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从西北学的。”霍骁额头上沁出些汗珠,唇上带笑,“是行路时从祝姑娘那里学的。”
卫湛一顿,叹口气道:“你便这么离去,当真是不打算告诉祝姑娘,与她辞行了?”
霍骁点点头,不言不语。
“哎,你真是倔。”卫湛不赞成地摇摇头,“明明那样喜欢祝姑娘,偏偏要做出一番事业才肯回来看她。”
霍骁哼了一声:“以她如今在京中的名头,有哪个配得上她的?我虽被人叫上一声‘霍小将军’,却是徒有虚名。论起来我如今却是也配不上她的。只有在外建功立业,有朝一日配得上她了,我再回宫中寻她。”
卫湛惭愧:“你这样一说,我倒也不好意思继续游手好闲下去。”
霍骁瞥他:“你少缠着她,干自己的正事去。”
“你既然这么担心,不若莫要走了。”卫湛笑嘻嘻的,出言留他。
“西北马上要开战,此时正是缺人的时候,我岂能在京中养尊处优无所事事?西北我是定要去的。”霍骁正色。
“那你连让她送一送也不让,对你自己何其残忍。”卫湛轻叹。
“我怕见了她,我便舍不得走了。”霍骁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地答道。
“这话你何不说与祝姑娘听?”卫湛顿了顿道。
“不说。”霍骁固执极了,“待我功成名就,自会回来向她表明心迹。如今还不是时候。”
卫湛点点头:“我不如你。”
霍骁难得露出个笑来。
二人碰杯,这便是霍骁临行前二人一同用的最后一顿饭。
……
霍骁来时低调,走的也低调。
他带着四人来,便也只带着四人离去。
不过走时他需向皇上汇报,因而临行时京中城门前站了不少禁卫军送行。
高如云霄的城墙下站着十数人,城大人小,倒显得人如蝼蚁般渺小。
虽是初秋,潇潇秋风飒飒,天地间已经渐渐起了寒意。
为了多行路,此时天方明,红日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霭,叫人直视亦不觉得刺目。
“霍小将军,自这里去西北一路艰难,一路顺风。”禁卫军首领看着霍骁真诚道。
这位禁卫军首领便是当日在巨鹿同江凭护送赵显回京的那位,他与霍骁因巨鹿之事倒算是有些缘分。
一回京他便顺理成章地被升为禁卫军统领,在京兆尹手下做事。
“承你吉言。”霍骁回头看了眼城门大敞,依稀开始有了人气的京中城,又见太阳渐渐升起,终于下定决心,“走了。”
瘦猴等人又看了眼京中城门楼上牌匾,纷纷叹了口气,自知这世上是没有奇迹的,只是心中替少将军觉得可惜。
若是祝姑娘能来便好了。
一行人策马在官道上疾驰,带动滚滚烟尘,向远方去了。
京外十里官道上,横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外是十数名护卫。
护卫们所穿皆一致,骑好马,配宝刀,气势汹汹,叫人惊叹。
霍骁一行人向着这里来,警惕勒马,待看清这些护卫们的衣装形制后,他吁马停步,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祝姑娘?”
她如何会在这里?
她怎知他今日离京?是卫湛?
祝副管家从马车前室下来,看着霍骁微微一笑:“霍骁,好久不见?”
霍骁张了张口:“姑娘呢?”
祝副管家一笑,叹气摇头:“老朽一把年纪一大早在此等候,你倒好,一开口便是问姑娘,哎。”
霍骁面上无须,神情便尤为明显。
他脸红了。
“霍骁,听闻你今日要走,我来送你。”
霍骁便觉得什么都值了。
第257章 可知道悔改了?
接下来的时光一日比一日过得快, 一切都渐渐驶入正轨。
六姑娘成功在妙手馆中落脚,从一开始的谨小慎微,到如今已经练出了胆量, 能够笑着送往迎来。
江莺莺安安份份地在小宅中养胎,偶尔去祝宅中小住几日,并自己试着认字, 日子过得亦是很充实。
而祝家与王家的议亲也在平稳进行着,若真谈成, 明年年后春闱出了成绩,二人大约就该成婚了。
而祝星的生活也是一样古井无波, 招惹她的都几乎消失无影,她照旧为女子诊治, 每月初一十五坐堂。除却卫湛时不时邀她游玩。她有时会答应,有时会拒绝。
日子过得不大痛快的应当只有两位。一位是皇上, 另一位是张太宰。
李中书令被贬也算是大事,朝堂一部分重新洗牌, 皇上趁机安插了不少心腹。只是即便如此,他依旧在朝堂之上没有绝对话语权。
那些老臣依旧用言语将皇上的意见堵得死死的,叫皇上哑口无言莫可奈何。
皇上愤愤拂袖回到御书房, 胸口不断起伏,最后还是没压住怒气, 将桌上奏折一扫而下。
“竖子!”
禄公公习惯性屏息凝神,装空气。
皇上的怒火果然没完,又砸了好几样东西方觉得心中舒坦了些。
禄公公察言观色, 开始跪在地上捡奏折善后,心中颇忧郁。伴君如伴虎,皇上好不容易心情好了一阵, 许久没发脾气,如今倒又是到了频繁动怒的时节。
过去也是如此,每到秋收时节,皇上总要生气。
近些年来内忧外患,老天又不向着周国,周国每到秋收时节,粮食收成都极不乐观。秋天粮食收成不好,到了冬日,百姓们又要挨饿受冻。
百姓们挨饿受冻,便又会死不少人。
一死人,那就是皇上做得不好。
归根究底还是粮食产量不足。但是粮食产量为何不足?那还是皇上做得不好,惹怒上天,老天惩罚周国。
到最后说来说去,都是皇上不好。
皇上心里苦。
因为皇上做得不好,老天不满意,才降罪于周国。要让老天满意,皇上就得去太庙忏悔认错。
而当今圣上上位并不光彩,太庙是他最避讳之处,自不必说还要他去太庙忏悔,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
但皇上又不能在百官面前变脸,只好生闷气。
“一群贼子,有朝一日朕一定把他们脑袋都砍了方能解朕心头之恨!”皇上咬牙切齿赌气道。
不过气赌得多了,倒容易让人当真。
禄公公默默将折子收好,重新摆回桌上:“这些大臣也是,一个个食君之禄,遇到困难却争先恐后地怪罪您,像什么话!”
皇上深以为然:“仗着自己是几朝老臣,便不知天高地厚,肆意指责于朕,真当真没有脾气!一群废物,解决不了问题就是我的错!”
他扫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奏折,更没好气。想也不用想里面的内容,他就知道其中写的什么了。
大约是他私德有亏,周国遭受天罚。
总之周国遭受什么,都是他私德有亏。好的跟他不沾边,坏的都是他的错。做皇帝好难。
但他又不能真撂挑子不干了。他辛辛苦苦算计来的皇位,好不容易当上皇上,遇到什么艰难困苦也只能忍着。
他总不能真就不当皇上吧!
皇上很没面子地回到桌前,重新拿起奏折翻阅起来。
禄公公悄悄松一口气,知道皇上发完了疯,又要勤勤恳恳地回归兢兢业业地批奏折行列中。
皇上一面翻阅奏折,一面眉头紧皱,越是批阅,眉头皱得便越深。
批着批着,他索性将朱笔一丢,长叹一声。
禄公公知道,这便是事情当真不顺。
每年到这时候都是一样。周国虽然处于富庶之地,但却并不重视农业,生产力水平极为落后。上层百姓还好,下层吃不饱却是常有的事。
粮食抵了赋税,一年到头来百姓们也不知在为谁苦,为谁忙。
皇上轻合眼帘,头又开始一阵阵疼了起来。
每当他情绪激动,或遇上什么难以克服的困难时,他的头便一阵阵地疼。
禄公公见状,不由试探着问:“皇上,又头疼了?奴才去传陈太医来?”
皇上摆摆手,哆嗦着唇:“你按一按。”说着便向后仰躺在椅子上。
“是。”禄公公便拘谨地搓了搓手,细心地走到皇上窗前为他按起头来。
皇上颅内依旧一阵赛一阵的疼,这次头疼的时间更久,无论禄公公怎么按,都消弭不了那股疼痛。
“皇上,这……这可怎么办?奴才还是去叫太医来吧?”禄公公担忧道。
“别去。”去了也没用,“我躺一会儿。”
禄公公便忠心耿耿地守在皇上身侧,焦虑地看着皇上头疼。
索性皇上的忍耐力极强,一轮又一轮的疼痛过去,人不知是疼痛耐受还是当真疼痛缓和下来,竟没有一开始那样疼了。
皇上满头大汗,人仿佛是从火焰山走过一遭,龙袍后面被汗氤氲开一大片。
“皇上,您好些了吗?”禄公公低声问道。
“嗯。”皇上从鼻腔发出道声音来。
“奴才觉得,莫若召白马郡主进宫瞧瞧?白马郡主医术高明,应当有法子看的,也好免您受这样多苦难。”禄公公貌似极为心疼皇上,“您的龙体为重,天下社稷都要靠您一肩挑起。”
皇上爱听禄公公这些吹捧他的话。但说到要祝星进宫为他诊病,他不知为何,还是犹豫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