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眼光短浅,趋炎附势的蠢货,会选择哪边简直不用猜。
听着孟辞川轻快中带着得意的声音,楚修宇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相反,胸口有些隐隐发闷。
接下来几天,韶音没有再上门。楚修宇便知道,她被唐父唐母控制住了。
原本他应该感到清静,感到轻松,但是在忙碌过后,偶尔停下喝水、解决卫生问题、眼睛发涩等时候,他不禁感到一丝丝空落。
他忍不住看向她经常坐的位置,那里此刻空无一人,令他不由得回想她在的时候。
她最近不怎么化妆,眉眼干净,穿的裙子也都是款式简洁的,一头长发没有做成复杂的造型,都是自然垂下,柔顺披在肩头。她坐在那里,他不经意一回头,就能看到她双眸清澈,笑得温柔的样子。
忽然,楚修宇心头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令他呼吸一窒。
对比她前后风格迥异的装扮,他一时间明白了——从前,她为了在每一场约会中给他带来美好的体验,总是精心装扮自己;现在,他们不出去约会,总是待在室内,她便卸去妆容,为了让他看着舒服。
爷爷那句“把这么好的媳妇气跑了,看你到哪里找”,忽然间浮现在脑中,让他没来由的慌乱了下。
但是他很快压制住这股慌乱。他从不为做过的事情后悔,而且他没做错。
又过了两日,孟辞川拿了几张照片给他看,眼底满是嘲笑:“宇哥,你看,这就是口口声声不离开你的女人,嘴上说得多么好听,还不是一转眼就跟别人约会去了?”
楚修宇垂下眼,接过几张照片。
女人低着头,走在一名英俊青年的身边。
两人坐在窗边用餐,英俊青年笑着说什么,看起来温柔体贴,女人认真看着他,嘴角似乎上扬着。
昏暗的电影院内,两人座位挨在一起,全神贯注地看电影,中间放着一杯爆米花,两人的手同时伸进去。
……
越看下去,楚修宇的唇抿得越紧。
而孟辞川还在嘲讽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这种女人都是虚荣又势利的,根本不能信……”
楚修宇仿若未闻,紧紧盯着照片上的女人,想从她脸上看出喜悦和依恋来。
从前她跟他约会的时候,眼睛总是离不开他,看着他的眼神充满热度。他仔细分辨着,并没有从女人的神态、表情、肢体语言上看出沉浸和享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主观意识,他觉得她的神态很敷衍,仿佛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是这个发现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多少。
“这几个人的人品怎么样?”他终于抬起头,却是看着孟辞川说道:“给她找几个人品像样的。”
孟辞川一愣:“宇哥?”
“她跟了我三年,这次是我们逼她走的。”楚修宇淡淡地道,“让她后半生过得好点。”
说完,将照片递了过去。
孟辞川接过来,看着上面俊男美女的相处情景,忍不住又说:“宇哥你就是大度,她都这样对你,你还照顾她。”
什么逼她走的?如果她一心跟宇哥,谁还能逼着她跟那些男人约会?
前脚说着爱宇哥,不离开宇哥,后脚就跟别人约会,嗤!
“去吧。”楚修宇只是淡淡道。
孟辞川没多想,收好照片就走了:“那你注意休息,别太忙了。”
“我知道。”楚修宇点点头。
孟辞川便没再说什么,转身打开门走了。
随着房门被关上,房间里再次恢复寂静,楚修宇垂眸静坐半晌,叹息一声,向后倚靠过去,阖起眼睛。
他的兄弟会说“注意休息,别太忙了”。
但他的未婚妻却会强势地拉开他的手,强迫他的视线从电脑和文件上移开。
孟辞川很忙,两三天来一趟,只谈公事,谈完就走。他从前没觉得什么,不觉得寂寞,也不觉得兄弟不够意思。但是有了韶音日日前来照顾和陪伴,楚修宇不禁体会到了一些从前没注意的事。
如果他真的残废了,他现在是什么样?
又一次,楚修宇情不自禁地设想起来。真到了那一天,谁会体贴入微,不嫌弃他残废,不在乎他残废,温柔怜惜,陪伴在他身边?
孟辞川肯定不会,而他也不要。
两个大男人,想想就难受。
爷爷不会,他们之间有着深厚的祖孙情,却没有这种细腻的温情。
思来想去,竟是只有她。
原本不会后悔的事,在见到那些照片后,开始入浮尘一样无孔不入。每当他忙碌过一阵,清闲下来,便立刻侵蚀着他的内心。
生平头一次,做完一件事后,开始忍不住回想。他知道不应该,优柔寡断乃大忌,但他控制不住,总是去想。
他忍不住想,他不喜欢她,一直待她冷淡,别人呢?别人会怎么待她?
这样一想,他便忍不住想到她的优点,她长得漂亮,人也有趣,总会有许多话题,生活上、商业中、艺术方面都能找到很不错的话题,曾经他们约会时,她就是这样的。
她家世也不错,虽然不够顶级,但也算千金小姐。否则,当时他也不会选中她,跟她订婚。
这样想着,渐渐越来越深入,他忍不住想道,别人肯定会喜欢她,男人喜欢什么,他最明白了。他们狂热追求她,她能顶得住吗?用多长时间,她就会将他这个冷淡的、不喜欢她的前任从心里踢出去,转而爱上别人?
想到她曾经待他的主动和热情,即将用到别人身上,楚修宇渐渐不是滋味。
“唐家两只老狐狸!”这一天,孟辞川带着气过来,脸色很不好看,“他们居然想脚踏两只船!一边傍着你,一边钓别人!想得可真美!”
楚修宇一愣,问他:“怎么回事?”
孟辞川解释一遍,楚修宇才知道,他们派人去诱引唐父唐母,两人当时动摇了,但回过头又没动作了。更过分的是,他们不提出退婚就算了,居然还笑纳了那几个富家公子,从中挑备胎!
这是打算着如果楚修宇能好起来,就跟楚修宇联姻。如果楚修宇好不了,就踹开他,跟其中一个备胎结合!
“不要脸!”孟辞川气愤地说,“想得真美!”
楚修宇经过最初的愕然后,心情倒还平静,反过来劝他道:“这样也好。你将他们的作为散播出去,会引出几条大鱼。”
唐父这一手,倒也不能说不好。
他是极精明又势利的人,在这种时候做了二手准备,已经是一种表态了。落在有心人眼里,必定不会再安分下去。
“行吧。”孟辞川气愤地道。还要说什么,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佣人的声音:“先生,唐小姐来了。”
孟辞川一愣,随即往门口走去,不等楚修宇说什么,一把将房门打开,只见讨厌的女人站在门外,他立刻做出厌恶的表情:“你又来做什么?”
韶音对他却不像从前那样客气。抬手狠狠推开他,往里面而去:“关你什么事?”
对她的嚣张态度,孟辞川气得瞪大了眼睛,跟进去道:“你翅膀硬了啊?谁给你的胆子?呵,以为傍上程铭就可以不把宇哥放眼里了?程铭算什么东西?宇哥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喂!你干什么!住手!”
他没说完,韶音便举起手里的包包,朝他劈头盖脸地打下去:“你知道他不是东西?你知道他不好?那你还让他追我?你安的什么心?孟辞川,你简直不是东西,恶心,肮脏,无耻,卑鄙,不要脸!”
她来之前,特地选了外表镶嵌有铆钉的包包,并且在包里装了有重量的东西,此刻发狠地砸着孟辞川,其中滋味如何,谁疼谁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孟辞川一开始还很愤怒,待听她说穿真相,不禁惊了一下。
韶音追着他打:“我怎么知道?我是傻子吗?你们就想让我退婚!你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连残废的宇哥也配不上,巴不得我早点离开!本来宇哥已经不执着赶我走了,都是你!你这个搅家精!搅屎棍!怎么哪都有你!”
孟辞川被铆钉和包里坚硬的东西砸得脑袋疼、肩膀疼、手臂疼、背上疼,忍不住骂道:“疯子!你这个疯女人!住手!”
他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疯劲儿,竟是制不住她,挨了那么多下,气得道:“你住手!住手!”
楚修宇也惊了,跟着叫道:“住手!音音,你住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屋里这么大的动静,很快被佣人们和楚爷爷听到了,上楼问道。
孟辞川躲不开,也制不住她,在经历了最初的愤怒后,便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打开门冲了出去。于是,落在楚爷爷眼里,便是韶音拿着包包,把孟辞川打出了门。
睁圆了眼睛,楚爷爷愕然道:“这是,这是怎么了?”
“爷爷问他!”韶音停下手,抿着唇倔强地站在走廊上,眼圈红红的,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楚爷爷立刻怒视向孟辞川:“你怎么欺负音音了?!”
孟辞川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楚爷爷对这个未来孙媳还是很喜欢的,如果说出真相来,楚修宇这个卧床的亲孙子不会怎么样,他却会挨一顿打,而且以后恐怕都难登门了。
“我错了!”最终,他憋屈地道,一扭头跑了,“我还有事,改日再来!”
楚爷爷愕然看着他的身形嗖的消失在楼梯口,直是气笑了:“兔崽子!这个小兔崽子!跑得倒是快!”
再转过头,正准备问韶音怎么回事,就见她不知何时已经落了一脸泪。楚爷爷愣住,这才知道事情大了,犹豫着上前:“音音,他欺负你了?还是修宇欺负你了?”
“没什么。”韶音抹掉眼泪,说道:“爷爷,我有话跟修宇说,我先进去了。”
楚爷爷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最终还是没问什么:“好,你先跟他说。”顿了顿,“有什么就告诉爷爷,爷爷给你撑腰,绝不允许修宇欺负你!”
“谢谢爷爷。”韶音勉强笑了笑,转身往房间里走去,并关上了门。
双腿受伤,不能下床的楚修宇,在两人都跑出房间后,就只能支棱起一双耳朵听着动静来猜事态了。
这时见韶音进门,本想说她不该打人,但是见到她红红的眼眶,以及落了泪痕的脸庞,忽然心虚,说不出话来了。
韶音进门后,也没说话。
随手将包扔在地上,在床边坐下来。
垂着头,久久不说话。
楚修宇倒是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她,不是跟别人约会去了?怎么又来这里?她怎么知道是孟辞川背后捣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想劝她,他不值得,她有了新的攀附对象,就好好把握住吧。
然而,见到一颗清亮的泪珠从她眼里掉落,将她白色的裙摆打湿,随即越来越多的泪珠掉落,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密集,不禁哑了嗓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说不出话,她不肯说话。
房间里寂静得只能听到眼泪落在裙摆上的轻微声响,让人越来越坐不住。
“你们都逼我。”忽然,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压抑而委屈,又似含着无边的绝望与无助,“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为我考虑。”
楚修宇心头拧了一下,但没说话。
“我有时候想,如果我也残废就好了。”她抬起手背抹眼泪,但是越抹越多,索性用手背遮住了眼睛,“来的路上,我都希望出一场车祸,让我也残废。”
“胡说什么!”楚修宇喝斥道。
韶音听他开口,终于放下手背,露出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如果我也残废了,跟你一样,至少我爸妈不会逼我了。”
楚修宇一怔,心里攀上密密麻麻的酸疼,但还是冷着脸喝道:“胡说八道!身体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韶音便不说话了,重新低下头,落泪不止。
楚修宇见她又哭,而且哭得这么凶,不禁头疼。是他惹哭她的,他心里清楚。但他不能解决她的问题,因为她的问题有一半是他制造出来的。
他心里不好受,但却绷着脸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