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起身安抚刘氏, “嫂嫂是我的亲人,不必这么拘礼。离宫到底不是皇宫, 没有那么森严。今日嫂嫂乏了,不如先带孩子安顿下来, 明日起来我再带嫂嫂各处玩一玩。”
刘氏看着谢小盈对自己儿子女儿都这样亲厚,眉眼间已没有旧日在府上的骄纵,到底还是出了门的姑娘。她略松口气, 定下神来, 答应道:“只要不给修媛添麻烦就好。”
“嫂嫂和阿兄一样唤我妹妹或是小盈吧,修媛修媛的叫着,显得咱们生分。”谢小盈又与刘氏寒暄一会,才让荷光领着刘氏去到远一些的畅元阁安顿。
毕竟宗朔天天往韶音楼来, 先前见到谢夫人,宗朔都好大不自在,再让他见自己的嫂子,宗朔这么讲究君子之风,恐怕要三观崩溃。
想着刘氏除了要照看儿子,还有个年幼没断奶的女儿,谢小盈便选了个乳母去帮着嫂子带一带云姗。
这样一番安排,又哄了一会和云姗分开而哭闹的无忧,谢小盈回到韶音楼的时候天色已黑透了。
宗朔在韶音楼里等了谢小盈好一会,听到她回来的动静,宗朔直接迎了出去,不等谢小盈行礼,他就伸手把人牵住,“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让朕好等!”
谢小盈本还想更衣,人都没走到衣帽间就被宗朔压着吻了过来。她敷衍地让人亲了几口,便把宗朔推开,有些好笑道:“陛下既来了,干什么不让人去传臣妾?臣妾哪知道陛下在等。”
“你难得见家人,朕还不是怕坏了你们叙旧的兴致。”宗朔委屈地抱怨。
谢小盈看他眉毛都要耷下来,忍俊不禁,捧着宗朔的脸主动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好吧,是臣妾不识好歹,陛下别恼啦。饿不饿?臣妾让人传膳。”
宗朔满意了,“饿,朕都前心贴后心了。”
谢小盈斜睨他一眼,皇帝最近愈发粘人不说,更是爱耍赖,实在没什么帝王风采。她心里悄悄嫌弃,但面上还是做得十分周全,喊了赵思明去传膳,哄着皇帝稍等,她换了身舒服家常的齐腰裙子,才出来陪皇帝吃饭说话。
既见了家里人,谢小盈忍不住便把她和嫂子闹起的乌龙说给宗朔听,虽然絮絮叨叨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宗朔却听得很认真,还给谢小盈出主意,“三岁的男孩,确实和公主玩不到一起去。不知你这小侄子开蒙没有?朕宣个人过来陪他读读书倒是使得。”
“这么小,哪里是读书坐得住的年纪。”谢小盈不以为然,“我和嫂子把他带在身边玩两天就是了。”
宗朔不大认同地皱皱眉,“三岁,开始认字刚好。你家里的三代孩子必须要上进,朕还指着能给你家抬一抬身份,他们断然不能再同你两位兄长那样去行商了。”
谢小盈一顿,不由抬起眼望向皇帝,“陛下……”
宗朔循声迎上谢小盈的目光,见对方欲说还休,便立刻收了自己的心思,认真地问:“怎么?”
谢小盈想了想才说:“臣妾家里父兄都不读书,未尝不是因为没有读书人的苗子。臣妾倒觉得不必逼迫孩子,他们乐意读书上进当然好,要是不愿意,能有经商的头脑,赚赚钱,养家糊口,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主要是不太忍心让三岁的孩子这么早就开始学习,太惨了。
然而宗朔的思路一下子就与她岔开了,他心里紧了紧,谢小盈这是什么意思?
是有意叫母家避退锋芒,还是在害怕什么?
他不是没听说朝堂民间对谢氏专宠的一些议论,因她家世低微,放在寻常臣属家里都未必能做个贵妾,如今却已凭着宠爱与女儿,坐到了九嫔的位置上,有了能与外命妇交际的尊荣。幸而谢小盈没有真与外命妇有过任何来往,她只显名,不显人,仿佛仅仅是皇帝豢养在内宫的一个玩意儿。所以再多的议论,并没有人搬上台面来与宗朔探讨。即便是御史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挑剔。
——哪个男人家里还没有个新鲜讨喜的宠妾了?以宗朔的年纪,大家都表示可以理解。
但宗朔想着今日谢家二郎见过妹妹,便忍不住有些多想,是家人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警告过她?想教她低调?
谢小盈看着宗朔拧眉沉默的严肃表情,凭直觉感到宗朔应该是想左了。
果不其然,还没等她开口解释,宗朔就说:“盈盈,朕不管你咋外头听说了什么,但你要相信朕对你的心。朕会护着你,更会护着你家里。朕虽不能为你做什么太出格的事,但给足你家里体面还是使得的。”
谢小盈听得发笑,她拉过宗朔的手往自己的脸上轻轻贴了一下,“我知道呀,陛下想得太远了。我只是不想让云阑这么早就坐下来读书而已,以后如果我生下儿子,陛下也不要让孩子太早进学,好不好?”
“……啊?”宗朔感觉到谢小盈脸上微凉的温度传到他手背上,心砰砰直跳,思路断了,脑子也乱了,他磕磕绊绊地说,“朕的儿子,读书……读书还是要读的。”
谢小盈愈发忍不住笑,明明皇帝和她什么事都做过,怎么拉个手,耳朵还红了?她眉眼弯起来,“读当然得读,但是不可以三岁读,陛下就应了我吧!”
宗朔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盯着谢小盈的笑容,竟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他顺着对方的话,自然而然地点了个头,“好,朕应你。”
得了他的准话,谢小盈立刻松开对方的手,转过身去,“行,那赶紧吃饭吧。”
宗朔:……
刘氏领着一双儿女在养珍别苑一直住到谢小盈给无忧过完周岁生日。
宗朔终于给无忧定了名,从玉字旁,圈的是“瑶”字。谢小盈本还觉得流俗,宗朔却解释,“琪花瑶草,你与淑妃好,琪郎待无忧也好,给他们兄妹一个亲近些的名字,长大后也能互相依靠。”
自古出嫁女都要靠亲兄弟在夫家挺直腰杆,宗朔这一回想得很简单,无忧肯定是不会与林氏所出的宗璟太亲厚。他膝下目前只得两子,自然要让无忧与宗琪亲近,哪怕宗琪日后要离京就藩,毕竟是个藩王,未来驸马家世再好,对上藩王也难成气候。
……就是不知他来日的太子什么秉性,能不能厚待长姐。
谢小盈得知与琪郎是成伴儿的名字,立刻就满意了,她抚掌道:“好听好听,琪郎与瑶瑶,一听就是兄妹两个。”
这消息传回宫里,杨淑妃也颇欣喜。这于她而言,真是几个月来难得一桩的好消息。为母丧痛哭多日的杨淑妃,总算露出一点笑意。
公主的封号其实也定了,宗朔拟的是端慧,但并未下敕,“朕还在为无忧选食邑,前两年户部不是朕自己的人,收上来的税粮未必精准,朕还要再看几年,要选个富庶少灾的地方才好。”
谢小盈知道这关系女儿的钱袋子,丝毫不着急,“陛下慢慢看,十八岁前能给无忧挑中就好了。”
宗朔失笑,“也用不了那么久,再两年吧,等朕将地方的杂事捋平就好了。”
只谢小盈并不知道,宗朔口中的“捋平”,实是一场大动干戈、血雨腥风的变动。
八月中旬,宗朔与谢小盈终于结束了避暑,返回京中。
谢小盈放了三个月的暑假,心情转好,带着女儿到凰安宫拜见皇后也没生出多少烦躁。
顾言薇本想再让人抱无忧来逗两句,哪知好巧不巧,赶上无忧拉尿,乳母进来磕头说了一句公主不雅,皇后没办法,只好就这样算了。
谢小盈恭敬地行了礼,才与无忧回到颐芳宫去。
这一次到离宫住,谢小盈带去的是荷光而非莲月,因莲月年纪大了,去年谢夫人就提醒过谢小盈,两个家生婢子到了岁数,还是要放出去结婚生子的。谢小盈也问过莲月的意思,莲月虽有点害羞,但还是表示如果有机缘,还是愿意出宫嫁人。
莲月若要走,荷光就必得像莲月一样,能立起来掌事才行。为着这个,谢小盈将莲月留在了颐芳宫里看管门院,借着机会带荷光去了离宫,叫她独立管起大小事来,好能历练历练。
荷光性子虽跳脱不少,但人还是个机灵聪慧的。谢小盈这样行事她便明白了主人厚望,在离宫中表现得进退有度,底下人也十分钦服。只是荷光终究还是不如莲月老练,回到颐芳宫内,立刻存了一堆问题要去莲月讨教办法。
谢小盈由得她们姐俩去交流,让兰星顶在身边做事。
莲月的婚事起先还让谢小盈倍感棘手,她穿越以后认识的男人,除了皇帝与父兄,剩下全是太监。想要给莲月介绍对象,实在是不知从何介绍起。就算她看着御前侍卫个个英俊潇洒,然而一问宗朔她便知道,这些千牛卫个个出身世家,有的都是十三四岁家里就给结了亲,就等到了年纪办婚礼。即便有极个别没结亲的光棍,譬如佟嘉越。但想也知道,以他们的出身,之所以选择晚婚,那都是家里还没相看到满意的媳妇,情愿等上一等。
世家子选婚配,首要看的就是女方门第。谢小盈的出身人家都未必看得上,更何况莲月只是谢小盈的奴婢了。
不过听说佟嘉越还没婚配,谢小盈颇有些惊讶,她记得对方都是及冠之龄了,居然还是个单身汉?
宗朔有些无奈地笑,“是有些奇怪,朕还问过他父亲缘由。佟四郎是嫡出的孩子,哪怕不是长子,应该不难说到名门闺秀的。但朕听他父亲的意思,竟是四郎自己眼光高。他家里相看好的女孩,他都看不上眼。朕原本还有个妹妹,其实倒与四郎年纪相仿,朕曾想过给他赐婚,但朕还想用他,让他尚了长公主,实在有些可惜了……”
谢小盈闻言,不由得异想天开,“佟四郎……会不会不喜欢女人啊?”
宗朔愣了一秒,旋即瞪大眼,“盈盈,这话可不能乱说!”
谢小盈捂住嘴嘿嘿偷笑,“陛下知道我是乱说就好了嘛,我瞎猜的而已。毕竟我与佟侍卫也没见过几回,陛下不可多想啊。”
宗朔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跟着笑了两声,便将此事作罢。
幸好谢小盈二兄举家迁至了延京,谢小盈索性把给莲月相亲的事全托给了她二嫂刘氏。谢家商号要来延京,找个家中产业里的掌柜配莲月正好,到时候嫁出去就是做富太太,吃穿不愁,好好享福。
“莲月待我忠诚,我看她就像看亲姐姐似的。二嫂务必要选个忠厚老实的男人,会疼爱妻子、尊敬妻子的。”
刘氏哪里敢不答应,立刻将这件事当成头等大事来办。
九月的时候,赵良翰出宫为皇帝办差,帮谢小盈带回了消息,说是谢家二少夫人给莲月姑娘相好了人。一共挑了三个备选的,让人写了八字、记了家中情况、做的差事,甚至还让人画了画像。
谢小盈拿去让莲月自己挑了个看着顺眼的,皇帝知道谢小盈是要发嫁身边的宫女,还给莲月赐了个女官的品级。他想起谢小盈与家中传递消息不易,额外赏了莲月恩旨,许她嫁人后依旧以待诏女官的身份,回宫探望谢小盈。如此一来,不仅莲月在夫家地位有了保障,谢家人想与谢小盈带点什么消息,也可以通过莲月来传递了。
莲月与谢小盈都颇感激。莲月磕头叩谢,谢小盈则趁宗朔逗无忧玩的时候,凑上前偷偷亲了他一下,把宗朔给闹了个大红脸。
因过了皇帝的门路,十月底,谢小盈就顺顺利利把莲月放出宫去,还给了她不少陪嫁添妆。
冬月底,莲月便从谢家在延京城的府邸里,体体面面的发嫁了。
第109章 冬日冰嬉 是日,谢小盈来得虽有点迟,……
腊月的冬雪覆盖了殿宇飞檐, 凰安宫正殿内烧着火龙。
因是十五,月圆之期,皇帝势必会来。
顾言薇晌午就让人去备了膳, 自己则沐浴焚香, 早早坐在明间的窗下,等待帝王陛临。
果不其然, 廊下刚上了灯,宫人便来通报陛下至。
顾言薇起身迎了出去,但见皇帝金冠黑氅,踏雪而来。
“臣妾拜见陛下。顾言薇特地走到庭中行了礼, 宗朔伸手扶了她一把,两人相携入了正殿。
经过了之前几次龃龉,宗朔对顾言薇的态度比之从前冷淡了不少。顾言薇有所察觉,却不敢点明, 只盼着能与他徐徐修复, 重回旧好。
尹贤妃掌宫以来,顾言薇确实把身体养得好了不少。从前繁杂的事务都交给了另一个女人去操心, 顾言薇不敢从贤妃手里争权,便唯有将心思放在了保养之上。她永远都记得自己初嫁时, 曾与宗朔有过很亲密的阶段。那时宗朔还为她画过一次眉,顾言薇想,即便她不能回到年轻时的风姿, 稍加妆容, 起码会比病恹恹的时候能更令宗朔回心转意吧?
她小心温柔地侍奉着宗朔更衣、净手,不论何时宗朔扫过一眼,顾言薇都立刻奉以温和的笑容。皇帝曾在立后诏书中称她贞娴淑静,这四个字, 一定是宗朔登基前对她最深的印象。
顾言薇每每看到尹贤妃,便忍不住自我反思,觉得自己掌宫太久,定是不知觉中表现得强势或霸道了,女人强硬,自然不讨男人喜欢。她把姿态放得低一些、软和一些,时间久了,皇帝渐渐就会对她态度改观,两人也能恢复到原先的和睦。
一晚上的谦卑谨慎,果然换得宗朔的和颜悦色。
两人用过膳,顾言薇奉着宗朔到了里间用茶消遣,顺便找了一桩宫里事来说:“贤妃昨日邀了臣妾去园子里转了转,垂绦湖今年的冰冻得好结实,贤妃便与臣妾商量着,想在年前办一回冰嬉赛,不知陛下是否愿意赏光?”
“冰嬉赛?“宗朔抬起头。
顾言薇从旁坐下,温声回禀:“是,臣妾记得崇元四年的时候,因淑妃贪玩,咱们不是就办过一回?尹贤妃同臣妾提起来,都是颇为怀念。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宫里姐妹人虽多了,却失了从前的亲密。臣妾就想着,要过年了,不如叫大家一道来乐一乐。”
皇后一说冰嬉,宗朔想到的却不是崇元四年杨淑妃的风头,而是曾与谢小盈玩过的那几回。别说淑妃,谢小盈何尝不是个贪玩的性子?去年她刚生育完,正是怕受寒,今年倒可以叫她放开了玩几次。
思及此,宗朔颔首道:“这主意不错,那你们定个日子办吧。只是孩子们都小,别叫他们来凑热闹。日子定好了叫人报给常路,朕若没有政事,便同你们一道松快松快。“
顾言薇没想到皇帝答应得这么痛快,颇有些惊喜。
这主意原是尹贤妃出的,皇后初闻时还有些提防。然而贤妃说了一番话,令顾言薇当即有所心动——“谢修媛如今专宠,臣妾必要想些法子,叫六宫姐妹都能在陛下面前露露脸才好。等闲宫宴上,陛下如何能注意得到旁人?还是要这样的嬉戏,底下的妹妹们方有机会博一个彩。”
只是冰嬉要在垂绦湖的冰面上,为着安全,皇后仍有几分忌惮。
尹贤妃便道:“左不过是臣妾管事,若有嫔御落水,皇后殿下只消拿臣妾问罪就是了。”
……
皇后与尹贤妃要办冰嬉赛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六宫。
日子定在了腊月廿三日,是小年的那一天。
谢小盈许久没滑冰,得到消息果然十分兴奋,宗朔来的时候便见她在准备衣服与冰靴,还有防风裹暖的轻便斗篷。
宗朔见她这样期待,立刻决定当天要放下手中一应事务,好去给谢小盈捧场。
小年那日,过了正午,后宫诸人零零散散地便往垂绦湖去。
尹贤妃照理说自矜身份,可以迟一点到。然而冰嬉的事是由她主办,尹贤妃还是最先去了,她让人再次清理冰面,检查湖冰的强度,以防万一。
宫人早就按照尹贤妃的吩咐,将迎着万寿松涛方向的湖冰用彩布圈围起来,营造出了十分吉祥欢腾的气氛。湖畔还有内教坊的乐姬歌姬候在一旁,准备为嫔御们的冰嬉表演奏乐以伴。万寿松涛的长廊内更是布置好了暖炉、茶果等物,以供皇帝与皇后可以临湖而坐,欣赏众嫔御的风姿。
何念先始终隔着半步侍奉在尹贤妃的左右,见尹贤妃好不容易忙碌完,他立刻奉上热茶,压低声劝道:“夫人快喝一口水,歇一歇吧。夫人这般辛劳,最后出风头的人也是谢修媛,念先实在心疼夫人。”
尹贤妃坐下来歇了歇,唇角倒是罕见地噙着笑,“本宫就是盼着她来出风头,这样一台戏,她不来做主角那才是白费本宫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