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人群簇拥的对象,贵女们或坐或立,在她身侧。
富丽堂皇的大堂内陈列着方桌、圆桌、半圆桌、香几、茶几以及琴案等等,上面列次堆了当季瓜果、精细糕点、让人唇齿留香的春茶、镂空鎏金的香笼和焦尾古琴。
祝清若和祝四被人引着向里走,一路上越看越是胆战心惊。
这是与她们之前所处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玉盘珍馐,琳琅满目。
祝清若心中渐渐火热起来,这也是她一直为之努力的,她一定要把握住如此机会。
被带到堂前,丫鬟退下。
祝清若带着祝四姑娘向内走,短短几步路行得十分艰难,生怕哪里有错让人看了笑话。
“清若,你来啦!”李令玉本站在那与人百无聊赖地闲话,心中没趣极了。
她自命清高,讨厌这样虚伪奉承的时刻,却又因为自己脱不开家族的供养而不得不参与其中。她多想到百姓中去,体会人情冷暖。
因而看到让人眼前一亮的祝清若,她欢喜地叫了出来,乍一看倒真像是与祝清若多么要好。
贵女们觉得祝清若和祝四都眼生极了,好奇地打量着二人,想知道她们的身份。
祝清若成为众人的焦点,紧张得手心沁出汗来,面上还一副不卑不亢:“令玉,生辰快乐。”她拿出袖中古朴的香膏盒,“这是我亲手做的香膏,希望你能喜欢。”实际上是香膏铺子里买的又随意加工了一番。
李令玉听着这礼物是祝清若手作时果然激动不已,笑道:“清若,还是你懂我。”
祝清若心中的满足感到了顶点。
李令玉收下香膏,又看着祝清若身旁的祝四姑娘问:“这位是……?”
祝清若先是欢喜,而后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黯然。确定李令玉捕捉到她的黯然后她才又重新笑着打起精神介绍:“这是我的四妹妹,祝清菡。”怎么看怎么苦涩。
祝四姑娘被人群看得紧张,压根没留意到身旁自以为的好姐姐脸上什么神情。
李令玉瞬间明白祝清若在家中的处境只怕并不好,不然她那样善良守礼的人怎会带着个陌生人过来?
一定是被逼的!看看清若的表情她也看得出来!
李令玉的神情一下变得不善起来,冷冷睇着祝四道:“我倒不知,我与祝四姑娘还有交情。”
第69章 好命的祝严钏!
祝四姑娘没想到李令玉如此不给面子, 不可思议之抬头看向她,眼眶一红,屈辱极了。
她早知道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却也没想到李令玉张口便如此不客气!
祝四的嘴唇都在颤抖,最后的尊严让她憋着不哭。
祝清若看着祝四吃瘪,心中痛快。让祝四和她娘不知天高地厚想占她的便宜, 既然想露脸,那便露个够。
只可惜她还是要为祝四说话的。
一来祝四代表的也是祝家, 而她同样是祝家人。李令玉若打脸太过,那就是也在打她的脸了。二来像她这么善良的人, 怎么好意思看着妹妹被人欺负呢?三来则是她利用祝四让自己显得善良,也打算利用李令玉让自己在祝四心中更加可靠。
没有什么比落难时伸出援手更让人感激的吧?
祝清若攀住李令玉的胳膊, 轻轻地摇了摇,带着些讨好道:“令玉, 这是我妹妹。”
李令玉本想再出言挤兑挤兑祝四姑娘,被祝清若这么一打岔, 气也泄了,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摇摇头:“你就是太过好性子,就是这般才让人欺负到你头上的!”
祝清若只重复着:“这是我妹妹。”
这话在李令玉听来是她万般无奈, 但因为祝四是她妹妹她不得不如此迁就。李令玉更看不上祝四,但看在祝清若的份儿上不再过多刁难。
在祝四姑娘听来则是不一样的。这是祝清若在舍身为她求情!她被李令玉嫌弃, 成了众矢之的,而三姐姐竟然没有与她划清界限,还在为她求情, 这是怎样的善良!
一场闹剧过去,贵女们纷纷入席。
祝清若如愿入了众人的眼,给人留下的印象还很不错。
她坐在李令玉的手边, 祝四坐得远远的。
席上觥筹交错。
李令玉并不注重规矩,筵席上贵女们你来我往。
“最近这天儿也是怪了,冷得要命。要不是府里去年的炭还没用完,我都要和街上那些流民一样挨冻了。”
“不过这陈年的炭烧得我浑身不舒服,总觉得身上黏得慌。还是李姐姐府上的新炭好用,不仅暖和,燃出来的味道也香的紧。”
“那你可真是太惨了,烧旧年的炭,天呐,想想我浑身都痒。你也是可怜,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被这破天气害得要用旧东西。”
“可不是么,我让我爹派人去买些新炭来,可城中的炭火都卖完了,只能凑合凑合。”
祝清若低头拨弄着碗中汤,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手指在桌下暗暗攥紧。
她们竟然还分新炭陈炭。而在祝家,有的房中炭都不够用。祝家之外,不少人到冻死连一块炭都没有。
“这鬼天气,快过去罢!我还想玩马球,去郊外踏青呢,现在只能被拘在房子里,好不痛快。”
“可不是么?前几日我听着府里的管家说,街上冻死了好些人呢……”
“啊?他们不烧炭火么?怎么会冻死?”
“别乱说了,咱们这可是京城,全天下最富庶的地方。这里若有人冻死?世上得成这样了?”
暖房之中,贵女不解世事,带着天真的残忍。
……
“好!好极了!”皇上披发跣足,怒而拂桌,奏折哗啦啦地落了满地,像是折翼的枯叶蝶。
“皇上您息怒啊!”禄公公一面跪下膝行,将地上的奏折捡起,细致合上,余光中瞥见格奏折上刺目的“死”字,意识到皇上怒从何来。
“息怒?”皇上冷笑,从身后的博古架上抽出用于赏玩的古剑,一剑劈在桌上。
一劈之下,桌子纹丝未动,只有一道浅痕。
连这古剑桌子也分毫不给他面子!
“皇上,皇上息怒。”禄公公满嘴发苦,还不能不劝。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平日里因着这身份不知有多少人巴结他。现在皇上动了怒,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朕如何息怒啊?”皇上阴测测地看着禄公公,“如何息怒啊!朕,之生辰将至,天下却生出如此大灾大难!是何意啊?来,你告诉朕,究竟是何意!”
“……”禄公公喉舌发紧,只虔诚下跪,脑袋贴在地上,表示出对皇权的极大尊重。
皇上冷笑:“幽州以南,交州以北,皆有冷气横行,天下骤冷,流民曝尸街头。”他弯腰,点了点禄公公手边刚被收拾好的奏折,“各州死伤逾万!你说,这是谁之过?”
禄公公被问得头皮发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按皇上这么说,那就是天降罪,天子德行有亏。
可他若是这么开口,那剑想来就会落在他的脑袋上。
禄公公急得满头大汗,嗓子被灌了铅一般发不出声。
漏壶中滴答滴答,时间一点点过去。
“说啊!”皇上语气有些不耐。
禄公公脑子一空白,脱口而出:“自然是那些臣子不作为的错!”
皇上一愣:“你竟然觉得是他们的错?”
“自然如此!”禄公公抬起头,心跳加速,“您是天子,顺承天意,上天自然是不忍心苛责您的。上天降此灾,一定是为了替您查除那些治下不严的下属!”
皇上细细品他这话,面色和缓下来:“你倒是有些见地,起来说吧。”
禄公公缓缓站起,将奏折放回桌上,依旧不敢有半点怠慢:“您是真龙天子,上天怎忍心怪您?您看这各州各县伤亡,一定有多有少。为何有少的?那便是人家治下有方。那些多的,不就被显出来了?都是他们无能,连这些都处理不好。”
皇上将手中剑剑尖朝外缓缓放下,在房内踱步。
禄公公稍松了口气,弯曲的脊背上满是冷汗。
皇上绕着桌案走了一圈又一圈,禄公公的心也跟着提起一次又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说的如何,但只要将过错推到旁人身上,应当就对了。
不知多久,皇上终于开口:“可见那些百姓有多愚昧。你一个阉人都懂得的道理,怎么他们就不明白呢?非朕之错,乃官之错也。”
“是啊。”禄公公见缝插针,“既然伤亡有多有少,为何不能都做那少的?”
“为何不能做那少的?”皇上缓缓转身,看着禄公公笑开,“你倒是个机灵人。”
禄公公装傻:“奴才笨得很,这都是奴才心中真实所想。”
皇上笑得更开怀:“若人人如你一般都好了。”
“大家心中都是向着您的。”禄公公逢迎道。
“希望如此。”皇上的怒火泄了,这会儿心中冷静下来,又翻起奏折来。
禄公公知道自己应付过去了这一劫,终于将一直憋着的气悄悄吐了出来。他掸了掸拂尘,继续侍奉左右。
皇上再翻阅起奏折时,眉头忽然舒展开,翻至奏折结尾定睛一看,幽州太守祝严钏。
好熟悉的名字。
他念叨:“祝严钏……祝严钏……”
禄公公偷觑一眼他神色,见只是对之感兴趣而没有半分怒意,便斟酌着开口凑趣:“咦?祝大人?”
皇上瞥他一眼:“怎么?你认识?”
禄公公笑呵呵的:“哪里,您之前赞过这位祝大人,奴才就记下了。这位祝大人当时是因为……广阳上游各县均决堤,唯到他那里止了水患,您便提拔他去做太守了。”
皇上便记起此事,一乐:“原是朕亲手提拔的,我说他这能力可不一般啊。”
“您慧眼识英。”禄公公拍马屁。
皇上浑身舒畅,有什么比他亲手发掘的人才又做了出色之事让人欢喜的呢?
“幽州做得好啊……朕,亲调上来的幽州太守,一州死了不逾千人!幽州还在北侧,朕当真是不知那些动不动上报万人的州郡是如何作为的!”皇上底气甚足,当真觉得在天灾面前是众人应对的不好。
“朕要再升他!升他为刺史!”皇上冷哼。
禄公公听的心惊肉跳,这连一季都没有,这位祝县令已经连升三级,从七品县令成了四品刺史。
太守与刺史之间犹如天堑,虽表面上只是五品与四品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