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的几个人还没睡,正聚在一处谈论今天那几个丫鬟有多美味。
唐枕捏紧了拳头……
次日一早,一声惊叫在牢房中响起,一大早前来视察的裴逊吓了一跳。他身边的小吏立刻斥责发生了什么事大呼小叫。
那名狱卒抖着腿哆哆嗦嗦道:“大人去……去看看。”
小吏正要斥责,裴逊心觉有异,跟着那狱卒过去一看,顿时毛骨悚然。
只见那里面五名狱卒,像被阉了的狗一样被扒光衣服捆在一起,他们身下鲜血淋漓,出气多进气少,显然已经昏迷多时了。
裴逊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小吏忙到:“还不快来人,将这些人抬出去找大夫!”
牢狱中五名狱卒被害,虽然最后都保住了性命,但日后只能做个废人了。究竟是谁有这本事不惊动一人做到这事儿?裴逊命人查了好几日,都毫无线索,因为这酷爱给人阉割的凶手还未寻到,裴逊一连数日都不敢到牢狱中去,连原本要将唐太守折磨一番好像上面邀功的计划也暂且搁置了。
而狱卒中其他人,见了那五人的惨状,也不知联想到什么,再不敢往关押女囚的地方去,连送饭都是专找妇人去。因为太子鬼魂现身一事,渐渐起了传闻,说是狱中有女鬼作祟……一时人人自危,这牢狱中倒难得太平了一段时日。
而此时,害死太子的真凶另有其他人的说法也传闻开去,京都另遣使者连日奔波前往安州调查,太子的棺木也朝京都而去。
一日清晨,婉婉揣好地契房契,推开小门正要离开,下一刻却被人拦住了。
沈氏叹息着看着她,“婉婉,车巠口勿你要去哪儿?”
第42章 新年快乐
天光微亮, 屋檐瓦片上停了一只看戏的小花鸟,它抖抖被露水沾湿的翅膀, 好奇地观望停在下面的两个人。
沈氏的目光从婉婉身上斗篷、手里的包袱上掠过,“婉婉,你要去找唐枕?”
婉婉将手里的包袱往身后藏,这是一个防备的姿势。
沈氏看着她的目光依旧很温和,“婉婉,我已经见过蒋家家主了,他说你表哥有交代, 会送我们安全到锦州,他在那儿颇受德广王倚重,我们去了那儿能过得更好。”
婉婉倒没有不信,“娘,我知道, 等去了锦州, 我会和唐枕一起, 好好谢谢表哥。”
沈氏沉了脸,“你知不知道宋家那些人在外边是怎么盯着的?唐枕就算能出来, 他也不再是士族, 不再是太守独子, 你跟着他能有什么指望?难道要沦落到市井当中,像个民妇一样日日起早贪黑抛头露面吗?”
过去每一次, 沈氏沉下来训斥, 婉婉都会低下脑袋默默垂泪,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
可是这一次,她目光直视着沈氏,脸庞始终扬着, 不曾有一丝的退缩。
“娘,就算当个抛头露面的民妇,也没什么不好。”
沈氏震惊地看着她。
婉婉知道,沈氏已经和蒋家人商议好两日后就离开安州,婉婉不相等到离开那一天才让沈氏知道她并不想跟着她走,“娘,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好,但我并不想再听你的话了。我不会和离,更不会改嫁,你想去锦州投奔表哥便去,我要等唐枕出来,唐枕不走,我也不会走。”她想,接下来,娘会失望地看着她。
沈氏果然目露失望,“婉婉,你以前是个好孩子,怎么为了区区一个唐枕就变成了这样?婉婉,听话,娘不会害你的。”
婉婉反驳,“他不是区区一个,在女儿心里,他是独一无二!娘,你总说是为了我好,可其实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任你摆布的木偶,你从不将我当人看。”
婉婉的回答大大出乎了沈氏的预料,她甚至后退了半步,解释道:“婉婉,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我的女儿,如果连我都不将你当人看,还有谁会在意你,难道是那个名声在外的唐枕……”
沈氏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婉婉的目光已经说尽了一切。
她忽然恐慌起来,有种自己将要失去唯一女儿的预感,于是只好放软了语气,“婉婉乖,你想要等唐枕也没关系,但不能现在去,外边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出去多危险,不如将这事交给我,为娘去请蒋家帮忙。”
婉婉摇头,“娘,不必担心我,我已经有帮手了。”仿佛是为了应和婉婉,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少夫人,我们来接您了。”
沈氏猛地侧头一看,就见小门外那条清净无人的巷子里多了一男一女,年纪都在三十上下,相貌有些相似,明显是一对姐弟。
说话的女子一身半旧布衣,头发只用粗布挽起,看见她时一福身,“顾夫人。”
婉婉道:“这是朱娘子和朱二哥,他们是夫君的人。”
朱娘子帮婉婉接过包袱,三人离开那条小巷时,沈氏不顾体面拔腿追了出来,“婉婉!”
婉婉回头,她眼圈有点红,却没有哭,只道:“娘,夫君也说安州要乱了,你先离开吧,我要留在这里等夫君一起走。”
话毕,她跟着那两人便离开了,沈氏喊了一声又一声,始终不见她回头。
崔嬷嬷和翠梅察觉不对跑出来,这才将哭成个泪人的沈氏给劝回来。
沈氏抓住两人的手,“难道是我错了么?我一心为她好,我怎么有错?一定是唐枕将她教坏了,婉婉以前那么乖……”
翠梅默默听着不敢说话,崔嬷嬷则是叹息一声,安抚道:“夫人,您对待小姐的这份心是真的,小姐也知道的。”
沈氏:……
心是真的,这么说她还是错了?
沈氏松了手。
***
朱娘子与朱二哥是一对兄妹,早年家中贫困,朱大哥娶不起媳妇,就一心一意挣钱给妹子凑嫁妆嫁了个好人家,可惜朱娘子福薄,嫁的良人不到几年就死了,连个儿女也没留下,朱娘子从此成了寡妇。
“后来家乡遭马贼洗劫,我和哥哥身无分文逃了出来,一直跑到安州城附近,饿得都快倒下了,是东家给了我们一口吃的,还让我们学了手艺,从此能在安州城扎根。”
马车上,朱娘子如是说道,她看了眼在外赶车的朱二哥,对婉婉道:“东家说过,铺面地契都移到了您的名下,就是您的东西,少夫人想要如何处置都使得。”
朱娘子口中的东家自然就是唐枕了。
婉婉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思量,唐枕给她的这份信任,她决不能辜负,所以接下来再难,她也要坚持下去。
她挺直了腰杆,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默默给自己打着气。
马车在春风楼门前停下。
这是安州最大的酒楼之一,生意向来红火,婉婉也是这几日才知道这也是唐枕的产业之一。
婉婉戴上幂篱下了马车,朱娘子扶着她一边往楼上包厢走,一边在她耳边小声提醒,“这座酒楼,东家经营多年,在前些年就能卖出十万两银子的高价,只是这两年世道越发乱了,无论铺面、首饰还是绢帛都没有良田和米粮价高,近来锦州德广王又打下了数座城池,永州那边还出了个匪盗起家的永州王,安州乃富庶之地,寻常百姓还未察觉,那些消息灵通的士族都已经准备北迁前往京都了。”
朱娘子接下来的话不说,婉婉也明白了。士族因为惧怕战争而北迁,那么在离开之前,肯定是所有值钱物件都带上,所有铺面田产全都换做财帛处置掉。至多留下大宅以及一小部分田地,倘若将来有机会再回来,还能重新扎下根。倘若安州果然沦陷,那么丢失一座宅子和那么一些田地,也不过皮毛而已。
这么一来,市面上抛售的产业供过于求,价格肯定会跌,商人大多精明,压价是必不可免的。
朱娘子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东家说过,能卖到三万两就足够了。”
三万两!婉婉暗暗吃惊,这价格也太贱了。
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楼下。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二楼走廊处,站在这里可以将一楼大堂一览无余。
楼下摆了数十张方桌,宾客如云热闹非凡,店伙计提着大肚子铜壶利索地在桌子间穿梭,给每一桌客人添水加汤,掌柜的对每一位客人都笑脸相迎,即使客人面露不满甚至口出秽语,他们也一如既往客气周到,最后反倒是客人不好意思胡搅蛮缠了。
婉婉一直看着,发现那蛮横的客人走后,掌柜的和店伙计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不由有些诧异,“他们怎么这样好脾气?”
朱娘子笑道:“也许是因为这样的日子有盼头吧!”
对上婉婉诧异的目光,她解释道:“寻常酒楼客栈伙计,每月工钱只有二钱银子,日日劳累,一年到头也不过二两银子,但是东家每月给他们四钱,每七天就有两日休沐,可以随意去走亲访友,倘若愿意留下加班。”朱娘子说着停顿了一下,笑道:“‘加班’这个词,还是东家教的,倘若休沐那两天留下干活,工钱是平日的两倍。”
婉婉惊讶,“这月钱竟然是按天算的?”随即又蹙起眉头,“他这样,不怕有伙计投机取巧,在该访亲的日子留下加班,反倒在工作日告假吗?”工作日这个词也是跟唐枕学的。
朱娘子便道:“东家说,请假便没有全勤了,每个月全勤有半钱银子呢,多数人是不舍得告假的。”她看向楼下,“他们在这里有吃有住,掌柜的工钱也比别处多,除此之外每个月还有分红,自然将这酒楼当做他自己的生意用心照料。”她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再过不久,这家酒楼就要卖了,这些人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呢?她没有在婉婉面前表露自己的担心,而是提起一桩笑谈:“我记得去年霜降时,有一个伙计因为抢着加班干活,身子又有些薄弱,不幸病倒了,却因担心药钱拖着不肯请大夫,还是东家听说了这回事,特意请来了大夫,又将那伙计训了一遍,之后虽不许他再加班,但那伙计病好后,他也没有收他药钱诊金,那伙计是个感恩的,从此只要是东家来了,便忙前忙后,殷勤不已,有一回东家吃酒吃多了,归家时晚了些,那伙计便紧紧跟在他后头,本是挂念东家,不想东家以为他有断袖之癖,严厉地将他骂了一遍还振振有词地说自己只喜欢女子。”
婉婉想象那副场景,不禁也笑出来了,只是也不免生出惊奇,她素来知道唐枕心善,但没想到他连一个小伙计都那么关照。“为什么?他发那么多工钱,挣下的钱不就少了?”对一个小伙计都这么大方,更何况是后边掌厨的了。
朱娘子道:“挣也是挣的,只是相比其他酒楼要少一些罢了。东家并不在意这个,他说,看着这些伙计天天高高兴兴浑身有劲儿的模样,他也觉得开心。”
婉婉一愣,原来是这样吗?原来只要这样唐枕就能开心。
她忽然想起,一直以来都是唐枕哄她开心,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怎么去哄唐枕高兴,因为唐枕在她面前,似乎从来没有不开心的时候,但一个人,真的会永远开开心心的吗?
第43章 婉婉威武!
“客人慢走, 下次再来啊!”
春风楼的吴掌柜刚刚送走一位客人,交代伙计们好好待客, 便转身上了二楼。
二楼最里边那间包厢前站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吴掌柜与他问了声好,就听见屋子里传出朱娘子的声音,“吴掌柜请进吧!”
屋门推开,吴掌柜微微佝偻的身子走进了包间内,一眼便看见里头除了朱娘子外,还坐着一位正当妙龄的女子。
一顶白色幂篱放在身侧, 她双手放在膝上,秀美的双目虚虚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这就是新东家了。
吴掌柜心中明了,正要行礼,就见女子已经侧头回神, 对他道:“吴掌柜是吗?”
吴掌柜:“回夫人, 正是小人。”
顾婉婉仔细看他, 这位掌柜年过五十,鬓上已经染了斑白, 眼角满是皱纹, 双手上还有常有操作留下的旧伤。
婉婉道:“这间酒楼就要被卖掉, 竞价的商户再过一会儿就要到了,你可知晓?”
这件事吴掌柜显然早就知道了, 因而并不意外, 当即一板一眼地回到:“小人已经知晓。”
婉婉看出这位吴掌柜的态度并不热络, 低垂的眼睛甚至显得冷淡。她过往没见过这位吴掌柜,并不知他是什么性情,因而也并不在意, 只道:“这么多年,春风楼多亏了掌柜的操持才能生意兴外,吴掌柜可有问过其他伙计的意思?若是想要留下,我自当想买家推荐,若是想要离开,我也会给足遣散的银钱,就按照夫君此前允诺你们的数。”
听到最后一句话,吴掌柜情绪终于有了波动,问的却不是银钱,而是……“东家,唐公子如今可还好?”
闻言,婉婉的眼神软和了几分,她点头道:“夫君一切尚可,这些日子我会将夫君留下的产业一一变卖,等夫君出来,我们便带着银钱离开安州。”
吴掌柜惊喜道:“唐公子还能出来?”
婉婉心里想着“越狱”两个字,说话便含糊了几分,“大抵是能的,唐家是被冤枉的,我公公也没有谋害太子,等真相大白,夫君他们就能出来了。”
这话是婉婉安慰吴掌柜的,吴掌柜听了却喜极而泣,拍手道:“这可太好了!”
婉婉点头,的确是太好了。她正待说话,却见吴掌柜朝自己连连作揖,姿态谦恭至极,婉婉吓了一跳,忙虚扶道:“你这是作甚?”
吴掌柜面色却有些羞惭,“夫人……小人误以为夫人要与东家和离,还要变卖产业带着银钱远走高飞,小人心里一直责怪夫人,现今才知误会了您,小人实在羞愧。”
至此之后,吴掌柜的态度热情许多,还交代了唐家出事之后有不少对头来春风楼砸场子,近来生意都冷清了许多。
婉婉刚来时见楼下热火朝天的,还以为春风楼生意并未受影响,没想到这在掌柜口中只能算冷清,那春风楼往日兴旺时该有多热闹?
吴掌柜便道:“从前楼上包厢坐满了人,想要进来吃饭还得提前排队等着!”
婉婉不由惊叹。
吴掌柜接着又道:“夫人还未仔细看过春风楼吧!小人这就引您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