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三根指头伸到宋甜眼前:“前些时候贺侍郎生日,我送了一千两银子并一幅《溪山归隐图》做寿礼。”
“贺侍郎明知我是豫王的未来岳父,还接受了我的礼物,这说明贺侍郎及其背后的文阁老,对豫王还是有些心思的。”
宋甜看着她爹,眼中满是笑意:“爹爹,你做的很好,继续保持!”
这些正是她爹擅长的。
宋志远得意洋洋:“放心吧!”
他心里却道:我如此卖力地帮豫王笼络贺侍郎,甜姐儿该不会还阻止我纳兰芯做妾吧?
宋甜悄悄观察她爹,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而且这件事应该与贺兰芯有关。
及笄礼这日,宋府热闹非常,豫王府的陈尚宫亲自赶来观礼,还送来了豫王的贺礼。
陈尚宫到底身份不同,略坐了坐,与宋甜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贺礼是一对崭新的樟木雕花箱子,摆在上房明间,众女客在贺兰芯的带领下,都撺掇着张兰溪当众打开,让大家见识见识。
张兰溪看向宋甜。
宋甜微笑道:“王府赏赐女官,按规矩都是些笔墨纸砚之类。”
她吩咐紫荆:“叫四个媳妇抬到后面吧!”
贺兰芯知道宋甜如今是豫王的未婚妻,打算借开箱让众人见识一下豫王对宋甜的重视,如今见宋甜不愿意当众打开,心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忙转移话题:“那四个唱的怎么去前面献唱了?让她们回来,让两套词给咱们听!
众女客都知贺兰芯是吏部贺侍郎的女儿,有心巴结,纷纷附和,一时房中又热闹起来。
到了晚间,客人全都散了,张兰溪把宋甜留了下来。
她看向宋甜:“甜姐儿,你爹又跟贺兰芯续上了。”
宋甜没有作声。
她爹实在是太风流太多情了。
宋甜正要开口安慰张兰溪,张兰溪却道:“甜姐儿,我的意思是与其让贺兰芯勾着你爹在外面胡混,不如让你爹把她抬进来做小老婆,咱们娘俩也放心些。”
宋甜思忖片刻,道:“我都听太太的。只是不知贺兰芯是什么打算?”
前世贺兰芯和离后与她爹来往,非要给她爹做小妾,以至于跟娘家闹翻,最后不明不白死了,家里也没有人为她出头。
这一世贺兰芯能顺利进宋家么?
张兰溪神情复杂:“你没见她今日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当她早就进了咱们府呢!”
反正宋志远一向风流,家里总得有人笼络住他,贺兰芯活泼热情直爽,深爱宋志远,不是奸诈之人,倒还合适些。
宋甜又陪张兰溪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开了。
出了正房,宋甜心中一阵雀跃:赵臻送我的到底是什么礼物呀!
想到赵臻,她又有些担心:不知如今他在辽东怎样了……
第60章 雨声淅沥及笄礼到 甜姐儿的……
夜深了, 起了风,风从南边来,刮得树枝咔嚓作响。
绣姐在前面打着灯笼。
紫荆扶着宋甜, 三人逆着风竭力前行,刚进了东偏院正房明间,雨滴子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被雨水激起的尘土的气息。
月仙留守在东偏院,见状忙打了水过来服侍宋甜脱衣净手。
宋甜用香胰子净了手, 这才吩咐道:“把豫王府送来的樟木箱打开吧!”
紫荆和月仙把两个樟木箱抬起放在了八仙桌上。
紫荆擎着烛台,月仙扯下封条, 把两个箱子都打开,请宋甜过来看。
宋甜凑过来看, 却发现一箱齐齐整整摆着六样上好贡品绸绢, 一箱却放了许多匣子。
她拿出一个匣子,摁开消息, 发现是一对翡翠镯子。
宋甜拿起翡翠镯子试着戴上,对着烛光看,满眼碧色, 成色极好。
她又拿出一个匣子打开, 里面是十五粒明珠,在烛光中散发着莹莹烛光。
宋甜不由屏住了呼吸——这些明珠可真美!
紫荆在一边数了数, 道:“姑娘, 够穿起来做珠串了。”
月仙轻轻道:“可以再寻些玉珠, 串成项链戴出去。”
宋甜又打开了一个匣子, 里面却是一件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
打开好几个匣子之后,宋甜终于把放在最下面的大匣子拿了出来。
她摁了一下消息,匣子的盖弹开。
紫荆和月仙都“啊”了一声, 原来里面是一套宝光灿烂的赤金镶嵌红宝石头面!
宋甜轻轻抚摸着头面上镶嵌的红宝石,鼻子一阵酸涩——赵臻怎么知道她喜欢红宝石呢?
他真的很好,特别好。
宋甜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雨声,思念着赵臻。
听说辽东九月就开始飞雪,赵臻在辽东会怎样呢?
赵臻永远生机勃勃,似乎从来不怕前进路上的艰难险阻,他就像一片被白雪覆压的松林,春天到来,阳光灿烂,厚厚的雪在阳光下渐渐消融,水滴落下,化为淙淙流淌的溪流,万物复苏,绿意渐渐弥漫整片雪原……
宋甜睁开眼睛,下定决心,要为赵臻做一件貂鼠大氅,再做一件厚实的清水绵袍子,在辽东飞雪前送到赵臻手中。
雨下了一夜,到了早上还在淅淅沥沥。
宋甜忙活了一日,一直到傍晚时分,终于给赵臻做好了一套白绫中衣。
她正要裁剪布料做清水绵靴子,却听到外面一阵踩水声,抬头一看,原来绣姐从外面回来了,正在廊下放手里打的伞。
月仙迎了出去:“伞湿漉漉的,先别合起来,放在一边晾着就是。”
绣姐答应了一声,把伞放在廊下,进来禀报道:“姑娘,老爷从衙门回来了。”
宋甜闻言,忙换了木屐,带着紫荆打着伞出去了。
下着雨,天色晦暗,整座宋府都在雨中静默着。
刚走到书房院子的角门外,宋甜便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笛声,听着像是“肠断江南”的调子。
她静听了片刻,只觉凄怆伤感,一颗心酸酸的。
宋甜走到庭院里,才发现廊下挂着几个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一个青衣少年正坐在廊下吹笛,却不知是秦嶂还是秦峻,旁边立着的却是宋竹。
宋竹见宋甜过来了,忙上前接过油纸伞,行了个礼。
宋甜轻轻问道:“我爹今日怎么了?”
自从有了刀笔在书房,宋竹就开始跟着她爹出门伺候了。
宋竹低声道:“老爷今日下了衙门,先去了幽兰街贺宅,谁知贺娘子的堂兄贺守备也在贺宅,正与贺娘子吵架。原来贺娘子闹着要嫁老爷做妾,贺守备不同意。见老爷去了,贺守备当着老爷的面大发雷霆,说贺娘子若是嫁给老爷做妾,以后贺家就当没她这个人。”
“老爷灰头土脸回到家,就让秦峻拣‘肠断江南’‘朱楼叹’‘春色阑’这些曲子吹奏。老爷自己在房里喝闷酒。”
宋甜听说她爹又“为赋新词强说愁”了,心中暗笑,径直掀开细竹丝门帘走了进去:“爹爹!”
宋志远坐在罗汉床上,左手支颐,右手执盏,听着笛声,用美酒浇着哀愁,谁知更添伤感,扑簌簌落下泪来:我与兰芯想要在一起,为何就这么难?
正在他无限伤心无人问的时候,却听一声娇喝,正是宋甜的声音,忙用衣袖拭去眼泪,抬头看了过去:“甜姐儿,你来爹爹这里做什么?”
宋甜就着烛光打量着她爹,见她爹眼睛湿漉漉的,眼皮略有些红,眼尾尚有泪痕,当下诧异道:“爹爹,你哭了?”
宋志远忙道:“胡说什么呢,爹爹哪里哭了,刚才有一个小蜢虫飞到我眼里了。”
宋甜在她爹对面坐下,直接道:“爹爹,你装什么多情少年?自己数数到底有多少情人!单这次我的及笄礼,就有你的三四个相好来到,她们和太太说话时含沙射影话里有话:这个故意用手去扶发髻上的银镶翡翠步摇,说是咱家珠宝楼的;那个手里拿着个大红绉纱汗巾儿,上拴着一副拣金挑牙儿,说是咱家货船从杭州运回来的;还有一个说她前些日子咳嗽,多亏了咱家生药铺里从苏州运回的衣梅,含一颗口舌生津咳嗽立马好了——你还有脸伤心,不知道当时太太多难堪,就是贺娘子,当时也有些下不来台!”
“你想把贺娘子迎进门,难道想让贺娘子与贺侍郎贺守备等人断绝来往?我不是让你好好维持与贺侍郎的关系?你难道把我的话给忘了?”
“爹爹,你若是想对贺娘子好,多送她些礼物,多陪陪她,说些甜言蜜语就是,别让她为了你与父母兄长断绝关系,你这不是爱她,是害她!”
宋志远呆若木鸡坐在那里,乖乖听女儿教训,觉得女儿说的甚是有理——若贺兰芯背后没了贺侍郎和贺守备,她的魅力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待宋甜吵完,宋志远臊眉耷眼道:“爹爹都知道了,别说了。”
宋甜见此计甚是有效,便见好就收,道:“爹爹,我还没用晚饭,你陪我用吧!”
她记得小时候,她娘金氏就是这样吵她爹的,而她爹那时候对她娘也是又爱又怕。
宋志远“嗯”了一声。
宋甜吩咐秦嶂下去歇着,叫了刀笔进来,吩咐道:“让厨房做几样我和我爹爱吃的菜肴送来。”
待刀笔出去传话,宋甜又让宋竹送了热水、手巾和香胰子过来,亲自服侍她爹洗了手擦了脸,然后又奉上了一盏热乎乎的金橘蜂蜜茶:“爹爹,喝点热茶暖暖心。”
根据她娘与她爹相处的方式,宋甜觉得对她爹不能一味温柔体贴又柔顺,得打她爹两巴掌,再给他一颗蜜枣哄着,她爹就美滋滋了。
他的那些妻妾情人待他都太好了,才让他这么没心没肺的。
宋志远接过茶盏饮了一口,甜蜜芬芳,橘香浓郁,十分可口,心道:还是亲生女儿贴心,知道这会儿该让她老子喝口甜茶……
转念他又想到亡故多年的原配金氏,心中越发难过:若是金氏活着,能得甜姐儿如此孝顺,不知该多开心……
想到金氏未能看到宋甜长大嫁人,死了都合不上眼,宋志远心中一阵酸楚,开口问宋甜:“甜姐儿,你来寻爹爹做什么?”
宋甜见她爹情绪正常了,便道:“爹爹,我想给豫王做一件貂鼠斗篷。”
宋志远闻言当即道:“这个法子很好,豫王冬日寒冷之时披着你送的斗篷,心里自会想到你——前些时候皮子铺从毛子国商人那里进了不少貂鼠,其中有几个极好的貂鼠,我让人送了过来,就在书房后罩房库房里放着,你拿去用吧!”
宋甜闻言大喜:“爹爹,让宋竹拿来我瞧瞧!”
宋竹很快就抱着一个极大的包袱过来了。
宋甜细细拣了拣,在榻上分成了两堆:“爹爹,够做两件貂鼠斗篷了,我给你做一件,给豫王做一件。剩余再给太太和贺娘子一人做一个貂鼠围脖。”
宋志远没想到闺女还记挂着自己,感动极了:“甜姐儿,明日爹爹就让皮子铺的女裁缝过来帮你缝制。”
宋甜连连点头:“嗯,这样快一些。”
待女裁缝把两件貂鼠斗篷和两个貂鼠围脖做好,宋甜和黄太尉合伙开的富贵镜坊也在宛州城书院街开业了。
开业当天,黄太尉微服从京城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