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宥豫坦然地说:“京中诸事,事无大小,我尽知。”
方年年挑眉。
沈宥豫没有躲闪,还剥了一个栗子给方年年,“味道怎么样?”
“你自己吃啊。”方年年笑着吃掉栗子,心里面呵呵,以为自己不了解咩,沈宥豫肯定派人盯着钱亮了,不然钱家捂得严严实实的事儿,他怎么知道。
沈宥豫浅笑,打死也不承认自己盯梢了,更加不承认自己说了几句,天地良心,他就说了几句“身为江湖人,却只能够困顿于凡俗规矩,看着她披嫁衣、看着她嫁人生子”,没想成钱亮那大傻子就带着人私奔了,明明结两姓之好有更好的办法,许对方以明媒正娶、中馈托付、子嗣只出一母,才是硬道理。
他想到娘亲的态度已经松动,就心下更喜,看方年年的目光更加温柔。
方年年眯起眼睛,心虚了吧,都不说话,指定里面有猫腻。
“已经在寻,一定要把秀秀找回来。”
沈宥豫,“嗯嗯。”
“嗯嗯啥,帮忙啊。”
沈宥豫,“好好好。”
帮忙是肯定要帮忙的,毕竟是年年的闺中好友。
他拧眉,“钱亮胆子太大了,找回来后指定打断他的腿。钱家不过是看李家门楣太低,钱家家底不错,我给找找门路,让李叔捐个官就是,要是李叔能弄点实绩,爵位我也可以给他讨来。公侯难办,一个伯爷还是容易。”
方年年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自高祖以来就允许捐官谋爵,虽无俸禄、权力这些实惠,但于许多人来说头衔就足有了。”
本朝捐官有详细定例,最低的价格也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却是不少商人趋之若鹜的。当然,高祖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人,他想到了官爵泛滥的下场,给指定了许多约束,买来的官爵只是流于表面,没有半点实惠,但商人位卑,有这条路子足以让许多狂喜。
第166章 一件斗篷 “秀秀从我这里前脚离开……
“秀秀从我这里前脚离开, 后脚就不见了。傍晚时,我家正吃着饭呢,李叔李婶提着肉菜到我家, 说是秀秀不回来,他们索性就一起来吃饭了。”方年年想到三日前的事情,心头就压着重重的石头, 沉甸甸得化解不开。现代社会,男女私奔都要成为人们口头的谈资, 更何况礼教森森的现在。
“我也使了点人手去找,希望能够尽快找到, 希望秀秀别再做傻事了……”
方年年看了眼沈宥豫。
沈宥豫被看的心底发毛,仿佛被看到了自己的心虚, “看、看什么?”
“没什么,就看看你。”方年年微笑。
沈宥豫, “……看我长得好看吗?”
这话方年年曾经说过,沈宥豫记住了, 当时觉得面上些许尴尬、心里些许错愕……现在把这话原本说给方年年听,他忽然心中又有了些许雀跃、脸上多了些许调侃。
方年年挑眉,“不错呀, 活学活用,我……”
外面忽然传来了声音, “好啊,终于让我找到你们了,原来在这里!”
方年年看过去, 看到是三公主,穿着时下流行的对襟袄、灯笼裤,配了一双尖头的皮靴, 好像随时会说“芝麻开门”,红色洒金花纹的灯笼裤太喜庆了,她见到的第一眼就笑了起来。
“阿满。”方年年快活地喊着。
两个人互通小名,自然就显得非常亲近。
“年年。”
好久不见,自然欢喜,互道纳福之后就看着彼此。此时此刻,站在小茶馆里,拨开了云雾,见到了许多真实,三公主说:“我远远地缀在老六的身后,中途还给跟丢了,这小子未免太机警,害我好找,派出了三波斥候才将信将疑定了方向。我就想着,就算是错了也无妨,权作出来踏青了。”
三公主看了眼身周的环境,意味深长地说:“很不错呀,胆子很大,我来了没有丝毫惊慌。”
“我与你说的从未有过隐瞒。”
“只是从未说到里处,真是好姑娘,原来跟我一直在绕圈子呢。”
方年年笑了起来,“我说真话,你会信吗?”
三公主摇头,“将信将疑。”
赵家人心眼子比马蜂窝还要多,坦诚相待时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去思索、去比较、去探询……
两个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方年年没有细说自己的家庭,三公主没有追问。
两人身边的沈宥豫犹如装饰,所有的眼神都做给了瞎子看,白忙活一场,这二人自己和解了。
咚咚咚的脚步声,很沉重的声音,方年年一听就知道谁来了,立刻看向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到了黑塔直接问,“如何,找到了吗?”
黑塔嘴巴一张一合,方年年看了立刻坐不住,焦急地说:“我现在就去。”
“怎么了?”沈宥豫一把拉住方年年。
方年年语速很快地说:“已经有秀秀的踪迹,有人看到他们在筹办婚事所需的东西。”
“你穿的衣服!”沈宥豫低吼。
方年年看看自己,一身家常的打扮,因为在家里,穿的并不厚实,“算了,能出门,来不及了,先找到秀秀再说。”
沈宥豫不由分说地扯过三公主的斗篷,从头到脚地给方年年裹上,“走。”
方年年心中倍感温暖,“好。”
叮嘱伙计看店,和她爹娘说一声,随后二人就走了出去。
失去斗篷的三公主聊有兴味地摸着下巴,她看看普通的小茶馆,笑得更加畅快。
“公主。”侍从送来了新的斗篷。
三公主穿上了斗篷笑着说:“走,我们也跟上去看看。不是说准备婚事,说不定能够讨杯喜酒喝喝。”
第167章 一个村庄 冬天,未落雪,冷风卷着……
冬天, 未落雪,冷风卷着细小的砂砾打在脸上却比雪珠子还要冷。
先是坐了马车,但马车太慢, 走在官道上尚好,换到了乡间小路,车轱辘碾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坐在车子里屁股要颠成八班了,非常考验身体的承受能力, 还有焦急等待中心里的煎熬。
方年年喊停了马车,要求骑马。
沈宥豫不放心她, 不容反驳地抱了人坐到自己的身前,用自身厚厚的大氅裹住她, 沉声说了一句,“抱好手炉。”
“嗯。”方年年识时务、有自知之明, 没有反驳显得自己有多能。
虽然是一身家常的打扮,但家里只有火炉, 没有地龙、暖墙,更没有空调、暖气,不穿厚点根本就吃不住。唯一有点缺憾的是脚上的鞋子是絮着厚厚棉花的暖鞋, 不是包着腿脚的靴子,感觉脚踝缝隙里有些穿风。马上同样颠簸, 但比马车里无法控制的颠簸强上许多,腰上环着一条坚实的胳臂,拢着大氅尽量不让风灌入, 方年年能够感受到手臂用力肌肉的隆起,更能够感受到身后之人宽阔胸膛里传来的温暖和力量。
他的呼吸就在身后,和着有力的心跳, 一起成就了一堵墙,能遮风、能避雨、能够在有需要时出手相助。方年年露在外面的眼睛渐渐成了弯月的形状,她目视前方,心里面默默地说:秀秀,别做傻事,什么困难都可以解决,但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三公主的马队就落后不到百米,他们人多、事多,这距离已经是紧紧跟着。被众护卫骑马护在中间的三公主一人一骑,大红的斗篷没有穿严实,在风中后摆飘荡,猎猎作响。她聊有兴味地看着前方不远处零零星星的几个人,笑容更加放肆,都说赵家人容易出情种,高祖是、据说父皇也是,那几个兄弟她倒是没有看出有人是心有所系、从一而终的,哪怕是待太子妃情重的太子也有好几个姬妾……她又看了眼前方,没想到老六成了众兄弟中的奇葩,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思,不错啊,说不定她能够在赵家看到“一人一世一双人”的出现。
“公主,那个徒步走的黑大个是江湖上有名的黑旋风,他祖先曾是波斯人带来的昆仑奴,其人从小被人虐待,口中无舌,不会说话,但不知从哪里习来一身上佳功法,轻功非常了得。”
三公主现在对这些最感兴趣,手底下的人也知道说啥。正在说解的男人面如冠玉、长眉入鬓,眉清目朗、声音醇厚,几乎是与公主并行,他继续说:“因打斗时从不惜命,世人见了怕三分。没想到此人成了端王麾下,属下实属没有想到。不过,端王母族是江南沈家,沈家在江湖中素有魔教之称,端王母舅乃桃花山沈念。沈念其人行事不按章法,最喜欢用钱压人,红颜知己遍布天南地北,据说前不久招惹了杨威镖局家的姑娘,被镖局大当头千里追赶,不知道后续会如何。”
“老六在江湖中可有什么名号?”三公主感兴趣地问。
属下笑着说:“这属下就不知了,王爷就算是在江湖中闯荡了一些名声那肯定也是隐去了姓名,让旁人无从得知的。倒是王爷的亲随沈奇,颇有些名头,都传他是桃花山沈念的衣钵传人,但沈桃花从未承认过这个弟子。”
“说不定老六做了什么事情都假托了沈奇之名。”三公主揣测,她能够看到村郭房屋,看来目的地到了,“这是哪里?”
属下心中自然有京都附近村镇分布,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能够第一时间给公主安排上,但即将到的小小村落,他竟然一时间说不出个道道来。
第168章 一场沉默 散落在京畿周边小小的村……
散落在京畿周边小小的村落不少, 三五人家成一组、三五组成一保、三五保成一村……按照大齐的人丁制度,这些散落的村庄都不是独立的行政村,只是名字上叫做某某村、某某堡。李家村居于山脚, 地势不平,远离水源,全村饮水就靠一口井, 住着六户人家,人口不上三十, 据说是前朝驻军留下的后人,又有说是山中猎户下山定居, 男人多以狩猎为生,女人擅长织布, 家家墙上结着绳结、挂着还未销制的兽皮,家家屋内传来“唧唧复唧唧”的声响。
他们会带着销制好的兽皮、织好的粗布去集市上卖, 赚些银两买回盐、糖等等生活所需,家中的主妇还惦记着买来一些花布尺头、一个盛水的大缸或者一斤红枣给孩子老人补补身。
村子简单, 一眼望得到头。
有大鹅摇摇摆摆地走过,黄狗见了夹着尾巴呜咽一声贴着墙根溜走,最野的孩子也不敢上前摸鹅屁股。
今天与往常有着不小的区别。
男人不坐在院子里磨刀、修弓, 女人们不坐在堂屋里织布、缝补,孩子们不到处玩闹、调皮, 就连凶巴巴的大鹅也贴着大黄狗站着,大家一同站在院子的门口,好奇、疑惑、皱眉地看着陌生人。
好奇的是孩子, 疑惑和皱眉的是大人。
村子里有一对没有子女的老夫妻,平时靠挖野菜、野果、贫瘠田地里一些收成过活,最近几天安静的家里面却热闹了不少, 老头说是远方的亲戚来了,是个年轻的后生带着一个腼腆的姑娘。大家目光尽头的方向,就是这家。两年轻人来了小村就仿佛融入了村子,那年轻的后生说是要置办成婚的东西,那姑娘学着村中妇人的样子织布,同样粗糙的麻线到了那姑娘的手里却柔软了许多,姑娘说淡黄色的麻布染上颜色、绣上花样,就能够做成嫁衣。
小小的村子好不容易适应了有两个人新人加入的事实,今天,又有人来了。
高头大马、盛装男女、护卫成群,还有个皮肤黢黑、个头极高的男人。
小小的村子好像一下子被塞满了,稍微动一下都挪不开。空气里好似都是这群贵人身上的香味,他们的衣服真好看、他们的面容真干净、他们说的官话不带一点口音、他们看过来的目光挺和善、他们送来的钱币沉甸甸得压手……
“娘,我也想骑大马。”有个孩子羡慕地看着那些马,心里面描绘出了与这个小小村庄截然不同的未来之景。
他的娘伸出粗糙的手摸摸孩子的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目光却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坚定。
“孩子他爹。”
男人粗糙的脸上是同样坚定的情绪,他用力点头,“嗯。”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村子里够了,不能够让孩子再跟着他们过一样的生活,读书、习字、练武,有一天会像这群外人一样骑大马、穿好衣、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从衣兜里掏出成串的铜钱……
老夫妇的家里,夫妻两拘谨地待在屋外的灶房间,没有说话。他们看着堂屋的方向,知道在家中住了几天的小儿女今天就要离开了。
堂屋里,方年年用力地握着李秀秀的手,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将这个傻丫头捏碎。不知道是急的、担忧的,还是赶路颠婆的,她的身体微微颤栗,坐下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李秀秀垂着头,红润的小脸血色慢慢退去,她咬着下唇,不敢去看发小的眼睛,她没有哭,倔强地不肯说出一句话。
第169章 一条小桥 “回家。”方年年说。
……
“回家。”方年年说。
李秀秀抿紧了嘴, 过了好长一会儿才说:“过段时间再回家。”
“你就想这么无媒无聘的成婚后回去吗?”方年年反问。
李秀秀急着辩解,“不是的,婚书我们有, 聘礼也有,只是父母不允许我们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