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明野,是我!”
不用称呼,陆明野也能根据声音认出来,门外的人是陆建军。
那个他非常不愿意见到,却和他流着相同的血的男人。
第104章 104
权势对某些人来说, 就像血腥味之于野兽,只要被他们稍微嗅到一点儿味道,就会在第一时间踪过来。
哪怕你的态度再冷淡,也根本打击不了他们这种趋之若鹜的激情。
此时的陆建军就是这样的野兽, 即便他披着一张痛心疾首的脸。
他跪在地上, 朝面前坐在沙发上的陆老爷子磕头。
“爸, 当年是我鬼迷心窍,可我也是万不得已啊。”
“毕竟有母女两要照顾, 您也不希望她们受到牵连吧?”
“爸,您就原谅我吧。”
四十来岁的他,平日在外面也是意气风发、被人恭敬以待的人, 此时又哭又求,丑态百出, 如同一个拿不着糖无理取闹的三岁孩童。
陆明野抱着胳膊靠在墙上, 冷冷地看着陆建军。
他根本不担心爷爷会松口。
四岁开始就在陆老爷子身边, 他非常了解他, 这是一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他顾念亲情,他会心软, 但前提是这个人值得他如此。
而陆建军显然不值得。
果然, 无论陆建军怎么哀求,陆老爷子只一句话, “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
再这话说到第三遍的时候,他终于失去了耐心, 喊勤务兵把陆建军赶走。
“以后这个人不允许进来。”
陆老爷子沉着脸吩咐。
年轻的勤务兵立正敬礼, 往前跨了一步,站到了陆建军的身侧,伸手去拽他。
陆建军一开始没有当一回事, 以为老爷子只是发发怒气罢了。可当勤务兵的手碰到他的胳膊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是来真的。
手跟铁钳子一样,夹住他的胳膊让他无法挣脱,只能被动地被拉起来,被扯着往门的方向走。
若是前几年,他还有自信能和这个人过几招,可是这些年他把心思都放在钻营上头,疏于训练,自知无法和身边这个正当年少的兵抗衡。
他只能被扯着往外拉,却一面走一面不甘心地回头喊陆老爷子。
喊了几声,见后者没有反应,便又求助陆明野。
“明野,你替爸说句好话啊!”
陆明野只有一句话:“我没有爸。”
说完了,便扶着陆老爷子回了卧室。
外头陆建军没了声音,大概是觉得今日无望了,接着听到一声关门的声音,然后是军靴在院子里的踢踏声—这是勤务兵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祖孙两个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渐地消失,最后归于一片寂静。
最后还是陆明野先开口,他只喊了一声“爷爷”,就被陆老爷子挥手打断。
“我没事,你去睡吧。”陆老爷子的声音不复刚在客厅时候的冷硬,反而透着一股疲惫。
陆明野停顿了一瞬,转身走了,轻轻地替爷爷带上房门。
爷爷虽然外表上表现得十分冷漠,可是陆建军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小时候也曾经抱在怀里过,希冀过。
而陆建军却一次又一次地给爷爷心上捅刀子。
如果说多年前陆建军为了自保、主动和爷爷断绝关系是第一刀,那么今天,他恬不知耻地哀求就是第二刀。
而这第二刀比第一刀伤害更大。
陆明野并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在爷爷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里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料想爷爷是脱衣服睡觉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一一把灯关掉,客厅里陷入黑暗,他房间里的光顺着门缝漏出来,成为唯一的光源。
陆明野突然感到一阵冷清。
他想他媳妇了。
*
孟妍越来越忙。
自从那天她和梅老正式确定了师徒关系之后,这位老爷子好像终于有了正大光明督促她的理由,每日除了让孟妍跟着去田里之外,还要给她留一堆作业。
基本上就是指定看某某书、几天看完、必须写笔记这种要求。
所以,孟妍隔三差五要抽空去县里图书馆借书,晚上看书看到十一二点,第二天还要早起复习前一天的笔记-包括白天从专家们身上学到的、以及看书学到的知识。
也亏得这身体年轻、底子好,若是再老个五六岁,孟妍都觉得自己要猝死。
陈大娘看了心疼不已。可心疼归心疼,她也知道梅老这是在不遗余力地教孙女儿。
她阻止不了,也不能阻止,只好在饭食上给孙女增加营养。
红糖炖鸡蛋是每天早晨必须要吃的,再配上一个炒青菜,就是孟妍最爱的早餐。
吃了热乎乎的一碗,孟妍直接去了田里。
七点不到,田里空无一人,除了鸟叫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再也听不见别的响动。
孟妍慢跑十几分钟,然后找了个块石头坐下来,翻开随身带着的笔记本。
跑步之后,头脑十分清醒,此时看笔记记得牢。
她越看越入神,很快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了感知。
直到听见有人喊她,抬头一看,便见梅老和几位专家正站在面前看着她。
专家们羡慕地对梅老说:“你这个徒弟,可真不错!”
其实,几个人到了有一会儿了,在旁边观察了孟妍半天,她都没有发现。
这种专注力非常难得。
梅老颔首,脸上隐隐带着得意之色。
都是做学问的,他最知道专注力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可以这么说,如果专注力够,无论学什么都会比较快,也更容易出成绩。
这本身就很难得了,而且孟妍还很聪明。
学到的知识她不仅记得牢、记得快,还能举一反三。
看来,这一趟下放没有白来,他捡到了一个宝贝徒弟。
梅老觉着不能浪费孟妍的资质,于是又给她加码,阅读的书籍多了一倍。
孟妍……
不过虽然劳累,这些日子她的提高有目共睹。从一个对农学专业的门外汉,她快速成长为一个不仅明白基本原理,还能经常想得深、想得透的入门者。
这一天,梅老说了一句话,算是定了孟妍现阶段的学识水平。
他说:“你现在差不多是农学专业大一下半学期的水平。”
孟妍:闹了半天,才大一吗?
梅老似乎看出来她的想法似的,瞪着眼睛问:“咋,还不满意?你想想你才学了多久!”
孟妍也想,从图书馆开始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的时间,对比真正的大一学生,她的学习进度还是领先了的。
她高兴起来,笑得眉眼弯弯。
“多谢老师栽培。”
梅老的嘴角翘了一下,很快忍住,依旧板着一张脸对孟妍说:“但是,这些还不够。你最好能进入大学系统地学习。”
说话之间,他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三本书甩给孟妍,“这是托人找的高三课本,你突击一下。”
这是让她上大学的意思?
可是今年也不过才1975年,高考还没有恢复呢。
“我会直接找县长,看能不能留个工农兵学员的名额给你。”
虽然工农兵学员都是推荐上大学的,其素质和学识水平和真正高考上去的学生不能比。
但孟妍不同,她可以只把这个名额当成进大学的敲门砖,进去之后好好学,肯定要比他们这几个老家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教要系统得多。
孟妍实在没有想到,梅老居然有这个打算。
她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现实世界中,她因为奶奶发病而错过了高考,后来奶奶住院需要钱,她只得出去赚钱,当然也无缘上大学。
虽然后来她考了自考,甚至专升本,可到底不是科班出身。她其实内心很向往大学生活。
“好,谢谢老师,我会努力!”孟妍在瞬间想明白了一切,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梅老就欣赏她这种痛快的性格,点了点头说:“我今天就去一趟县里。”
这些天,他隔三差五找县长汇报这边的进度,两人已经十分熟悉了。县长也好几次问起孟妍,显然对这姑娘挺看重。
梅老觉着,弄个工农兵学员的名额应该不难。
下午三点多,他让专家队提前散工,骑着自行车往县里去了。
而孟妍正要也趁着这不可多得的空档去了一趟乡里,要把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向乡长做个汇报。
谁知道,刚进院子,她就对上了严珊珊怨毒的眼神。
“你怎么又来了?”严珊珊瓜子也不嗑了,毫不客气地质问她。
“我是这里的正式工作人员,过来是正常的。倒是你,”孟妍的目光在严珊珊的身上打量了一番,“工作时间不好好干活,跑到院子里嗑瓜子,你是有多闲?”
她很多时候懒得和别人打嘴仗,主要是觉着没有多少意义,并不代表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