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角门,前厅, 穿过一道花廊,便是叶繁星的居所了,与他那爱说爱笑的性子不同,他的居所, 装饰都十分简单, 甚至可以说是清冷。
“咦, 阿蕴今天怎么没来?”阿年以为进门就可以看到阿蕴和莺歌呢,这些日子他们俩时常过来。
叶繁星正在桌边不知写些什么,闻言笑了笑:“你忘记了, 他娘亲不是说过,要送他上学堂。”
阿年心口一颤,面上不显,往叶繁星那里走去。
叶繁星反倒放下了笔,颇为玩味的看着她:“阿年,周玄清早就回来了,你就不想见见他?”
阿年闻言心口微微刺痛,却莞尔一笑:“三公子说笑了,阿年如今已是自由身,不是国公府的人了,况且国公府世子那等贵人,哪是我能去见的。”
叶繁星却认真摇头,看着她的眼睛:“阿年,你口是心非了。”
“哦?三公子怎么会这么认为?”
叶繁星开始大笑,点了点心口的位置:“阿年,你自己想想,你有多久没有叫我三公子了?”
阿年有些怔忪,是啊,她好像露馅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像喜欢周玄清,也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尤其是,如今她已经不是奴婢了。
十九岁的她,本就该是嫁人的年纪,心底有了心上人,这是多么正常的事儿啊。
阿年心头其实是欢喜的,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喜欢他,而不是去偷偷的仰望,连喜欢,都不敢。
况且,他的确很好。
听说国公夫人已经在为他寻亲事,或许不久之后,他便会与门当户对的妻子生活的幸福美满吧。
叶繁星叹了口气:“周玄清那个老古板,只知道读书,还不爱笑,长的吧,也不如我英俊威猛,怎么你就这么喜欢他呢?”
又将脸伸到阿年面前,“我好歹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你就不能看看我?”
阿年推开他:“三公子,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叶繁星随意笑了笑,也没有再继续逗弄,只是正色道:“阿年,今天我的人报了信过来,说是前些日子,有人见过云央。”
阿年心潮澎湃,情不自禁的咽口水:“三公子,那,那云央现在在哪?”
叶繁星食指轻轻摆动,示意阿年不要着急。
“我细细的算了下,那时候看到云央的,正好是周玄清他们从永城赶回来的第三天。”
阿年默默无言,失望的次数太多,此刻有了确切的消息,反而不敢相信了。
“三公子如何确定,云央与世子回玉京是有联系的?”
叶繁星一脸‘你真笨’的样子:“阿年,你不要再骗自己了,云央是你的丫头,不是周玄宁救下的,也不是我找到的,不是周玄清,难道还会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么?”
阿年闻言,心口悬了这么久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她早就猜到了,可自己一个人瞎猜的,总让自己信不过,她总是在想,万一不是呢?
此时听叶繁星的分析,与自己所料不差,终于明白,大概她所料的,并没有错。
叶繁星见她瘫软在红漆圈椅上,额头全是细小的汗珠,扶在圈椅上的手,还在微微的颤,不由笑了笑:“阿年,你是个有福的。”
又默默加了一句:“比我有福。”
阿年此时来不及深想,只大口的喘气,心里一直在思虑着,该如何跟云央见面。
叶繁星与她相处了一些日子,哪里不明白她所思所想:“你也莫要着急了,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
一个人单枪匹马没头脑的乱闯,叶繁星都看在了眼里。
叶繁星端起喝完的茶杯,在修长的指尖来回转动:“阿年,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周玄清心里也有你呢?”
阿年怔怔的望着他,也不再掩饰,苦笑了起来:“叶大哥,你明明知道,我与他之间,便是云泥之别,再无可能的,哪里会这般肖想?”
“教你认字,不是乱用词语的。”叶繁星朝她粲然一笑,俊朗极了,“阿年,你莫要妄自菲薄,你比那些鼻孔朝天、骄傲张狂的世家女,要好许多了,我说过,你是个有福的,你记住吧。”
叶繁星说完便站起身,阿年也连忙跟上,现在只有希冀叶繁星能带她入国公府,她还得求他呢。
此时国公府寿安院里,国公夫人端坐在上首,又将那封信拿了出来,满眼血丝的看着底下的一双儿女。
“清儿,你阿祖,你阿祖他……”国公夫人紧张的喉间不住上下滚动,眼中的泪晶莹剔透,“真的这么说吗?他,他不怪我?”
“母亲,阿祖真的这么说,您这些日子死活不敢听,现下您能安心了吧?”周玄宁上前扶住自己的母亲,心口微微有些发酸。
周玄清坐在一边,面色依旧端肃,此刻见国公夫人这般样子,还是叹了口气:“母亲,阿祖从未怪过您,他只是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不为别人,为自己而活。”
国公夫人怔忪了很久,才捂着脸无声的低泣,周玄宁在一边细心安抚。
周玄清在一边站了很久,他听着两人细声细语,其实母亲并不是这般柔弱的人,她明明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可只有碰到心中伤痛时,才会露出这般软弱之态。
她一向都是不加掩饰的,无论是爱或者恨,她都一往无前,爱憎分明。
这大概就是阿祖赋予她的特质,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娇贵的小姐会进到这高门大户,那些珍贵的特质,反而像是一把双刃剑,渐渐将她戳的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甚至面目狰狞。
他慢慢走出了院子,春日里草长莺飞,寿安院里的草毯渐渐也开始长了起来,新叶子总比旧的叶子要嫩许多,仿佛掐上去,就会有汁。
“徐嬷嬷,这些草籽,可收捡了些?”
徐嬷嬷连忙应道:“是的,世子去岁秋日里吩咐过,老婆子也收集了不少呢。”说着进屋拿了个小纸包,递给周玄清。
周玄清颔首接过:“多谢嬷嬷。”
院子外头的德喜看着世子向他走来,总觉得世子看着越发的清冷了,面上再无一丝笑意,眼里也没了那股子烟火气,从前,至少还有些人气儿。
周玄清拿着草籽,回到长宁院便直奔后罩房,罩房和二进院子是前后的,中间也算个小院子,院子里的土,他才命人翻过。
将草籽一点一点撒下去,周玄清又默默的站了很久。
等走到正屋院子石榴树前,堪堪坐下,便有个丫头端茶过来,‘砰’的一声,将手里的茶碗往石桌上一搁,也不管里头的茶水是不是撒了出来,便端着漆盘站在一边,满脸不高兴。
周玄清慢悠悠端着茶,嗓音无波无澜:“你这般甩脸子,可是要我将你发卖了?”
丫头面色挣扎,见他不像说笑,便别扭着身子,屈膝行礼:“世子说的哪里话,云央不敢,世子请用茶。”
这丫头,赫然便是许久不见的云央。
她心里依旧有气,一番磨难后回了国公府,本以为姐妹团聚,没想到,阿年却不见了,一问之下居然赎身了,她为她高兴,却又很失落。
这些日子以来,她对周玄清就没什么好脸色,可周玄清竟也没有责怪,云央便越发有些恼他。
明明都救下了她,却非要将她藏起来,还找了一个凶巴巴的人看着她,动不动就点她身上,让她说不了话,结果现在阿年也走了,这国公府,待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又不甘心,噘着嘴满脸不乐意,云央也算看明白了,周玄清现在对她容忍度颇高,大概是见不到阿年的缘故。
“世子,我的东西全都不见了,我能去找阿年拿回来么?”
“不能。”周玄清饮了口茶水,“云央,你是国公府的人,心里要牢记,至于那些东西,你算算多少银钱,自己去账房支吧。”
“为什么?”
云央听完,敢怒不敢言,为什么连阿年的面都不让她见,万一阿年出了玉京可怎么办?
“云央,你若是出了国公府,恢复了自由身,你还愿意回来么?”
云央回答的极快:“当然不愿意了,谁想做一辈子丫头啊。”之后再配个小厮,然后生个小丫头或是小小厮,云央想想就不寒而栗。
周玄清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再理会犹在思考的云央。
喝完茶,便进了小书房,看着窗外芭蕉重新变得绿意盎然,又将窗台的文竹抱了过来,细细的将枯叶揪下,保持翠绿,便坐在窗前一动不动。
阿年走了。
周玄清也不知自己是何感受,倒也并无不舍,只觉心口空荡荡的,微微发闷。
人已经走了,再见又如何呢,阿年已经不是国公府的丫头,也不是他的侍妾了。
或许,从她赎身出府那一刻起,就应该与这满是龌隅的沼泽之地划上完结符,阿年那般聪慧,必定不想与前尘旧事有联系,她还小,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
想到这儿,周玄清拳头攥的紧紧的。
当日,她离去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云央她救不了,阿姐和他一起走了,她求告无门只能选择出府,周玄清心口重重的一荡,转而又想着,她是否是被逼无奈,是否出府的时候,也犹豫彷徨?
周玄清长长的吁了口气,像是懈下了精神,整个人无力的靠在椅背上。
第35章 抬头的第五天
阿年一度想和叶繁星进国公府, 却被叶繁星拒绝了。
“阿年,我在国公府的状况, 你是清楚的,你跟着我进去,没什么好果子吃。”
叶繁星许久不曾进过国公府了,自上次暖春园一事后,就再未去过,他心中有愧,又不知该如何去解释, 唯有等待着时间过去,渐渐淡下。
阿年无奈:“那你总能替我打听下么?我只要知道云央安好就行。”
叶繁星点点头,明明都走了好远,又折了回来:“阿年, 若是明知道一件事很难, 却又很想去做, 该怎么办?”
“难事多了去了, 活着便很难,你可曾见过有谁不想活么?”阿年还以为叶繁星在说他自己, 便耐心劝道,“叶大哥,不管多难,一颗真心总能抵上许多, 你尽管去吧。”
叶繁星兀自笑了起来, 没再言语, 径直走远。
良久,阿年才恍然大悟,这人, 说话总是这么半遮半掩,真是让人无奈。
又过了半晌,阿年也默默笑了起来。
人啊,总是劝别人很容易,到了自己,就万般借口,她喜欢周玄清,即便很想再次靠近他,她却依旧无法可想。
岑缨近来很有些忙碌,经常不见人影,阿年也没有担心,娘亲在她记忆里,好像一直都是独身来着,至于父亲——
岑缨只有一句话:“你的父亲,在你出生时,受灾一病不起,很快便死了,阿年,你有娘亲就够了,别怕。”
阿年自幼由她一手带大,颠沛流离,却从未见岑缨有过什么不开心,即便是三餐不继,岑缨也没有哭过。
只是在阿年病倒后,岑缨在夜里偷偷的哭,后来,花了不少时日,才把阿年治好,那时候,岑缨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十二年多的时间,阿年不知道岑缨经历了什么,只是从她眼角的纹路,还有掌心的茧子上微微猜到了一些,为了她,娘亲受了不少苦。
好在都过去了,母女俩再次相依为命,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凄惨可怜,阿年已经满足了。
叶繁星依旧是先去了周玄宁处,可周玄宁并不在,莺歌没跟着,还在院子里,正在打理那丛毛竹,竹根蜿蜒错节,长得太多,容易枯黄,只能去掉一些。
“莺歌,云央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知道么?”
莺歌看了他一眼,抿唇笑:“是阿年让你打听的吧?云央没事,世子回来第三天就将她带回来了,说是受了不少苦,好在那丫头一贯心大的很,看着并无异样,让阿年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