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不知道陈响?”周老郎中停下脚步古怪地看着祝星,似乎在确认她说的是真是假。
祝星抱歉地笑笑:“我在庵中长大,不懂得这些,您莫见怪。”
周老郎中更是吃惊:“那你那一手止血术……”说完他意识到自己问的有些唐突,忙转移话题道,“陈响掌管太医院,是太医院中资历最老医术最好的太医,当今靖王就是由他调养身体。不过这上面他比不过你。”
“您看上去很了解他。”祝星抿唇一笑。
周郎中面色一僵,再度冷哼一声:“郎中里的领头羊,做我们这一行的知道他不也正常。”
祝星点头附和,水一样的性子,没有任何脾气。她笑笑轻声道:“您也很厉害,叔父多亏用了您的汤药才能好的如此快。”
“……哼。”周老郎中没接话,从大堂的柜子中取了瓶跌打酒给祝星。
晌午时分大部分人都用午膳去了,大堂中除了医童没什么人。
祝星接过药瓶嗅了嗅瓶口,杏眼弯弯:“是很好的伤药,多谢您了。”
“你倒识货。”周郎中轻哼一声,“这可是我亲手配的!”
下一刻祝星将药瓶往袖中一塞,两手空空地抱歉:“对不住了,我没钱。”但也没有要将药酒还回去的意思。
周郎中瞠目结舌。
他活到现在将近耳顺之年,头一次见有人买霸王药的!
“这样吧,我用止血的手法跟您换这药好了。”祝星轻飘飘地道,“您也知道,我昨日拔刀主要靠这止血术。只是拔刀,您也可以拔的。”
祝星说者淡然,周郎中听者激动地不行,指着祝星的手颤抖起来,开始“你你你”个不停。
祝星诚恳道:“我知道我如此多少有些大言不惭,想用简简单单的止血术换您的伤药。”
周郎中也不知是气的、惊的还是喜的,嘴唇都在抖个不停,唇上的白胡子跟着一起抖,很是滑稽。
他大喘气了半晌,剜了祝星一眼沉声道:“你随我来。”
如是二人又回到后院。
“你知不知道那止血术有多珍贵!”周郎中劈头盖脸对着祝星一顿恨铁不成钢的训斥。
祝星垂首作鹌鹑状。
“别说是一瓶药了!你只要肯将手法教给旁人,就是万两也有人愿出!”周郎中实在苦口婆心,在跟祝星陈述利害。
祝星眨眨眼:“那很多钱呢。”
周郎中被她这副听他说了半天仿佛什么都没听懂的模样怄得不轻。
还“那很多钱呢”!
这小丫头究竟知不知道那手法的珍贵。
祝星忽然抬头诚恳地望向周郎中轻声道:“在我手上这止血术并不能派上什么用场,所以不算珍贵。但若在您手上,止血术能多救些人,便算珍贵了。”
“你……”周郎中正色,深深地瞧着祝星。
少女漂亮得不似凡人,纯然地站在那里,完全是个从未出过闺阁不通世事的大家千金。
“您若不愿,祝星将手法卖给别人再将药钱给您也是可以的。只是祝星还没物色到买家,怕是要让您等上一等……”
祝星还未说完就被周郎中打断:“行了,这手法我买了!你在此处稍等片刻。”
他说完拐到后堂旁的偏室之中,过了一会儿才出来,手中攥着东西。
“这是五千两银票,你拿着。你那止血术远不止这些钱,日后老朽赚了更多会再补给你。”周郎中道。
祝星也不忸怩,接过银票放入袖中:“这些便够了,请您找个铜人,我将手法展示给您。”
“铜人?什么铜人?”周郎中纳罕。
祝星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五百年过去了,世上连个像样的针灸铜人都没有,怪不得医学迟滞落后。
“那您找个可靠些的人,我用他做示范。”
于是周郎中拎了个小童躺在矮榻上,由祝星施术。
“其实此术配合金针施用更佳,不过当日您没借我金针……”祝星说到这里,周郎中胡子一跳。
他当日又不知她有这般本事!
很快周郎中便顾不上想这些。祝星施针的手法实在行云流水,叫人赏心悦目。一套针法下来,周郎中看的是如痴如醉。
“您试一试,我瞧瞧您学的如何。”祝星收针,笑吟吟的。
第20章 清嘉
周郎中老脸一红。方才他光顾着品味了,压根儿没把心思放在记忆上。
“劳驾祝姑娘再示范一次。”他很惭愧道。
祝星很好脾气的样子,拿着金针又示范了一遍。
周郎中这次看得仔细。再一次看并没有减少这套针法的惊艳,反而让他觉得其中更是变幻无穷。
如此针法!
世上怎能有如此绝妙的针法!
周老郎中陷入一种极其玄妙的状态,痴痴地站在伏在榻前瞧着小童身上的金针。
旁人体会不了,可他是几十年的老郎中,自能感受到金针深入的每一寸程度都不同。所以当日祝星以指法替代金针,可见其医术之高明。
祝星用帕子擦着指尖,缓缓站起,留周老郎中在那儿反复体会。
一旁医童看着自己师傅神神叨叨地模样有些害怕,求助地看着祝星。
祝星笑笑:“这是好事,你们师傅要更厉害了。不必打扰他,过一会儿他就会好。等他清醒了记得帮我向他道别,让他有什么问题可去祝府寻我。”
童子喏喏地应了句是。
祝星便拐回后堂,恰巧祝长弘也和祝县令说完话了。
一行人离开医馆,回了祝家。
因着出了门各人都有些疲倦,午膳并未再全家一起用,而是由厨房送到各院子自己用。
祝星用了饭后便带着青椒往祝清嘉的院子去。
她去的突然,进门时祝清嘉难得头发散着,穿的也很随意。
“大姐姐。”祝星见了礼便到祝清嘉身边坐着,“我可来的不巧,可是打扰你午憩了?”
祝清嘉浅笑着摇头,手指飞动:“没有,怎么过来了?”
祝星眼儿弯弯:“我来给姐姐送药。”
祝清嘉抿了抿唇,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用手比划:“送什么药?”
祝星从袖中拿出周郎中的跌打酒,噙着笑温和道:“方才我在马车上见大姐姐动作有些不自然,便猜着大姐姐受伤了,所以给大姐姐送药来了。若是我多心,大姐姐可莫怪我。”
祝清嘉陡然想到在医馆时祝星离开了一段儿时间,当下眼眶微热。
因为无法说话,她自觉已经给父母带来了诸多不便。平日出了什么事,她都习惯自己一力去做,不想再给家中添麻烦。
于是她养成了内敛的性子,心中想着什么从不表示出来。也尽量在家中不让别人注意到她,免得扰人兴致。
而祝清欢祝清萦都是外向的性格,对她好是真心的好,但鲜少有能体会到她的情感的。
刚才她在马车上做了三个妹妹的垫子,后腰疼得不行。但怕几个妹妹担心,她一直忍着。平常她也是什么都忍着,却不成想被祝星看破。
祝清嘉的心情复杂极了。
有被看穿的狼狈,更多的是感动。
“多谢你,星妹妹。”她拿着药瓶道谢,一双眼却不敢去看祝星,因着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如此好意。
父母兄妹待她好是觉得愧疚她。
可祝星不一样,她们虽有血缘关系却淡的可怜,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然而祝星却是第一个将她平等对待的人,不像家人那般觉得她可怜,也不像余婧茹那些贵女对她恶言相向。
祝星见她接了药,浅浅一笑:“大姐姐要仔细涂药,早晚各一次。你过来。”她转头又嘱咐起祝清嘉身边的丫鬟药该如何用。
祝清嘉瞧着祝星殷殷叮嘱的模样,更觉有些心酸。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祝星。
她已经听母亲说了这位星妹妹的身世。自小痴傻,又被家中放弃,寄人篱下在庵堂中长大。二者相比,她反而不那么惨了。
即使这样,她这星妹妹依旧养成了个让人心折的性子。
机敏过人,听话懂事。
就是性子太过单纯温柔。
祝清嘉望着祝星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见之一双眼睛看着丫鬟时也无半分轻视而是十分诚挚,心中波澜万千。
祝星交代完丫鬟,又乖巧地瞧着祝清嘉道:“大姐姐,你受了伤不要不说,一个人总憋着不好的。”
祝清嘉垂眸,敛去眼底神色。或许因为祝星这个妹妹太过亲和,她突然生出些从未有过倾诉欲。
“你,对我很好。”祝清嘉比划,“为什么。”
祝星讶异:“因为你是大姐姐呀,一家人不就该彼此包容关爱。若我哪日受伤,大姐姐也一定会心疼的,不是吗?”
祝清嘉点点头,是这么个理。
接着她便听到少女闷闷地问:“大姐姐如此问,是不把我当家人吗?”
祝清嘉慌了,手指飞舞着比划,跟祝星解释:“当然不是,我自然把你看作亲妹妹一般。”
祝星这才重新挂了笑在脸上:“那大姐姐怎么这么问?”
祝清嘉看着祝星毫不设防的笑脸,终于表达出自己的心里话:“我不会讲话,会给家里人带来很多麻烦。”
祝星作出认真的聆听姿态。听到祝清嘉的烦恼,她却笑了:“大姐姐心思太重。照我说,一家人不就是互相麻烦的么。我在庵中时,叔父不辞风雨接我下山,也没觉得我麻烦。叔父受了伤,咱们去探望他,大姐姐可觉得他麻烦?”
祝清嘉咬唇,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家人们自然也不觉得大姐姐麻烦的,何况咱们不能说话用手语,不用手语用纸笔也是一样。哪有那么多桎梏?”
祝清嘉豁然开朗。
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不过以前她却将自己限制住了。
她望着祝星郑重道谢:“星妹妹,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