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况下他们就该在家中,在街头默默等死。这样的病甚至会传染给他们的家人,连累着他们一起横死。
祝姑娘肯将他们收留在一处不放弃他们,便是天大的恩情。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祝姑娘呢?
这次一群病患喝了汤药后不曾再有虎虎那样的反应出现。
众人在这里待了半个时辰,确定没再出什么岔子,才悄悄离开。
汤药中有着助眠的药材,以期他们喝了药能好好睡上一睡。
“我在外面守着,你放心休息。”霍骁抱着刀站在祝星房门外,很是郑重,“你今日还不曾用晚膳。”像是一位严肃的将军指出手下的问题。
祝星刚沐浴完,换了件玄色衣衫,没戴面纱。
她本就肤白,叫玄色一衬更显三分白,简直是常人不能有的颜色。她的发和衣衫融为一体,乌压压的一片,硬生生地穿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清贵。
“有些饿了。”祝星一面用布绞着头发,一面艰难地抬头看他,“郎中们可安顿好了?祝叔回来了么?”
霍骁低着头看她难得有些烟火气的模样,眸中神情难辨,最终先答她话:“郎中们都在西侧的房间,还在研究你那铜人。祝叔也还不曾回来。”最后才道,“我去让人给你弄饭。”
祝星抬起素净的脸道:“不必太复杂。”
霍骁“嗯”了一句就往西边的后厨去,也不知道是听进话了没有。
平常都有青椒帮她绞头发,这时候没人服侍,祝星才发现自己也有不擅长之处,伺候自己。
好在青椒不在只是突发事件,她并不用刻意去学此事。
霍骁去了后厨没多久,便端了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出来。
祝星头发长,此时才绞了一半,见着面虽饥肠辘辘,却还是很专心地继续手上的事情。
“趁热吃。”霍骁摆出平常那一副冷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是“最后一顿了,吃完要你命”。
祝星敷衍地应了一声。
祝副管家风尘仆仆地自外归来,见着祝星眼前一亮,见着桌上的面眼睛又是一亮。
他带着打趣道:“姑娘,您可真是神机妙算,知道我回来正饿着,刻意准备了面在这等我呢?”
第101章 他又不是真的体弱多病
霍骁冷冷地望着祝副管家, 虽不是杀意,却也寒得叫人心悸。
祝副管家非但不怕,还大着胆子对着霍骁贱兮兮地笑笑, 挑了挑眉。
祝星甩了甩绞头发绞酸了的手腕,冲着祝副管家一笑,柔和道:“祝叔辛苦了, 正好我要弄头发,你若饿了先吃就是。”
霍骁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自然不是对着祝星, 而是对着祝副管家。
祝副管家搓着手臂乐呵呵的,心中没有半分畏惧, 眼中调侃之色更浓。他只站在门外不曾入内,严肃起来:“我这一身脏, 暂时不进来了,不过先回来告诉姑娘一下那乱葬岗都烧了, 请您放心。”
祝星莞尔:“您几个辛苦了。”
霍骁的眼神这才和平常一般,漠然疏离。
祝副管家告辞, 回客栈去处理身上的脏衣。
祝星被打了岔,不忘重新绞头发。一头长发乌黑发亮,缎子似的。
霍骁看她这马虎的手法, 深以为她这头发能长成如此实属不易。他瞥了眼桌上的面,脸热了一瞬, 装作漫不经心道:“面趁热吃。”
殊不知说出这四个字对他来说已经用尽全身力气,他现在只能勉强维持面无表情。
祝星点点头。她也饿,只是习惯专心干一件事, 先擦头发就要擦到底。发梢那里她囫囵擦了擦,便将布往椅背上一搭,坐近了些拿起筷子。
在公堂用饭自然比不得在客栈, 没有金碟玉箸,不过这普通一碗清汤面味道也还不错。
祝星一贯挑食,清汤面中只有几片新鲜菜叶反而歪打正着合她胃口。
她吃东西时细嚼慢咽,很有吃相,优雅且尊贵。
普普通通的一碗面硬是能被她吃出御膳的感觉来。
霍骁就站在她身侧认真地看着她吃面,和看她救人时一般认真。她做什么只要他在,他就会露出这样认真的神情看着她。
祝星吃了半碗便饱了,用汤匙喝了两口汤后笑笑:“我吃好了。”
霍骁眉头微皱:“不合胃口?”他的语气又冷又硬,仿佛祝星只要在下一刻点头,他就会提刀把做面的厨子砍死。
祝星沉吟了一下,为了厨子的安危,加上面味道确实不错,于是赞道:“很好吃的面,只是我吃饭向来如此,这已经算是吃得多了。”她说起话来轻柔极了,总能抚平人的心湖。
霍骁眉头稍微舒展些,将碗筷收了,往小厨房去。
祝星回房将绞头发的布放好,拿了梳子将头发梳得整齐,方又拿了纸笔出了房门。
夜里不见外人,她不曾束发,任由青丝披散,更显她霞姿月韵。
照理说她今日如此忙碌该累了的,应当趁着无事,早早上床休息。可是那药方并不能真正根治瘟疫,只能起暂缓之效。若不尽快想到对症下药的方子,死者怕是烧都烧不过来。
时疫多变,并无固定方剂以为医。若沿袭上古方剂,不加以变化,治人的药甚至会成为害人的药。
这便是最难之处。
要试。
要试药材搭配,要试药材剂量。
不知道何时试得出是一回事,试错的代价是人命太惨烈又是另一回事。
少女伏案而书,先列病状,再书有清热凉血,泻火解毒之药材,药材对应病状,序列排开,一药对应一状。
书完一方,祝星眉心微蹙。不必实践,她也能推出此方应用必无所用,索性撕毁了之,继续奋笔疾书。
霍骁从小厨房出来时手上湿着,看到她扑在桌上写东西,转身从其它桌上捞了盏灯来,轻轻地放在祝星正坐的桌上。
祝星停笔,抬头看他:“多谢。”
霍骁摇了摇头,自觉地退在她身后守着她。
祝星回头看他,青丝盖住了小半张脸,像极荒山里的精怪,漂亮精怪。她轻启朱唇,带着些不解:“你站在这做什么?”
霍骁甚是严肃:“行护卫之责。”义正严辞到极致。
祝星便不多言,继续写方子。
满天星斗,倒不及她桌上两盏烛火明亮。
纸上很快被斜飞的草书占据。她写的不止是药方,还有各项用药意图。所书者甚多,是以写字时为求快,潇洒随性了些。只有她自己将药给用明白了,才有写出正确方子的可能。
她一旦投入到一件事物当中便会全心全意,不顾时间推移。
手边的纸已经积了一沓,其中不少是一书完便被她废弃的弃稿,自然也有少许有用之方。
还不够。
在她看来,若要试,便以最万全的方式去试。
她要将最可能的几种方子都列出来,再一一去试。
生石膏去火止痛,赤芍清热凉血,玄参解毒散结,竹叶生津利尿。
四者缺一不可。
用量则是以医者行医经验来定。
祝星最不缺的便是行医经验,当年过巫族继承人考核医者那一关时,要在山下行医三年,救治千人。
她那时赶巧也遇上了大灾,救逾万人。
至誊写时,便只剩下五张方子。
忙碌一夜,便只有这五张方子可用。
也多亏郎中们在此集思广益,让她能在众人已有的基础上将方子完善。
祝星将笔搁下,心弦一松,困意袭来。
霍骁见她终于做完自己的事,又看看外面夜黑如墨,大步到她跟前:“该歇息了。”他扫了一眼更漏,冷静报时,“丑时将尽,已经送过一次药到后堂,并无大碍。”
祝星将成果叠好放入袖中,其余的交给霍骁:“好。烧掉或者丢掉,多谢。”使唤起人来很是顺手,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有任何不自在。
霍骁低应一声,反手将她涂写的纸收入袖中,没有任何要烧或要扔的意思。
“明日……”祝星沉吟,目光描摹着霍骁的轮廓,旋即垂眸一笑,“明日祝叔便回来了,你可以轻松些。”
霍骁着恼:“我不累。”
祝星笑而不语,转身回房。
“不必在门口守着我,去休息吧。”祝星以袖掩面,打了个哈欠,放下袖子时一双眼水盈盈的。
“安心睡吧。”霍骁如是道,为她关上门。
祝星除掉外衫和鞋履,没有任何心理包袱地躺在床上,很快便安然入睡。她今日是累坏了,先有虎虎吐药,后又为补药方熬到丑时。
霍骁抱着刀坐在她门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他是最忠诚的护卫,守护着门内的姑娘。
……
京城之中,天蒙蒙亮。
宗豫从床上坐起。
“零一。”他拥着锦被,长发自肩头落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是冷厉的,但眼中因为想到一些事情又弥漫着淡淡柔情。二者诡异地和谐交织在一起,显得他肃杀又温柔。
零一出现,跪在床前。
“各处要生瘟疫了。”宗豫说得太过平静,似乎在宣布天亮了一样寻常。
零一悚然,抬头看向少年。
少年笑笑,一脸天真烂漫:“天降瘟疫,乃天子不智。今年生了如此多祸患,都是圣上惹怒了天,故而天降神罚。去吧,我想听到各处唱起儿歌。”
零一明白了他的意思,郑重应道:“是,三日内各地都会唱起儿歌。”
宗豫愉悦,唇角翘起:“让各处防范瘟疫,切莫沾染上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