁,当初为了掩护部队转移险些没了还合理些。再者说,如果是孩提时期双腿残废,那营养供不上,他的腿脚应该和小孩子差不多,不是说现在能走路了吗?”
阮文手腕轻轻抖动,晃动手里的试管,“我不信你没看他的腿脚,他大概穿多大码的鞋,你应该知道吧?”
“卧槽。”陶永安登时祭出了国骂,“那你的意思是……”
“要么隐瞒年龄了,不过这种没什么意思,要么就是隐瞒了真相。”阮文放下手里的试管,临幸下一个,“隐瞒年龄没必要,男方身份显赫,有的是人扑上去。所以真相可能就这么一个,他隐瞒了当年残疾的真相。”
陶永安觉得,眼前的不是阮文,是从书里头走出来的“茱莉亚”!
“那照你的意思,真相之所以要被隐瞒,那是因为这真相不太光彩?”所以会特意披上一层光鲜靓丽的外衣。
正如同两个人吵架时,不管是谁在描述事实时总会对自己加以美化。
而不知真相的人在得知祝福福的丈夫是为了保护部队转移,这才导致的残疾,同情之余又会多了几分怜悯,对其家族也会多几分钦佩。
可以称得上是好处多多。
“那他就不怕别人戳穿……不对,圈子里的人不见得会戳穿这件事,或许有人看不惯,可是利益相关也不会说,那你说祝福福知不知道啊?”
“知道与否对她而言有什么区别吗?”阮文看着试管里的反应,“对了,她爸爸有没有去观礼?”
“不是被关……被放出来了。”陶永安忽的意识到什么,“阮文,咱们现在认输,来得及吗?”
祝家那位,本来该在看守所等待着审判的人,竟然能去参加女儿的婚礼!
新郎很有能量。
祝福福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嫁过去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是借助这股能量对付阮文,那阮文能应付得了吗?
“晚了,不过你要是跟我割袍断义,兴许还来得及?”
“那算了,墙头草往往没什么好结果。”陶永安嘿嘿一笑,“咱们是战友,肯定要同甘共苦啊,再说了,不还有小谢同志吗?”
谢蓟生也有能量啊,怕什么?
大不了硬碰硬呗。
“谢蓟生,可能要退伍了。”阮文低声一叹,“应该是之前执意处理余鑫和祝家,得罪了人。”
谢蓟生没说,但是阮文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陶永安被这惊着了,“啊,怎么会这样?可……你……”他实在没想到,阮文的靠山之一就这么倒下了。
“那,那你想好对策没?他是不是还没退伍,要不你跟他说说?别退了,不然的话万一祝福福真找麻烦,你怎么办?”
陶永安有着理想主义者的特质,但他也清楚现实,现实就是没有这些靠山,阮文那就真是一块肥肉,会被各方势力盯上。
阮文放下手里的试管,“没事,退了倒也好,先把这些牛鬼蛇神引出来,不引蛇出洞怎么能把这些藏在暗处的毒蛇一网打尽呢?”
她只是没想到,祝福福竟然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就是为了报复她?
易地而处,若她是祝福福,还真做不了这般选择。
谁让她颜控,除了谢蓟生又谁都瞧不进去呢。
阮文忽的有些想念小谢同志了,他前两天刚离开,去天津那边做交接,也快回来了吧。
“陶永安,你会做饭吗?”
这个奇奇怪怪的问题让陶永安有些反应不及,“还,还行?”
“那你帮忙给煮个面条呗,我跟你学学。”
她虽然不善庖厨,但是也可以学习一二嘛,等小谢同志回来,就可以给他一个惊喜了。
阮文想的很是美好,但是这提议被陶永安拒绝了。
小陶同志义正辞严,“咱别浪费粮食了成吗?”
阮文:“……刚才还说是亲密的战友呢,有你这么嫌弃战友的吗?”
“可别可别,我可没说亲密的,你跟小谢同志那是亲密的,咱俩是纯战友。术业有专攻,你干嘛非要折腾厨房呢?别勉强自己小阮同志!”
陶永安拍了拍阮文的肩膀,“对了,我妈让我给你带来了绿豆糕,你别忘了吃,我还得去看永晴,不跟你说了。”
回来的路上陶永安还挺担心的,不过瞧着阮文倒是乐观的很,他也不再胡思乱想给自己找不愉快。
不外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不信这个邪了,他和阮文堂堂正正的做研究挣钱,还能被那些宵小之徒陷害?
……
天津的化纤厂换了新厂长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只不过这种人事关系调动,在报纸上还是占据了豆腐块的版面。
梁晓看到这则新闻时,有些惊讶。
他第一时间给阮文去了电话,谢蓟生这人的性格他还是有所了解的,既然离任,肯定走得干干净净,再往厂长办公室打电话,接电话的只会是其他人。
远不如联系阮文方便直接。
“是啊,前些天他倒是跟我说了这事,怎么了?”
怎么了?梁晓不知道该说阮文是糊涂还是在这里跟自己装糊涂,“阮文,我被提拔为副厂长了。”
原因很简单,梁晓给一机厂带来了效益,从六月份开始订单就没停过。
六七月份一机厂的效益创新高,如今八月份过半,厂里头的账面上已经是去年同期的两倍。
一机厂的名声打了出去,给国外的工厂供货,就连外国人都乐意买,国内的民营工厂也开始跟风,尽管现在从阮文那里拿到的订单数量锐减,但一机厂整体订单却越来越多。
厂子里今年能过一个富裕年,厂长也十分慷慨的将梁晓提了职。
这个消息梁晓还没来得及跟阮文谢蓟生分享,没想到先看到谢蓟生被撸去厂长一职的新闻。
“你可别乱说,不是被撸,他只不过另有打算罢了,当初也就是个救火队员,如今化纤厂步入正轨,小谢同志功成身退,这不挺好的吗?”
“好个屁!”梁晓自问自己是个有素质的人,可再有素质的人也被阮文气得直爆粗口,“你这套说辞也就只能糊弄自己,外人怎么想?他们看到的就是谢蓟生被撸了,到时候棒打落水狗,谢蓟生和你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外人怎么想的,我也管不着啊。”
阮文的声音细细的,游丝一般不可捉摸,梁晓莫名听出了一丝脆弱。
他跟阮文发什么脾气?
“对不住,是我……太激动了,谢蓟生现在在哪里?”
“还在首都,说是陪他汪叔两天,过些天就回来了。”
谢蓟生是有背景的,毕竟从干部子弟最喜欢去部队待两年,然后再借着工农兵的身份去大学深造一番。
梁晓是早些年下乡的知青,表现突出被公社里推荐去读的大学。
入学之初,就是和班里几个工农同学结成联盟。
起初他也以为谢蓟生就是个油头粉面的二代,后来才知道,谢蓟生肚子里的东西不比他们少。
穷学生们看不起耀武扬威的那些公子哥,可对有真才实学的却是由衷的钦佩。
再加上谢蓟生和班里其他的那些干部子弟来往不多,反倒是和工农子弟关系密切些,当然这个密切也是相对的,毕竟谢蓟生性格冷淡,又能多密切呢?
大学三年,梁晓自问对谢蓟生了解还算多,也知道他的养父汪老对普通人来说是大人物,实际上退居二线后对谢蓟生的仕途并没有什么助力。
何况汪家还有儿孙,又能照看谢蓟生这个战友的后代多久呢?
谢蓟生只能靠自己的本事去站稳脚跟。
而他也做到了。
可如今,曾经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弃了,这实在是……
梁晓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
“俗语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们千辛万苦不就是想要抵达罗马城吗?谢蓟生好歹已经到了罗马,怎么嫌弃那里不好,所以想重新来过吗?”
梁主任,或者说梁副厂长苦口婆心,是真的为谢蓟生担心,阮文十分感激。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他当了十多年的兵,也有些累了,就想着换一下生活方式而已,不一定非要做化纤厂的厂长才能实现人生价值。梁晓,你着相了。”
一句着相了,让梁晓惊在那里。
他蓦的想起,孩提时代随着父母上山烧香,古寺钟声响起,厚重的声音犹如清泉一般荡涤了魂灵。
他着相了。
“陶永安说我是理想主义者,我不是,谢蓟生才是。或许这年头理想主义者太傻太天真,可梁晓,不正是那些太傻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用血与肉赶走了侵略者,给我们带来了和平与安定的家园吗?或许人越是缺失什么就会珍惜什么,我想尽我所能的保护谢蓟生的这点赤子之心。”
她圆滑她善于交际她喜好广结善缘,她注定不再是理想主义者。
可她想成全谢蓟生,哪怕这人并不需要她的成全。
阮文不拖后腿就是了。
不止陶永安,陈主任、涂所长都找她聊天,对谢蓟生的决定有些不理解,希望阮文劝说一二,毕竟他们都觉得谢蓟生最起码能听得进阮文的话。
甚至连汪萍也打电话,让阮文劝劝谢蓟生,别冲动。
冲动吗?
或许吧。
不过阮文想维护这份冲动。
相识相知相爱相守,守才是最难的。
而阮文如今要做的,也正是守。
相守与守护。
梁晓沉默了好一会儿,“随你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能力范围内,他责无旁贷。
他那纯粹的理想似乎已经被磨灭的不留痕迹,可他也想着,能尽可能的保护谢蓟生的这份理想主义。
谁还没有过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时候呢?
“当然,不过我更希望除了请你来喝喜酒,永远不需要麻烦你。”
“哈哈,那就说好了,到时候一定喊着我,不然我可不认你们这俩公婆。”梁晓爽朗大笑,旋即又低沉了声音,“替我跟谢蓟生说声,他最近大概千头万绪,我就不打扰他了。”
“好。”阮文轻声应下。
挂断了电话,她看着一旁放着的报纸,心中便是有万千感慨,到最后却也只化作一声叹息。
谢蓟生并没有在首都,他去了上海,找石磊,确切点说,是去找石磊的父亲了。
或许,这个不肖子孙是想要去先人坟前拜祭一番,或是沉默又或者简单几句,告诉他的祖宗们不要为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