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公公听二人交谈如坠云端,瘟疫在他们口中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完全不及二人一口一个的小姑娘重要。
他还算清醒,差不多弄清楚他们提到的什么“星姐儿”、“姑娘”、“侄女”都是同一个人,即祝严钏的侄女。
在二人口中,那位侄女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仙,瘟疫便是她治好的。
越听越离谱了。
祝严钏也只是人到中年,他那侄女年纪才多大?
喜公公想让祝严钏清醒一些,不要信什么能治瘟疫的鬼话。一转头,他就看见以铁面无私示人的祝刺史因为听到侄女瘦了的消息,眼眶红了。
都算是什么事啊!
喜公公出离愤怒了。
……
祝星用过晚膳,坐在公堂中写册子。册子上是各患者的名字,按照治疗程度排列。
她在其后将每人每日恢复程度记下,方便把握用药的剂量。
有人恢复得快,便可少用一日汤药,提前去客栈;有人恢复得慢,就要多用一日汤药,晚些时候再去客栈。
每个患者都盼着自己能早日到客栈去,去客栈就意味着瘟疫好了。
刘主簿带着二十来个衙役发饭回来。自打人人在家,薛郡中所有人一日三餐便由衙门供应。自然衙门供应的并不是什么好饭好菜,但充饥足够。一来如此能让百姓彻底安心待在家中不外出,二来根据人口配饭,也好防止有人得了瘟疫不报。
他一开始以为祝星只是装装样子,应付几天就让百姓自己想办法。没想到她一坚持就是现在,银子花的如流水,她眉头都不皱一下。
换做孙县令,就算他有这么多钱,他也不舍得拿出来这么多为百姓花。
祝星若是知道刘主簿的想法,一定会很诚恳地告诉他,她现在用的确实都是孙县令的银钱,所以并不心疼。
这两日他偶尔随人一起去送饭,百姓们见了他都是感激不尽,发自内心地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还问祝姑娘最近如何。和他过去百姓当面讨好背后骂他的场景完全不同。
刘主簿还挺喜欢这种感觉。
原来对百姓好不好,百姓都知道。
“辛苦了。”祝星从册子中抬头,微笑地看着回来的一群人。
“不辛苦……不辛苦!”刘主簿为首的一群衙役对着祝星不断摇头。也怪,祝姑娘明明是一个极温柔和气的人,但他们见了她心中自然而然地就会生出敬畏。
“百姓们可都还好?”少女的眉眼温润而坚韧。
刘主簿答:“都很好,也很听话,在房中并不出去,不少人都长胖了许多。人嘛,都劳作习惯了的,这样歇着的时候倒少。”
祝星弯弯眼睛:“这样的日子也不会很久。”
“毕竟有您在,瘟疫一定会早日结束。”刘主簿不是溜须拍马,是发自内心地脱口而出。
祝星摇摇头:“是大家的功劳。”
众人便忙称不敢。
祝星从不吝于夸奖他人,将一群人夸了一通后每个人都面红耳热,才放他们离去。
“对待这种人,你也不必如此费心。”霍骁低哑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
祝星垂眸,继续翻册子,顺口问:“哪种人?”
霍骁一时语塞,本就不擅长用语言表达的他被问了个结结实实,在脑海中穷尽毕生所学来回答祝星的问题:“薛郡之前的县衙不见得多清明。”所以这些衙役过去做的可能并不好,不值得她如此费心赞赏。
祝星笑笑:“如今在我手下做事,做得好,便是值得称赞和奖赏的。”她顿了顿道,“你也一样。”
霍骁的脸腾的一下子红起来。
他口中干渴,晕晕乎乎,试图转移话题:“已有瘟疫之解,何必如此辛苦。你……你这几日瘦了许多。”他不擅长说些温情的话,最后几字声音越来越小。
祝星将手中笔搁下,微笑坐着转身:“有解法不仔细去解,也是白费。我费心些,不少百姓能从中得益,还算是一桩划算的买卖。至于瘦了……”她一沉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事情过去,多吃点便能胖回来了。只是还不知叔父那里一切进展可顺利,他那边人多,要兼顾的也多,一时推行恐怕并不容易让人信服。”
霍骁轻哼:“方子是好方子,只要用了见了效果,任那边多少人都会信服的。”
祝星颔首:“你说的对。”她闲话家常一般询问,“你要送一份方子到你父亲那里去么?”
霍骁呆了:“什么?”他大约是最近没休息好,出现幻听了。
祝星很有耐心地又问一遍:“你要送一份方子到你父亲那里去么?”
“我父亲……”霍骁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已经被祝星轻描淡写的态度炸得渣都不剩。
尽管祝星知道他的身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可当她提到他父亲时他依然被剧烈地冲击到,并且感受到了无比的玄乎。
而她是那样的淡然,似乎将他与西北大将军霍平嶂联系起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霍骁人还是麻的,完全接不上话。
祝星挑了挑眉,笑道:“我只是想西北军人数众多,若有不慎便是极大损失。你有顾虑的话,只当没听过我这话就是。”
“不!”霍骁清醒过来,“我……多谢你。”他一直心系西北大营,然而方子是祝星刚想出的,他不曾找到什么合适的机会开口。
他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询问。
祝星笑意清浅:“我起草一张方子,上面会将针术和用药交代清楚,只是终不及有人示范,画好你想办法送去就是。”
霍骁看着她月牙似的眼,不知是羞还是其它什么感情,总之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满脑子都想着她怎么可以这么好啊。
第108章 吸猫是缓解疲劳的最有效手……
“这些都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过好让人有安全感。喜公公戴着手套和面罩, 习惯性地开口挑三拣四。
“手上这个叫手套,面上这个叫面罩,都是防止瘟疫侵袭的法子。”祝副管家笑眯眯地补充, “姑娘造的。”
听到“姑娘”二字,喜公公的脸皱巴得更严重了。
到目前为止,他依旧觉得祝副管家一行人是骗子, 过来毁祝严钏仕途的。偏偏祝严钏信任他们信任得不得了,直接请进城, 张罗着推广此方,拦都拦不住。
恒山县不似薛郡, 祝严钏有绝对的话语权。
城中四十余郎中包括冀州军中军医全被征调在此处,等候韩成教授。这时候穿戴好面罩和手套, 一群人正传阅着传说中能治好瘟疫的那张方子。
传阅方子之前,一群郎中交口称赞手套和面罩的设计有多精巧。
喜公公悄悄挪到一群郎中身边, 想听听他们怎么说。
“这用药,真是神了。以寒解热, 完完全全地对症下药。”
“是啊,这是怎样的奇心巧思,才能想出如此用药, 以生石膏用药……当真是奇!”
“闻所未闻。”
……
喜公公见这些郎中们对着方子交口称赞,心觉荒唐。
难不成这方子还真能将瘟疫治好不成?
那何必多此一举派个郎中来。
“韩郎中, 您这方子好虽好,可是……”
喜公公心中一跳,果然, 可是来了!
“可是这方子药性太凉,染了瘟疫的病人哪里受得住?”
热烈讨论用药的郎中们一停,转头看向韩成。
“是啊韩郎中, 药是好药,可是药性太强,病人用了药万一被治死了,那和死于瘟疫也没甚区别,总之都是死。”
韩成面对质疑,平和一笑:“所以才要我来这一趟,不然送个方子就好了。方子确实寒凉,但姑娘说了,如瘟疫这般急病,只能快速将根拔了。细细荣养,只会将身子越拖越垮。”
众郎中听了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只顾着想韩成所说的除根之法,倒没太在意他话中的“姑娘”二字。
只有喜公公精准捕捉,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儿。
“可是太过寒凉,病人受不住啊。”
韩成挠了挠头:“原来我还没说要佐以针术吗?那我再说一遍。用药前以针术辅助,患者便能抵御寒凉药性了。我过来也是要教大家针术的,要不然也没必要来这一遭。”
“针术?!”
郎中们是真的惊呆了。
针术对于任何一个郎中来说都极为珍贵。不同于用药可以摸索,针术行错一步便是错了。谁若会点针术,那都是不传之秘,休说如韩成这样大大咧咧要传授的。
“您果真是要传我们针术么?”郎中们虽然都已戴了面罩,眼神却很是灼热,几乎能将人灼伤。
韩成微妙地产生一种爽感,他们刚知道祝姑娘要传他们针术时大约和现在恒山县的郎中们一般。
紧接着他就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感到羞愧。姑娘是那样的无私,教他许多,他却会因为自己学来的东西而在旁人面前优越。
实在不好。
韩成微笑,学着祝星的模样道:“没错。姑娘说了,越多郎中学会此针术,百姓便能早一日好起来,还请大家跟我学……”
“学”字还未说完,四十来个郎中齐齐下跪,乌泱泱的一片,很是壮观。
“多谢韩师赐针术之恩!”四十人齐声。
喜公公听得浑身一麻,这场景竟然让他觉得热血沸腾。
韩成受不起这份大礼,机智地同样对着众人跪下:“诸位快快请起,我只是个传针术的,算不得各位的师父。针术是姑娘教我的,众位要拜,有空可以去找她拜拜,还是别折煞我了。”
祝副管家噗嗤一下险些笑出声。
郎中们傻眼,没见过这种他们跪下,对方跟着跪下的情形。
有人抓住重点问:“姑娘是谁?”
韩成跪着道:“姑娘就是完善方子,教我针术之人。”
众郎中也跪着,七嘴八舌地问起祝星的消息,场面壮观又滑稽。
“成了,先都起来,跪着说话像什么话。”祝严钏终于开口,“眼下最要紧的,是平息瘟疫。”
一地的郎中这才起来。
喜公公心想,谢天谢地,您还记得这事儿呢,刚才看您看戏看得挺乐呵。
“直接以病患示范吧,法子已在薛郡推行过,不会出错,请诸位随我来。”韩成神采飞扬,无比自信。
他如此自信,看得众郎中手脚发热,跟着他一起自信起来,相信他们定然能攻克时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