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朔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僵硬,但他还是说:“冒犯皇后,是为大不敬,谢小盈,你先出去跪着,公主之事,自有朕来定夺。”
第114章 【营养液20k加更】 宗朔接过香云要……
凰安宫内的气氛, 从谢小盈被常路压着跪出去开始,彻底跌到了冰点。
所有嫔御大气不敢出地跪在地上,宗琪还算懂点事, 乖乖跪在母亲身边, 没有出声。宗璟则直接被吓得开始哇哇大哭。乳母一边捂皇子的嘴,一边求助似的看向林修仪。
宗朔对宗璟的哭声置若罔闻, 只冷冷地望向皇后:“你确实弄疼了无忧。”
顾言薇其实很快就松开了手。
她本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会开口维护自己。
谢小盈虽顶撞得厉害,但顾言薇见过宗朔与谢小盈私下相处的样子,男人若动了情,心自然就会偏了。
然而皇帝终究还是第一时间站出来, 维护了她作为皇后的尊严。这令顾言薇有些说不出的欣喜,也就没有多害怕。
她甚至还轻轻拍了拍无忧的后背,半揽着无忧说:“公主莫怕,母亲弄疼了你, 是母亲不好, 母亲给你赔个不是。”
无忧根本不领情,脚一沾地, 就朝宗朔跑了过去,依偎地去摸宗朔大手, 拽着宗朔的袍子抽噎道:“爹爹,我要爹爹抱抱。”
宗朔便沉默地弯下腰,将无忧抱了起来。
无忧脑袋一歪, 就贴到了宗朔的侧脸, 她眼泪顺着淌到了宗朔的脖颈上,是冰凉的,她埋在宗朔的颈间一耸一耸地哭。并不知道在哭什么,但却很害怕、很悲伤。
宗朔没有哄她, 只是抱着。他的目光落在皇后坦然而含有笑意的脸上,一寸寸变冷,变硬。
“皇后。”宗朔缓慢开口,“朕与你说过,朕不愿宫中生出抱养之事。”
顾言薇的脸色微僵,但她还是从善如流道:“是臣妾看公主可爱,一时起了贪念,臣妾知罪。臣妾日后再不提抱养之事了,请陛下放心。”
她当然知道皇帝不会同意。
但在皇帝拒绝之前,她更想让皇帝看到,昔年的谢小盈是怎么在她面前装傻充愣、故意推诿,把她作为皇后的恩德,贬低得一文不值。没想到,谢小盈表现得比顾言薇预料得还要糟糕。
中宫的颜面与宠妃的任性,顾言薇是故意要皇帝当众去选。
她想知道,皇帝到底还有没有把她视作妻子,还知不知道谁才是他应该维护的对象。
……皇帝没有让她失望。
想到这里,顾言薇觉得自己此刻的低头,十分值得了。
宗朔只看了皇后一会,没再说什么,仿佛对皇后的认错已经接纳了。
他直接抱着无忧,大步流星地从凰安宫内走出。
谢小盈就被凰安宫的人压着,跪在正殿外的廊下。宗朔仓促地瞥了一眼,脚步却没停。他一边走一边想,廊子里没有雪,能避风,他抱着孩子出来,谢小盈定然能看到。
无忧现下在他的怀里,没有留给皇后,谢小盈便可以放心了。
宗朔抱着无忧直接上了御辇,常路刚跟过来,他便道:“朕先带公主回颐芳宫,你看着点时辰,半炷香后就去让修媛起身,接她回来。皇后若问起或阻拦,你便说是朕的口谕,无忧哭闹,非要修媛来哄不可。”
常路低头称是,半炷香的功夫可没多久,他没法跟着宗朔回去了,只能赶紧给底下人使眼色,提醒他们谨慎伺候。陛下这会子心情不佳,若行差就错,恐要丢了性命。
……
皇帝既走,凰安宫的拜见立刻也就散了。
杨淑妃第一个从殿内走出来,她看了眼谢小盈,欲言又止,但凰安宫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只能先离开。尹贤妃紧随其后,未多逗留,像是有什么心事,很快就出去了。
接着便是林修仪、金充媛、杜婕妤……
谢小盈跪在廊下,看着这些所谓无宠的女人,一个一个,或看笑话,或紧张地离开,她心里从暴怒也渐渐化作平静。
有宠又如何呢?
此番是她一时冲动了。
皇后紧抱无忧的那一刻,让谢小盈忘了对方是一个在内宫之中,拥有着仅次于皇帝权柄的女人。
宗朔口口声声的心悦,更令她轻估了皇后的分量。
她最终还是被皇帝这一年来的温柔麻痹了。宗朔或许是有真心,但与这真心为敌的并不是别的女人,而是他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以颐芳宫划定界限,许她如笼中鸟一般,在颐芳宫内恣意快活。
而踏出颐芳宫,她就依旧只是一个妃嫔,是必须匍匐在皇后脚下,保持恭顺的妾。
皇后的颜面对宗朔而言,就像他自己的颜面一样重要。
这甚至不是什么关键时刻,只是皇后终于忍不住向她出手的时候,在皇后不管不顾就是想争夺她孩子的时候,皇帝选择挡在了皇后面前,捍卫了皇后的尊严。
谢小盈被常路按着跪在廊下的那一刻,她就瞬间清醒了。
她刚刚实在太蠢了,其实皇后要她的女儿,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皇后只是猜中了她的软肋,知悉了她的立场,故意在众人面前激她犯错失误。她没有揣测过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但恐怕皇后对宗朔的了解,却是深入骨髓。
寒意顺着膝盖钻入全身,谢小盈跪得膝头发麻,只能不断去思考刚刚发生的事,然后逼着自己去复盘。
她应该可以做得更好一点,她可以跪下来哭求皇后,她理当放下所有的尊严去乞求皇帝的一丝怜惜,她甚至可以在之后去找皇后谈判,她想要的是女儿,皇后想夺走的是圣宠。那她大可以承诺皇后,自此幽闭深宫,再也不见皇帝就是了。
她有很多条路走。
谢小盈闭上了眼,可她凭着本能,凭着一个现代人、自由人的本能,去抗辩了一些于这世道不存在的理。
好蠢。
正思索,谢小盈忽听耳边一个颇熟悉的声音,“修媛,快起来吧,陛下传您回去了。”
她睁开眼,是常路。
常路冲她一笑,居然还殷切地扶了她一把,仿佛刚刚在殿上斥责她的人根本不是皇帝。
但谢小盈没拒绝,她眼下必须要人扶才能站起来。既然伸手的人是常路,起码证明她是真的可以站起来了。
常路刚把她扶起,今日陪着她来凰安宫的香云与香浮便一左一右上来,将她牢牢搀住。常路已在外头帮她传了肩舆,香云与香浮将她扶着坐了上去。
谢小盈扭头望向了凰安宫,还问常路:“我不用进去向皇后磕个头再走吗?”
常路被问得一愣。
这修媛真奇怪,该给皇后低头的时候梗着脖子找死,怎这会子反而要去伏低做小了?
但他知道皇帝肯定在颐芳宫里等着修媛,于是连忙说:“回禀修媛,是陛下罚您跪的,您要拜,也该是去拜陛下呀。”
谢小盈这才点点头,平静道:“好,那我知道了,走吧。”
肩舆稳稳地抬起,香云给谢小盈递了添过炭的手炉。谢小盈接来,不动声色地放到了自己膝盖上,试图嘘散寒气。
宫人一直把肩舆抬到了颐芳宫的正殿才落下来,谢小盈吃力地挪动两腿走下来,好在这次跪得不算久,她让香云扶着,自己还能体面地走进大殿。
她正想让人去传无忧和乳母,却不料宗朔迎面走了过来,皇帝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忧虑,“盈盈,你怎么样!”
宗朔接过香云要去扶她,但就在他手指碰上谢小盈的瞬间,谢小盈条件反射地将人甩开了。
皇帝表情明显一愣,还是坚持从香云手里将谢小盈纳进了自己的怀抱,他屏退左右,低声对谢小盈道:“盈盈,朕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谢小盈短暂闭目,咬牙忍着心里汹涌的情绪,故作镇定地说:“臣妾没有生气,臣妾领受陛下的训诫。”
宗朔皱了皱眉,为自己解释道:“盈盈,你先别恼,朕可以与你解释。朕在这里候着就是为了给你道歉的,朕并非有心罚你,也根本没有让皇后抱养无忧的意思,无忧朕已让乳母带回去了,她刚还吃了两口热酥酪,这会不哭不闹,你若不放心,朕让人带无忧过来见你,好吗?”
谢小盈抬眼望向宗朔,好半晌才说:“陛下无须道歉,臣妾顶撞皇后在先,理当受罚,臣妾已经知罪了,以后定不再犯。”
她话里的疏冷,让宗朔心里蓦然一紧。
宗朔死死握着谢小盈小臂,近乎哀求地说:“盈盈,你不要这样同朕说话。朕虽确实罚了你,但朕并非怪罪你。那个时候,朕若不将你罚出去,你情急之下再说出什么顶撞的话,朕只怕皇后要拿更严苛的宫规来惩戒,到时朕反倒不好为你与无忧斡旋了。你看,朕特地让常路等在凰安宫里,就是想着赶紧将你接回来,免得你跪久了,腿上落下病。你该知道,朕心里是如何待你的!”
男人语气急切,其中诚意并非作伪。
然而,谢小盈再也无法被宗朔的“真”所触动了。
她目光淡淡地看着皇帝,只问:“那陛下当时为何不直接替臣妾回绝皇后抱养无忧的想法呢?陛下,您明知道的,皇后有意抱养臣妾的孩子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
宗朔有些激动地自辩:“朕当然知道,但她毕竟是朕的中宫皇后,今日六宫嫔御俱在,朕须得为皇后留体面!”
“是了,她是皇后。”谢小盈盯着皇帝,语气中终究是带出了几分怨怼,“而臣妾是谁呢?臣妾只是陛下公主的生母,只是陛下口口声声说的心悦之人,这些加在一起,当然都不如一个中宫皇后重要。”
宗朔被谢小盈这一番话说得心头微震,脸上没由来觉得火辣辣的,有种说不出的耻辱感。他下意识松开了扶着谢小盈的手,说话的音量也拔高起来:“谢小盈,朕待你心意赤忱,你怎么能这么挖苦朕!”
谁知,谢小盈腿上无力,宗朔一松手,她便自然而然地滑倒在地。
宗朔有些后悔,正伸手想扶,却见谢小盈稍微调整了一下身体,直接跪在了他的面前,“是,臣妾失言,请陛下继续罚跪吧。”
宗朔被堵得气息一滞,他哪舍得再让谢小盈跪?却又不甘被人这样戳心。
他死死地瞪着谢小盈略显嶙峋的肩骨,到头来也骂不出一句有力的话。他长长一叹,只能弯腰直接把谢小盈打横抱起,不容推拒地将人抱到了里面的软榻上。
“你心头有气,想对朕撒,朕就认了,只你身体为重,不可儿戏,不要拿身体与朕闹别扭。”宗朔板着脸掀起谢小盈的裙子,看了眼她的膝盖。她膝盖上只是一点点发青,但宗朔覆手摸上去,谢小盈的皮肤却凉得惊人。
那刺骨的寒仿佛能顺着手掌钻进人心,宗朔一时不敢再碰,迅速收回手,起身道:“朕让人传陈则安来,给你好好看看。等你气消了,朕再来看你!”
第115章 雪中春信 “谢小盈,你就只要女儿,不……
众人都从凰安宫内离去, 唯有胡充仪自请留了下来。
顾言薇让宜茹将胡充仪请到了次间赐座,自己则道:“胡妹妹稍等本宫片刻,本宫去更衣, 少顷便来与妹妹说话。”
胡充仪欲言又止, 她看得见皇后眼角眉梢透出些得意,似乎是为方才陛下责罚了谢修媛而感到轻松。只胡充仪没法像皇后那样笑出来, 她替皇后感到了三分可悲。
身为皇后,多年无嗣本是软肋。为了掣肘谢氏这样的宠媵,皇后竟不惜主动拿出这一点来博……皇后是糊涂了不成?
但她向来顺服惯了,此刻便先俯身称是, 看着顾言薇往里间走去。
胡充仪心思纷乱,惴惴地在外头坐了一会。
没多久,常少监便去而复返,道是皇帝免了谢修媛的罚, 传她回颐芳宫。皇后从内间更衣出来, 露出些意料之中的神情,没有多问便准许常路带走了谢修媛。
胡充仪上前亲自扶着皇后落座, 她屡次为皇后侍疾,很清楚皇后的身体底子。虽瞧着如今好了不少, 但皇后是天生体弱,实在经不起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病,每一次病于皇后而言都是无从弥补的损耗, 养得再好, 那也只是表面的光鲜。
皇后坐下来,很亲厚地拍了拍胡充仪的手背。从东宫就侍奉皇帝的这些女人,尹氏与林氏都是假恭顺、真算计。独胡氏与她们不同,是真正礼数教养出来的闺秀, 懂得尊卑谦让,真心敬她。顾言薇笑着问:“妹妹特地留下来,是想对本宫说什么?”
胡充仪揪着袖口,小心翼翼地启齿:“殿下,您怎么突然……想要养大公主了?”
“本宫不是说了?一时贪念罢了。”顾言薇语气轻松,“陛下既不许,也就算了,本宫并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养她,只是看谢氏猖狂,想敲打她一二。”
胡充仪素来觉得谢小盈心机重、有手段,不由得提醒皇后道:“请殿下恕臣妾多嘴,殿下不该先对修媛动手的。她倚仗圣宠,此番在殿下这里受了委屈,不知回去要如何向陛下搬弄是非,殿下仔细要吃了谢氏的暗亏。”
顾言薇怔了一瞬,没由来想到皇帝离开时那深深的一眼,他仿佛藏着无尽的话未说,眼底如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