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春似是早有预料,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连哄带骗的将两个孩子关了进去,冷冷的眼眸,在转身面向众人的瞬间,变得慌张无措起来。
周氏继续嚎着嗓子道:“哎呀喂,真是了不得了,这世道要不得了,儿媳妇有钱有势,竟拐起了小姑子,完全不将婆婆放在眼里了……”
自从祁春嫁进门后,周家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她又是从金碧辉煌的皇宫里走出来的,说她一句“有钱有势”,几乎没人不相信。
吃不到的葡萄总是酸的,平时里眼红的人们现在亲眼见到了葡萄的确是酸的之后,心里大为平衡,抱着手议论了起来。
几个人实在是看不下去,纷纷上前将周氏拉起来,七嘴八舌的劝慰。
大杨氏早就觉得这个外孙媳妇不好对付了,眼见此刻大家的心都偏向周氏,也乘势发难起来。
她一面朝祁春走去,一面大声道:“二郎媳妇,我知道你素来瞧不上我们这些穷酸亲家,但即便这样,你也不能将人拐了去啊,我们家周荣与小妹两情相好,你这不是强拆了好姻缘缺了大德了吗?”
大杨氏与周氏,连同小杨氏等人,将所有的过错脏水往祁春身上泼,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拿奇怪的眼神看向她。
至于曾经暗中支持她的孙氏,也缩在角落里当个隐形人,一言不发。
好在祁春也不曾指望过任何人,她神色惶恐地看着在场的人,又望向气势汹汹的大杨氏,豆大的泪珠霎时掉落。
“娘口口声声说是儿媳将小妹藏了起来,可是儿媳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何在。”祁春垂下头,两只手齐上,也擦不干夺眶而出的泪珠,加上她人生得又乖巧玲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中间,被众人围着,就像是被狼群围住的小羊羔一样,无助又可怜。
她越哭越委屈,才两句话的工夫,就抽搭了起来,“儿媳昨日在外头忙活了一日,家中的孩子尚且顾不上,饿了整整一日,哪里有时间将小妹带走呢?儿媳出门的时候,小妹好好的在家,娘就算是将儿媳打死了,儿媳也不知道小妹去了哪里啊?”
她说着,轻轻掠起垂在耳边的发丝,红肿的半边脸颊,瞬间展示在众人眼前。
白皙的脸上,五个红红的指印印在上面,触目惊心。
一夜过去了,脸还红肿成这样,足见当时下手之人的狠毒。
祁春根本不给大杨氏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况且小妹也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谁又能带走她呢?”
“儿媳虽然进门多年,却也不知道,向来孝顺的小妹为什么如此抗拒这桩亲,不惜离家出走。更不知道娘是为了什么,明明知道小妹不愿嫁入周家,终日以泪洗面,却还是要一意孤行,强逼着她出嫁……”
“儿媳真的不明白。”
宋小妹是被逼的?
围观的众人仿佛窥见了什么惊天内幕似的,屏住呼吸,眼睑跟风扇似的上下扑棱着,面面相觑。
大杨氏、周氏、小杨氏更是目瞪口呆。
这么多年了,这个儿媳妇一直都是木讷老实的,平时里受了气连个声都不敢吭,每天就知道埋头刺绣,照顾两个孩子,今天怎么……
熙熙攘攘的院子静得只剩下沿着山坳来回扑的风声。
祁春打铁趁热,抬手一抹眼泪,越过大杨氏走向周氏,几乎是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的说道:“婆婆,儿媳求求你了,既然小妹不愿意嫁,咱们就不要逼她了,左右要扶助娘家,咱们有的是办法啊,不能将小妹的一生都搭进去啊,那可是小妹啊,你的亲生女儿,长安的亲妹妹啊……”
“这些年,长安孤身在外流血流汗,七八年的军饷都给了您,你也一直在襄助着周家的舅舅们,大家都是一家人,我与长安没什么可说的,可是……”
祁春欲言又止,可是咽下的话,却比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更令人遐想万千。
当年为了这事儿,宋家的大姑姐已经气得多年不往来了,现在……
向来孝顺懂事的小女儿被逼走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而有一技傍身又勤俭持家的儿媳妇,也被欺负得步步艰难,竟顾不上家丑不可外扬。当众哭诉。
“儿媳知道,为了给长安添置物什,儿媳把所有的银钱都花光了,拿不出钱来给外祖母一家,所以娘一直都不喜欢儿媳,可是有期和盼儿毕竟是宋家的骨血啊,求娘看在这点血脉上,顾惜他们一些,儿媳一人,有时实在是顾不上啊……”
为了贴补娘家,竟然连儿媳妇的钱都惦记上了,不仅如此,还要逼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身有残疾的周荣,对自己亲生的孙子孙女,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大家平时也不是不知道周氏的为人,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竟会过分至此,令大家更预料不到的是,这些话,竟然被儿媳妇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了。
周氏已爬满皱纹的灰黄的脸上,此刻已经是五颜六色的了。
她喉间咯咯作响,厚重的气将上下嘴唇吹得阵阵涟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杨氏举起的手疯狂地颤抖着,眼瞧着就要一口气提不上来了。
祁春再接再厉,头往下一磕,嘶声道:“娘,外祖母,求求你们了,放小妹一条活路吧!”
周氏两眼一翻,竟直接倒了下去。
在后面的宋长平大喊一声,扑了过去,看热闹的亲戚邻里也终于反应过来,收起了看热闹的心里,围过去七嘴八舌的问,别管能不能帮上忙,凑个脸熟再说。
第38章 你家那个宋小妹被人抓走了你知……
整个宋家, 鸡飞狗跳,好几天过去了,都没清静下来。
周氏被抬回屋去,好半天才清醒过来, 倒是大杨氏, 竟然老当益壮, 硬生生地挺了下来,临走前, 还安排宋大谷带人继续找宋小妹,若还是找不到,就去衙门报案, 至于取消亲事的什么的,一句也没提。看样子, 是要死磕到底了。
说报案的时候, 她还狠狠地剜了祁春一眼, 希望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类似惊慌失措的神色来, 却什么都没有。
报了案,衙门的人也上门来问了几次话, 但是宋小妹还是没有找回来。
周氏见宋小妹是找不回来了, 心里十分地不舒服,又开始作妖了。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肚子不舒服的, 宋长平一天天的,光是跑药铺就够忙的了。
自然, 银钱也是流水一样的花了出去。
而钱, 自然是由祁春这里出了。
祁春当着好几个好事邻居的面,把自己头上的一支铜簪拔了下来,又把盼盼手腕了一个小银坠抹了下来, 递给了周氏,说眼下就只有这些值钱的了。
宋盼盼哭得泪眼汪汪。
周氏哼哼唧唧地背过身去,不去接。
祁春抱了宋盼盼,道:“既然娘这么瞧不上我们娘仨,我们也不在跟前碍眼了,您好好休息,小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滚!”自从那天祁春竟然当众指责她之后,周氏见了她就没好气,现在看她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气得牙痒痒,恨不得起来再给她一巴掌。
另一边,大杨氏小杨氏也是三天两头的上门,问宋小妹究竟回来了没有,顺道蹭吃蹭喝,临走的时候再捎上点什么,也不辜负了两条腿的辛苦。
祁春自然也不傻,早就把该藏的东西藏起来了。
好不容易把自己积攒多年的本事施展出来,扳回一局,祁春自然不能将这个哑巴亏吃下去。
然而世上无德无耻之人,恒河沙数。
冬雨绵绵。
大杨氏又携着一家人浩浩荡荡的来了,其中还有一个皮肉松弛的男子,瞧他被人扶着还一瘸一拐的样子,不用解释祁春也知道那是谁,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只见这个传说中的周荣,身长倒是不错,也不胖,但是可能是因为常年坐卧的原因,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没有精神,像是被雨打湿的泥人一样,让人瞧了,心底不舒服。
一张脸,就几两肉,挂在骨架上,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他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抬起眼来看,祁春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
周家人呼啦啦的进门,也不等人招呼,小杨氏就自己去厨房找了吃的,每个人都吃了点之后,才在屋子里摆开了坐着,一副要谈大事的架势。
自从周氏被气晕之后,祁春早就和他们闹翻了,并没有坐过去听他们说什么,而是在自己的屋里做绣活。两个孩子也被她叫了回去,躲在屋里自己玩自己的。
好一会儿,孙氏才又偷偷摸摸进来,说大杨氏要把亲事定下,即便是一辈子找不回宋小妹来,周荣媳妇的名分,都是宋小妹的。
换句话说,不论宋小妹在哪里,她都是周家的媳妇了。
大杨氏机关算尽,死都要把周家绑在宋家上了。
祁春笑了一下,道:“女儿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婆母和公爹若是没有意义,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孙氏一愣,“可是……”这件事她不一直都在管的吗?
即便是她什么也没说,孙氏也知道,宋小妹定是被她藏了起来,不然以她一个毫无见识的孩子,怎么可能消失得那么彻底。
祁春微微提高声调打断她,有些细长的眉眼稍稍上抬,望向孙氏,“毕竟长安不在家,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办呢?”
孙氏给她看得额上凉飕飕的,“……你、你这话说的,我们夫妇都是没什么本事的……”
“嫂嫂这是客气话了,”祁春早已收回视线,手上不停,说话的时候语调还带着点点的笑意,就像是刚刚的那一眼凉意根本不存在一样,“这个家能撑到今日,你与大哥功不可没,你二人不仅支撑起了这个家,更是将两个孩子养得那般好,若说没些本事,谁信呢?”
不是没本事,只是不想管。
孙氏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外头又有需要应对的事情,讪笑一声离去了。
该做的自己都已经做了,可周氏非要听大杨氏的话,把自己的女儿坑到底,祁春也没办法。孙氏走后,她就关了门,示意两个孩子噤声,借着门上的窗户漏进来的一点光亮,继续做绣活。
胡文香给她接了个活儿,给京中的一位贵人绣几幅画,算起来,比她自己做要划得来。
她一面做一面盘算着自己这些年的积蓄,若不是周氏那边胡搅蛮缠的坑走了一笔,以她现在的财力,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一时半会儿也是饿不死的。
手中有钱,祁春便什么都不怕了。
宋小妹找不回来,祁春这边的好处又捞不着,渐渐地,周家那边的人终于觉得无趣了,不怎么上门闹腾了。
事情就这么搁置平息了下来,日子又不咸不淡的过下去。
自从将宋小妹送走后,天气渐冷,兼之与周氏等人的关系冷淡,家中无人帮忙照料孩子,祁春便不怎么出门了,连同胡文香那里都很少去,以至于错过了不少有关积云城的消息。
冬雪开始每隔三五日的就纷纷扬扬一次,又一个年关即将降临。
祁春盘算着,过了年,是不是要找个先生来给两个孩子开蒙了,即便是将来做不到登科入仕,也总好过做个睁眼瞎。
可是她又怕,她现在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孩子,总有个男人出入,别说了村里的口水,即便是周氏那边的明枪暗棒也都够她受得了。
还没等祁春拿定个主意,就被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人给吓了一跳,“胡姐姐?!”
正在门边弯腰大喘气的人,可不正是胡文香吗?她们相识多年,她助她良多,可也从来没来过家中,何况还是这么个模样?
祁春忙扔了手里的木桶,跑了出去,“你……来,先进去喝口水,这大冷的天儿。”胡文香突然上门,必是出了什么大事,祁春心里乱得很,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按捺住了呼啸至唇齿边的话。
可胡文香却不是,她向来是说干就干,片刻也耽搁不得,当下就拉住祁春的手,急道:“你还有心情喝水?你家那个宋小妹被人抓走了你知不知道啊?我……”
胡文香似是被气急了,梗了一下,被祁春顺势打断,“被谁抓了?”
祁春一面说,一面将胡文香引了进去。
“还能是谁?自然是周家人了!”胡文香没好气,但是进了院子之后,声音还是压低了不少,“我真是,被你家那小姑子给气死了,傻了吧唧的。”
变故突起,祁春也不见有多慌乱,将胡文香引进去之后,一面让两个孩子拜见问好,又端来了水,递给胡文香。
“姐姐别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她怎么就被抓了呢?”
“说起这个,我就想给那小姑娘一巴掌!”胡文香气不顺,连水也喝不下去了。祁春甚至怀疑,要不是有两个孩子在,她是不是要拍案而起了。
祁春拍拍她的手背,“姐姐你先别气,这小妮子不懂事,改日我定替您好好教训她,但是你说她被周家人抓了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被抓了?什么时候被抓的?她不是在织染坊里待得好好的吗?”
错毕竟不在祁春身上,胡文香发泄了两句之后,也就不好意思再拿她出气了,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出来。
当初,为了隐藏宋小妹的行踪,所以胡文香就把她安排在了少有外人进出的织染坊里,一开始,宋小妹也一直安分守己,每天就是吃饭睡觉做事,虽然沉默寡言的,却也没闹出什么事。
可是前些日子,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自己跑了出去,结果给人发现了,报给了周家人。
今日午饭后,她又偷偷跑了出去,结果一去不回,下人匆匆来报,她又派人去找,询问了一圈,才知道她被自称是婆家的人给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