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喻同叹着气,打了个呵欠,“都怪林常,昨夜非要拉着我一块看书,大半宿都没睡。”
说罢,他眉心微皱,好像更支不住自己身体似的,全身重量到压到阿桂的手掌上。
阿桂实在承他不起,手一缩,他便躺了下来。
他没皮没脸地在她腿上寻了个地方躺着,还像小时候那样,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男女有别,唇角微微勾起,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阿桂却随着他的动作,僵直脊背,紧咬唇瓣。
不知该作何反应。
因他太过坦然,目光清澈。
所以即便是他枕着她的腿,也好像只是件寻常不过的事。
她若多想,那反倒显得她心里腌臜不堪了。
明明只是阿姐和阿弟之间的日常而已。
就连林常,也并未掀起眼皮,还在那逐字逐句读着书,好像丝毫没有觉得奇怪。
但阿桂仍然不太敢动,脊背挺得笔直,不敢垂眸将视线落在他脸上。
方喻同却忽然抬手,朝她的脖颈处伸来。
阿桂吓了一跳,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上来,脸颊又不争气地红了。
“你做什么?”
幸好方喻同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脖颈,而林常还在埋头看书。
所以都没注意她的脸似烧红了一团晚霞,耳尖更是红的滴血。
方喻同的指尖温热,拨开她捂着脖颈的手腕,捻起她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佩。
他的指腹蹭着她脖颈细腻如酥的肌肤划过。
似是无意,却让阿桂的长睫颤了又颤,眸光不自觉染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光。
她连忙敛下眸子,紧紧攥着袖口,脖颈僵直。
玉佩还挂在她脖子上,方喻同只能悬空举着,摩挲那玉佩温润的边缘。
“阿姐,我记得你说过,这玉佩是你娘留给你的?”
一声轻“嗯”从阿桂喉咙间溢出来。
方喻同眸中酝酿着浅笑,将那玉佩又放回她的脖颈处。
指腹划过,又激起不知何处,一阵阵涟漪。
他浑若未觉,指尖搓了几下,才道:“阿姐,你娘亲,应当不简单吧?”
阿桂隐有一愣,而后迟疑着说道:“我娘只是普通妇人而已,只是生得好看,再无旁的特殊之处。”
方喻同明显不信,眸光掠过阿桂细嫩纤白的脖颈,轻笑道:“那她怎会有这样的玉佩送你?”
这玉佩,价值连城。
财不露白,他们这些年没有再提起过,阿桂也将它藏得极好。
但经历过那一场生死,他们俩自然心知肚明。
两人说得含糊,林常也没有听。
他沉醉在自个儿的书里,像是看痴了。
阿桂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方喻同的俊脸上。
指尖下意识地搭在脖颈处,抚摸着埋在衣领里的那块玉佩,仍能感觉到那温润的暖意,像娘亲给她的感觉。
她咬着唇,回忆道:“这是我娘的遗物,她只说叫我保管好,莫丢了,并未说是哪儿来的。”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贴身戴着。
两人都觉得这事并不简单,但是林常在,也不好太过深入讨论。
等到客栈落脚,方喻同把林常一个人撇在屋子里读书,他自个儿则敲开了阿桂的房门。
舟车劳顿一天,阿桂刚泡完脚,脸颊上的红晕也被那滚烫的温水给泡了出来,杏儿眼似是一汪清水。
她给方喻同泡了一杯热茶,温声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事问我?”
“嗯。”方喻同的声音有些沉重,待到抿了一口茶,才低声问道,“阿姐,你介意和我说说咱爹的事么?”
阿桂低垂了眼帘,盯着桌面上泛着涟漪的茶盏有些出神。
良久,才道:“是不是听说他在重牢中,便有些害怕?”
方喻同毫不犹豫地摇头,拧着眉毛说道:“阿姐怎会这样揣测我?他是你爹,也就是我爹,能生出你这样好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他的眸光沉沉,里面有执拗,有笃定,还有一丝护短般的急躁。
“阿姐,你以后不许再这样说。”
阿桂无奈轻笑,“抱歉,之前我一直没提起过,便是怕你介意害怕,如今看来,倒是我不对了。”
“确实不对。”方喻同撇撇嘴,郁闷道,“阿姐该相信我,心里藏着什么事,也该同我说与我听,好作纾解。”
阿桂抿唇点头道:“是,趁现在天色还不晚,我都说与你听。”
她端起一把剪子,将正燃着的灯芯尖端剪短,温和沉静的面庞也似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
“我爹,是个极好的人。他是京城一个大官离京城不远的一处田庄的管事。他很疼我,很厉害,也很会说笑,有他在,庄子里总是欢声笑语不断。”
“唯独不好的,便是太心软。”阿桂轻叹了一口气,垂眸道,“我娘总说他,心肠太软,不是什么好事。”
“可他却不这样觉得,每每娘亲说完,他都要回头同我说,以后要做个善良温柔的人,凡事留一线,多照顾珍惜身边的人。”
方喻同静静地听着,没说话,眸光里浮浮沉沉,映着灯盏微微晃动的光。
“后来,我爹果然还是出事了。”阿桂眸中藏着痛苦,却说得风轻云淡,“说是他贪墨了一千两银子,铁证如山,他被抓走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方喻同黑瞳轧过阿桂的眼角眉梢,笃定道:“咱爹一定是被冤枉的。”
阿桂无奈笑笑,“我也这样觉得,可那时候我太小,什么证据都寻不到,也没什么法子。”
“这趟我们回京,一定有法子替咱爹伸冤,到时候将他救出来,咱们一家团聚。”方喻同温声说着,只是心中仍有些疑点。
他是读过南国律法的,若是家中奴仆敢贪墨主子家钱财,还到了一千两这样大的巨额,是按律当斩的。
可是,为何非但没斩,还在京中重牢里关押了这么多年?
怕不是有什么隐情。
而且那价值连城的和田玉,又是从何而来?
是偷偷贪墨的?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关联?
这些疑问被方喻同压在脑子里,没有再多问。
他起身,嘱咐阿桂晚上天冷,多盖一床被子后,便回屋了。
阿桂忽然被他关心一番,还有些不大习惯。
他真是长大了,都开始变得知冷知热起来,以前他是从来都不知道这些的。
......
就这样一路跋山涉水,终于赶到京城。
离会试开始,已不足一月。
这还是他们三人头一回来京城,马车停在城门外。
从马车上走下来,望着那足足有好几个嘉宁城城门那么大的巨石城门,心中颇为震撼。
京城本身,就有五六个嘉宁城的大小。
是以这城门,也是十分壮阔,站在底下,便觉自身之渺小。
排队入城的人很多。
还有不少举子打扮的,同样风尘仆仆,都是入京来赶考的。
有些很是发奋,因排队估摸着要等一两个时辰,便索性搬了把小凳,一边摇头晃脑地读书,一边在队伍里慢慢往前挪着。
阿桂她们默默排到最后。
林常也很快有样学样,掏出他昨晚还未看完的那卷书,迫不及待地读起来,舍不得浪费一分一毫的功夫。
阿桂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却见方喻同还站在原地打量着京城城门。
便小声提醒道:“小同,你不看看书么?”
“没什么好看的。”方喻同不在意地摆摆手,“我都背下了。”
“即便过目不忘,也不能这般自大,知不知道?”阿桂拉着他坐下,揉揉他的脑袋。
方喻同有些不乐意地反抗道:“阿姐,这么多人呢,你别揉我,给点面子行不行?”
阿桂弯起唇角收回指尖,“那你好好读书。”
不知怎么回事,前头仿佛查得很严,一个个官兵在细细核对着要进城百姓的身份文书,还要问话盘查,所以每放行一个百姓都要不少功夫。
阿桂有些不解,不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很快,便有了答案。
走到她后头排队的仿佛是京城的一对夫妻,不知何故出了城,如今又要排上一两个时辰才能进城,自然怨言不断。
那妇人小声埋怨道:“今儿这是怎么了,查得这么严,早知道在娘家多住几天。”
原来是去娘家。
阿桂又竖起耳朵听着。
那男子也是一脸无奈地叹道:“唉,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三年一回的会试又要开始了,京城中来赶考的举子越来越多,难免鱼龙混杂。”
“一群读书人,有什么好乱的,我瞧着这未免太过谨慎。”妇人轻哼一声。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男子小声解释,“你想想这么多举子,谁知道有没有北国的细作混在里头,万一在殿试的时候刺杀圣人,那就糟了!而且如今京城里头人乌泱泱的多,北国细作若是使坏,遭殃的还不是咱们这些老百姓?”
那妇人好像被男子说服,虽脸上还是有些不乐意,却还是规规矩矩排在后头,等着入城。
阿桂也大致明白了这是怎样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