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他入了玄天宗, 见到许多师姐师妹, 不乏天赋卓绝的天子骄子。她们容颜绝色,财资丰厚, 身上穿的仙裙单单拆下一根线就能买下一百个陈家庄。
但他并不觉得她们有多美丽, 他始终记得陈家庄的何灵音。她穿着简朴,发间没有各种惊人美丽的发饰, 双手也不像师姐师妹们细腻白皙,但他坚持认为她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他没想过回头。
只要他不回来看, 她就永远是他心目中最好看的姑娘。
“你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 韶音直起身,转头看过来。眼底闪过讶异,很快又恢复平静, 朝他轻轻点头。
陈封微怔。
她长开了一些,如果说两年前的她是枝头含苞欲放的花苞,那么现在的她便是迎着朝阳绽开的花朵。
从没见过更广阔天地的乡村少女,此刻见到他,并未显露出丝毫卑微、畏缩或拘谨的样子,她落落大方,眸光清澈而坦然,一如从前。
而她纵然衣着简朴,却不掩天生丽质,一点都不比那些天之骄子逊色。
喜悦,如同一串串透明的气泡,咕嘟咕嘟从热气腾腾的泉下涌出,然后在心头炸开,释放出许许多多的快乐。
在见过了那么多绝色女修后,他回过头来看曾经心里住着的人,惊觉她竟然毫不逊色!
眼底染了明亮色彩,漆黑眼珠一扫来时的骄傲与冷沉,又变成了曾经那个单纯的陈家二小子。
真好!
他放在心上喜欢的,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
心间有什么断开了,发出崩断的声音,而束缚其中的东西则争先恐后地涌出,依稀发出活泼的呼喊声,他清楚感觉到,心境更加澄净。
“我回来看看。”他展颜一笑,走进院子。如同老友相逢,他行动自然,口吻也很熟稔,“你和伯父都好吗?”
韶音觑他一眼。
她能够察觉到他前后的变化,但却不知他因何而变化。
“还算好。”她说道,引他进屋,用粗瓷茶碗给他倒了杯水,又凑了一盘瓜果摆上来招待他,“你呢?”
陈封看着这亲切的招待,脑中不由浮现出往日的光景来。他没有嫌弃,低低笑着饮尽了清水,又捏了粒果子丢入口中。
身姿松散下来,比在宗门内放松了许多。
“我也很好。”他抬头看着她笑。
虽然被人欺负,遭人算计,吃过许多苦头,但那算什么呢?他已经更上一层楼,身份转变,成为内门弟子。
他以后会更好。
那些不好,便不值一提了。
“那就好。”韶音点点头。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话,气氛冷了下来。
陈封觉得有点怪异。
他想象中的相逢,并不是这样。
那应该是什么样呢?
他打量坐在对面的少女。她微微垂着眼睛,手指掩在桌下,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她有些冷淡。
是了,不仅仅是他变了,她也变了。两年过去了,大家的身上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他不能因为她生活在凡人界,没有生死惊险,就认为她一无所变。
“你能跟我讲讲这两年吗?”他主动开口,笑容温和,“我离开了两年,都不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顿了顿,“我现在拜入内门,以后可能很少会回来了,我想多记得一些。”
他要斩尘缘。
刚才见面,同她的尘缘已断。
现在要斩去亲缘。
“也没有什么。”韶音说道。循着记忆,说出这两年中村子里的事情。
谁谁家成亲了,谁谁家定亲了,谁谁家添了娃娃,谁谁家吵翻脸不来往了,哪位老人去世了等等。
她慢慢地说,他慢慢地听。
心间那些挂碍,渐渐全都松脱,飘飞出去,再不能落入他心间。
他笑容愈发温和,周身气质却愈发疏离,与生他养他的陈家庄渐渐格格不入起来。
韶音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垂下眼睛,从盘子里捏了块香瓜,咬了一口,她似乎随口提起,漫不经心地说:“前些时候你们师门来了几个人。”
“是谁?”陈封经她一提,顿时想起在村口听到的事,“他们可曾难为你?”
那几人同他有些恩怨。刚才他在村口乍一听到时,登时天灵盖一凉,惊得魂儿都半飞出去。若非村民们还在笑着,他险些以为何灵音遭到毒手。
那几人曾弄坏他的手串,被他狠狠教训一顿,悄然前来,陈封不认为他们打着好主意。
“这话说来有些长。”韶音吃完了瓜,拿手帕擦了擦手,站起身来,“你有时间听吗?”
他自己惹了什么事,需得叫他明白。
毕竟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剧本上整个陈家庄都被屠了的。
“有。”陈封察觉到此事或许有些内情,包括四位师兄的失踪说不定都有些关系,一时凝重起来,脸上的笑意敛没不见。
跟在韶音后头,走出院门,往村外行去:“这是要去哪里?”
“去见你几位师兄。”韶音说道。
路上,她慢条斯理地说出他师兄们做的事。
一开始装作好人,送银子,引她出去,打听手串,而后陡然变脸。
剥去她衣服,令她受辱,在她身上划出数十道剑痕,并且要刺字等,统统没瞒着。
陈封一开始还能平静听着,待听到她被剥除衣物,登时双目泛红,睚眦欲裂!
“畜生!”他死死攥住剑柄,再也忍耐不住,一手抓住韶音的肩头,纵身飞向幽谷处。
韶音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下讲,并不因为他的受刺激就停下来。
她没有撒谎,也没有添油加醋,说的都是事实。这事是他惹出来的,他总得知道。
等她说到刺字,他几乎疯了,身上长袍无风自鼓,一头墨发也扬起,周身涌动着澎湃的怒气!
“不过我运气不错。”韶音话锋一转,“有位前辈路过,救了我。”
她把灰灰说成了前辈,这位不曾露面的前辈为她披衣,碎了四人的丹田,并斩掉四人的手脚,将四人钉在树上。
“呶。”她抬手指向高处,“他们就在那里。”
她不指一下,陈封都没发现那里钉着人!
实在是气息太过微弱了!
此时经她指向,立刻看向高处,定睛分辨了一下,才看清那一团团黑漆漆的东西,是一个个被砍去四肢的人,而非一团团干草!
神情愕然!
下一刻,他飞身而起,往四人靠近。身形停在半空,放出一缕灵气,探查四人的气息。
竟然没死!
他心中陡然大恨,往其中一人口中喂了粒恢复的丹药,并以灵气助他化开。少顷,那人眼皮颤动,渐渐睁开眼睛。
看清陈封的脸,顿时大喜!
“陈师弟!”
这段时间,他们仇恨过,绝望过,痛哭过,后悔过,麻木过,但是什么用也没有,那女魔头就是有本事吊着他们的命,叫他们曝身荒林,被风吹,被雨淋,被鸟啄。
伤处甚至生了蛆,日日钻动,那份恶心、生不如死,直是让几人恨不得从未出生过。
偏偏那女魔头隔三差五来看他们,一旦发现他们要扛不住了,就喂他们点宝贝,硬生生吊住他们一口气。
他们一开始恨死她了,日夜诅咒她,但后来已是恨不动了,看到她便觉恐惧,那份惊恐深深烙印在灵魂中,他们日夜盼望着她不要再来了,让他们死去吧。
“陈师弟,我们对不住你,我们已经知道错了,求你给我们一个痛快吧!”那人艰涩的眼眶里吃力地涌出一点水迹。
不是他不够后悔,而是他身体里没有那么多水分,如果他还是健康的身躯,此刻定是泪如泉涌!
陈封看着他们,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俊朗面容扭曲得近乎狰狞:“想死?”
“是,是!我们该死!求你了陈师弟,你杀了我们吧!”那人哀求道,“都是我们的错,我们是畜生,我们畜生不如,我们罪该万死,死后入畜生道……”
他频频自辱着,只求陈封念一点同门情谊,能够给他们一个痛快。
“呵!”陈封吐出一口浊气,脖子上跳动的青筋渐渐平复,然而眼珠愈发赤红,如妖魔般邪异,令人心中惊骇。
那人怔怔望着他,声音渐渐不可闻。
却见陈封动作飞快,往其余三人口中皆塞了丹药,迅速以灵气化之,等几人睁开眼睛,不等他们出声,立刻后退丈远,掌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瓷瓶,拨开塞子,朝着四人均匀洒去!
“啊!!”
“好痒!!”
“陈师弟,手下留情!”
“我们知道错了,陈师弟放过我们吧!”
“我们也是为了陈师弟好,陈师弟天资卓绝,前途无限,怎能有尘缘牵挂?我们也是想让陈师弟心无挂碍,从此一心向道啊!”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出,顿时惹得陈封眼底怒涛翻涌,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往四人身上洒去!
“啊!!好痛!!”
“好痒!!痒死我了!!”
当初在外门时受到许多践踏,以至于陈封手里存了不少这些不入流的玩意儿。他统统对这几人使出来,令几人时而剧痛,时而剧痒,时而飘飘欲仙,时而如被火烧。
四人挣扎得没力气了,他便又喂下丹药,令几人振奋几分。
如果说韶音对他们的惩罚是放任的,那陈封的手段就是刻意而狠毒的。
只是,不论四人如何凄厉惨叫,陈封都觉得心头怒火炽盛,丝毫未有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