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霜紧咬牙关,没有出声。
唐晓慕要被气死了。
季修睿中毒应该不是裴霜的手笔。不然以裴霜的身份和手段,季修睿不可能三年前在路上遭人行刺时才中毒,而会在不知不觉就中毒身亡。
唐晓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最有利季修睿的方向开口:“裴大夫,那我现在拜你为师,你教我做这种毒-药好不好?”
“教我做毒-药不算是救殿下。”唐晓慕理直气壮地补充。
只要拿到毒-药的配方,或许能让周太医他们研究出解药。
裴霜猜到她的目的,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唐泽旭试着递台阶:“裴大夫,您先前一直想收妹妹为徒,现在不正好吗?教她做毒-药,又不是教她救人,也不算违背你的原则,简直两全其美啊!我看现在就能教起来了,您要什么东西,我这就派人去采买。”
唐晓慕端起一杯茶跪在裴霜面前:“师父在上,徒儿给您敬茶。”
裴霜听着他们兄妹俩一唱一和,简直要气死了。
他望着那杯茶半天,袖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没拿起来,重重地哼了一声,甩袖走人。
唐晓慕气得砸了茶杯。
唐泽旭扶她起来,叹息道:“咱们再劝劝。我看他挺挣扎的,或许还有转机。”
唐晓慕打算去找裴霜再试试,刚走出门,就看到青竹拎着裴霜的后颈,将他丢进了季修睿的房间。
兄妹俩连忙追上去。
屋内,季修睿被吵醒了,刚听完青竹的汇报。
得知他所中之毒是裴霜炼制,季修睿怔了片刻,慢慢意识到什么,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他笑得大声,笑得凄凉,笑得好似更加厌恶这讨厌的人世。
季修睿一贯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唐晓慕第一次见他这样,一颗心生疼生疼。
季修睿的笑声让裴霜毛骨悚然,他仿佛又回到了七八年前被季修睿勒令滚出皇宫的时候。
当时的窘迫、愤怒与无能为力再一次袭来,裴霜紧紧握拳,冷声道:“别笑了!”
季修睿笑够了,一双凤眼讥讽地看他:“我以为你不愿意救我,是因为记恨我当初让你滚。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这毒-药是你炼的,你给了她是不是?”
第81章 她为什么恨我 人是会变的
季修睿没点明这个“她”是谁, 但裴霜明白指的是谁。
他抿唇不语。
季修睿眼底的嘲讽更甚,“她究竟是多恨我,才会让你觉得她会给亲生儿子下-毒?”
唐晓慕三人震惊。
裴霜咬牙道:“这毒-药我只做过一份, 只交给了她一个人。不是她, 还会是谁?”
季修睿似是毒-发又疼了, 他捂着胸口去抓床上的靠枕,唐晓慕上前帮他垫好, 被季修睿握住了手。
从小季修睿就能感受到谢贵妃对自己的冷漠,不像皇后等人那么爱护自己的儿子。
小时候不懂,他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不如皇兄们, 才会遭到冷落。
他用心读书、拼命练功, 就是想让母妃高兴一些。
可母妃从没高兴过。
长大些后,季修睿渐渐明白无论他做什么,母妃都不会高兴。
一直到谢贵妃死,他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如今看裴霜这副样子,季修睿想问个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恨我?我是她亲生的么?”
他看话本上写前朝后妃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想起生母对自己的冷漠, 也曾怀疑过这个问题。
可是他与谢贵妃长得极像,两人站在一起, 一眼就能看出是亲生母子。
裴霜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痛苦的往事, 咬牙切齿道:“你当然是她亲生的, 是她和皇帝的亲生儿子!她为了生下你, 元气大伤, 身子久久没能调理好。若非如此,怎么会红颜薄命,那么年轻就死了?你就不该出生!”
唐泽旭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听下去了, 示意青竹一起出去。
两人一个守门,另一个则守在离房间稍远的地方,避免有人听见屋内的谈话。
唐晓慕将心比心地代入了下谢贵妃的角色:“她如果真的不想生的话,可以喝堕-胎-药,怎么会甘心怀胎十月?”
“自打知道她有孕,皇帝派了数十个人日夜看着她,她有机会堕-胎吗?”裴霜恼声反问。
唐晓慕觉得上一辈的事有点乱,但她管不了过去的事,心疼无辜遭难的季修睿:“那生都生了,为什么要恨殿下呢?殿下又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
“你不能选择父母,难道她就能选择不进宫吗?”这些事在裴霜心底压了太久,如今被提起,像是决堤一般。他好似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毫无遮掩地说,“皇帝强抢她入府,强-暴了她,让她有了孩子,她为什么不能恨?”
季修睿神色阴沉。
他面容像谢贵妃多一些,但也能看出皇帝的影子。
裴霜看着季修睿,就好似看到了皇帝,报复似的挖苦他,“没错,你就是那个因皇帝强-暴她而有的孩子。要是没有你,我还能带她离开。可就在我们要走的时候,你来了。”
裴霜发出凄凉的苦笑,“皇帝多高兴啊,为了让你顺利出生,特地在她的小院外周围多加了层层护卫。她出不去,只能被迫生下你。你知道她为什么恨你了吧?因为你就是她被强-暴的证据!是她一次次被皇帝□□的铁证!”
“你别说了!”唐晓慕打断裴霜,担忧地握住季修睿的手。
季修睿的双手紧紧握拳,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保持冷静。
裴霜想起过往种种,还是不甘心,继续道,“你还觉得委屈是么?她才委屈!每一次看到你,她都会想起被皇帝强迫的日子,她当然恨你!她恨你们所有人!”
“你出去!”唐晓慕起身把裴霜往外赶。
裴霜没动,冷声问季修睿:“你还觉得她不会给你下-毒吗?”
唐晓慕没好气道:“她恨陛下该给陛下下-毒,算在孩子头上算什么?”
裴霜恨极,一双眼都红了:“这毒-药原本是狗皇帝准备的。我不知道我走后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她会给你下-毒。但季修睿,你不无辜。你的出生就是罪孽!”
“你做毒-药害人你还有理?”唐晓慕用力把裴霜往外拽,不想他再说出任何伤害季修睿的言语。
季修睿蓦然道:“她不会给我下-毒。”
裴霜不信:“怎么不可能?那你体内的毒是哪来的?不瞒你说,她去世后,我曾回过京城,在你中伏的郊外找到了一枚有毒的箭头。那的的确确就是我炼的毒。”
季修睿神色漠然:“她想做镇国太后,还指望我夺下储君之位,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裴霜:“不可能!她一向淡泊名利,对太后之位更是没有兴趣!”
季修睿中毒后,谢贵妃曾有一次亲自前往宣王府探望。
从小谢贵妃就对他不假辞色,这次亲自登门探病,让季修睿倍感意外。
管家宽慰他:“贵妃娘娘心中还是关心您的。”
季修睿却觉得她有别的目的。
谢贵妃是在皇帝早朝时独自来的,她一进屋便遣退了周遭仆从,冷声让季修睿从床上起来。
当时季修睿病得气若游丝,连说话都困难,更别提起身了。
他没动,谢贵妃便去拽他。
季修睿第一次知道看起纤弱无力的母妃能有那样大的力气,竟然硬生生将病重的他从床上拽落。
他摔倒在地,只能靠着床沿费力地倚坐在地上。
谢贵妃见他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悲从中来,怒斥道:“本宫辛辛苦苦养你十七年,现在正是立太子的关键时刻,你居然中毒?本宫养你有什么用!”
“季修睿,你给我站起来!你知不知道只要你站起来,你父皇就会把你立为太子!你给我站起来去争储君之位!封本宫做镇国太后!起来!”
她疯了似的拽着季修睿的领口想要他站起来,可他实在是一丁点力气都没有。
谢贵妃不知道试了多少次,可每一次季修睿都摔倒在地,没能站起。
望着毫无生气的季修睿,谢贵妃绝望地后退,失声痛哭:“季修睿……你这废物!本宫因为你,半条命都没了!你现在居然在这里躺死!那你怎么不现在就去死!你这没用的废物!早知你现在就会死,你一出生我就该掐死你!”
她抓起屋内的茶盏往地上砸,抓起靠墙的花瓶、抓起耳房的砚台、抓起一切能抓起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粉碎。
碎裂声与咒骂声不绝于耳,季修睿也恨不得自己当时死掉就好了。
可讽刺的是,他病得连自我了断的力气都没有。
季修睿从过去这段不堪的记忆中回神,看向裴霜的眼神凉薄而嘲讽:“我不知道在你心中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些话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这不可能!她最大的心愿就是逃离皇宫!”裴霜反驳。
唐晓慕对此表示怀疑:“就算当初怀孕了被严加看管不能逃,后来陛下放松了看管,为什么不逃?这些年她也不喜欢殿下,总不至于是因为舍不得孩子吧?”
裴霜没能出声。
唐晓慕又说,“你刚刚说你出宫是为了给人寻找驻颜美容的草药,也是为了谢贵妃吧?”
裴霜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唐晓慕说,“你看,她宁愿要草药,也不愿跟着你一起走,你真的确定自己了解她吗?”
裴霜不服地反驳:“我跟她青梅竹马,当然了解她!”
“可人是会变的。”唐晓慕不想去过多揣测一个已死之人,但季修睿和裴霜对谢贵妃的印象完全不同,说明两人之间肯定存在误差。
在这点上,她更愿意相信素来理智的季修睿。
裴霜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进去,不断重复:“不可能!谁都会变,只有她不会变……”
季修睿似是被他唠叨得有些烦了,不悦地蹙起眉头,冷冷问:“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久病成疾……”
“那只是对外的托词。我中毒后无缘储君之位,她想做镇国太后,自然得再生一个儿子。”季修睿看着裴霜满脸不可置信,缓缓说出真相,“她听信了一个包生儿子的偏方,秘密服用后,血崩而亡。”
裴霜震惊。
唐晓慕也大吃一惊,但她很快从惊讶中回神,对裴霜说:“这么看来,谢贵妃不可能毒杀殿下。你把解药给我们吧。”
“我不用他救。”季修睿冷冷道。
裴霜知道他介意什么,沉默片刻,咬牙道:“我与她清清白白……”
“说这话前把你怀中的东西拿出来。”季修睿冷声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