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手心沁出一片濡湿,咬了咬唇瓣,只能慢慢抬起脑袋。
露出那张温软动人又藏着不显山露水的明艳的眉眼。
整间屋子里,就连那熠熠晃动的灯烛,都好像静默了几分。
皇上、皇后还有沈国公,神色各有各的恍惚。
阿桂也终于看清了皇上的模样。
他瞧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面容儒雅温和,若他年轻时,应当也是一位翩翩俊俏的美男子,即便现在,也还算好看。
只是脸色过于苍白,是那种久病的人才会有的样子。
阿桂不敢多看,移开眼去,望着桌上快要燃尽的灯烛。
“你今年多大了?”
皇上再次开口,不知为何,嗓子像是又低哑了一些,仿佛硌了石头在喉间。
“回皇上,民女今年十七了。”阿桂从善如流地回答着,只有尾音带着的一点点儿颤音,藏着她的紧张。
“十七......”皇上又喃喃着,回过神来,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是金桂飘香的时候出生,所以叫阿桂?”
阿桂摇摇头,又把脑袋重新垂下,如实答道:“回皇上,民女是四月生,只不过我娘喜欢桂花,所以才给我取名阿桂。”
“......她也很喜欢桂花。”皇上几不可闻地喃喃一句,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失落。
只有靠他最近的皇后听到,脸色悄然微变。
“这果仁蜜饼,是谁教你做的?”皇上的问题仿佛没休没止,问完一个,稍一分神,便又蹦了一个出来。
阿桂早就想好了答案,直说道:“回皇上,这是民女自个儿学来的方子,又琢磨改进了一下。”
皇上的失落神色蔓延到眼底。
是了,这果仁蜜饼又不是她的独创。
也难怪,会放那又甜又辣的酱。
可他这些年吃过不少果仁蜜饼,只有今日吃到的味道,最像。
像到他想起从前,血液奔涌,像到他控制不住那颗狂跳的心,眼前彻底黑下去。
还以为......还以为......
皇上敛下眸子,轻咳一声,又仿佛是轻叹一声。
他扶着架子床的阑干道:“那个又甜又辣的酱,若是不放,最好。”
若是不放,那就完全一样了吧。
这么多年,他最怀念的,那个味道。
阿桂长睫轻颤,低声应道:“皇上说的是。”
皇上出神了片刻,又望向阿桂,忍不住问道:“你家在何处?”
他刻意压抑着的声线,竟好像微微颤抖起来。
“嘉宁城。”
随着阿桂轻飘飘的声音传出来,屋子里三人的神色,又各自复杂起来。
皇上是明显泄了一股劲儿似的,倚在阑干上,眉眼耷拉下来。
可是很快,他又想到什么,还想再问。
一直在屋子里当摆设的平王却忍不住了,他扶住皇上的胳膊说道:“皇兄,龙体最重要,这小姑娘又不会跑,你若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等你身子好了,再叫她进宫回话就是。”
“是了。”皇后也附和着劝道,“陛下,万事以龙体为重。”
皇上也许是确实倦了乏了,今儿情绪起伏过大,他这残破病体实在有些受不住。
他抬手按住眉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那便先回宫吧,等朕好些了,再叫她进宫给朕做果仁蜜饼吃!”
在场的人,自然只能应好。
包括阿桂。
沈国公又开始打点送皇上回宫的事宜。
他今日这寿宴,着实惊险波澜。
阿桂趁着走出去反身关门时,悄悄看了一眼沈国公。
他和她的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至少,她看不出他和她娘相似的地方。
浓眉大眼的国字脸,显得很刚正不阿不怒自威的模样。
方喻同在门口早就提心吊胆了许久,只恨自个儿地位不够,不能进那扇门。
又恨自个儿能力不行,只能将命运交到旁人手中掌控。
见到阿桂出来,他终于长舒一口气,迎上来拉着她转了一个圈儿,从上至下打量着她,“如何?他们没有伤你吧?”
“我没犯错,为何伤我?”阿桂轻轻摇头,只是也有些疲累,纤白指尖掐了掐眉心,“只是问了些话,没什么的,咱们回去吧。”
见她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掉,方喻同便没再问旁的,只是紧紧跟在她身后。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
晏芷怡是带着他们来的,也十分负责的在外头马车上等着,带她们一块回去。
方喻同依旧在马车外跟着走,脸色沉沉,目光深幽。
晏芷怡放下马车的帘子,有些心有余悸地说道:“阿桂姐姐,今日着实是太吓人了!听说圣人是咬了几口你做的果仁蜜饼就晕倒了,我也差点儿跟着晕过去!”
阿桂无奈地笑了笑,“太医说了,圣人身子是这样的,平日里注意调理,情绪莫要太过激烈波动便是。”
晏芷怡歪着脑袋,不解地碎碎念着,“阿桂姐姐,你说圣人不就吃个果仁蜜饼...他情绪波动什么呢?”
阿桂神色淡淡,朝她摇头道:“莫要妄议圣人。”
晏芷怡耸了耸脖子,吐舌道:“也是,我爹也同我说过的,祸从口出。”
她转了个话题,忍不住问道:“......咱们不说这个了,小同哥哥又是怎么了?他为何一直板着脸?”
这阿桂当然也不太清楚,她望了外头一眼,而后微微叹气,无奈道:“小同他脑子里藏着的事儿太多,那些个重要的,又不大喜欢说出来,我这当阿姐的也很难知晓。”
晏芷怡心悸地想道:你当然不知道......你最不知道的,最重要的,便是他脑子里悄悄藏着你这个阿姐呢呀!!!
第74章 米线 【一更】真急人
这个秘密在晏芷怡心里藏了这么久, 快要把她折磨得发疯。
夜不能寐,最近掉的头发都多了不少,真是可怜。
晏芷怡暗戳戳心疼自个儿, 又瞄了一眼外头脸色沉得不像话心事重重的方喻同, 然后朝阿桂暗示道:“阿桂姐姐,你这么温柔, 叫人如沐春风的,和小同哥哥完全不一样,他有时候臭着脸,我都不敢靠近他, 这样说来真是奇怪,有时候觉得你们姐弟俩……?”
“就感觉有时候小同哥哥或许都没把你当阿姐。”
晏芷怡一紧张,说起话来就语无伦次的。
意识到自个儿差点儿没明说“他想把你当媳妇儿!”之后,她暗暗咬着舌尖, 又开始思忖方才说的声音够不够小, 有没有被外头的方喻同听到。
她又偷偷瞄了一眼外头,幸好幸好, 他神色还处于阴沉之中,望着前方黄昏的暮色, 若有所思,大概在出神,完全不知道她们里面在说什么。
晏芷怡长舒一口气, 发现阿桂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大概是因为她刚才叽里呱啦一堆话说得太快,而且又太没逻辑,所以阿桂并未听懂。
晏芷怡讪笑几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就、我的意思就是感觉你们好像有时候都不像两姐弟。”
阿桂还是没听懂晏芷怡的话里有话, 轻笑道:“我和他本来就不是亲生姐弟,有些默契自然是没有的,你难道不觉得,我和他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么?”
晏芷怡一愣,整个人又恍恍惚惚起来,瞳孔放大。
不是亲姐弟?!
那她这段时日的自我折磨是在做什么!?
一路上,晏芷怡震惊得再次说不出话来,一路沉默到回了晏府。
阿桂又倦又累,也正好倚在马车软壁上歇着。
只是回了她在晏府的小院里,却睡得并不安生。
她做了很多场梦。
梦到了她娘,她爹。
还有今日见到的沈国公、沈青右、沈青筠以及皇上皇后。
以及多日未见的二叔二婶,以及好多年都没有再见过的三叔。
这些人,都在和她分别。
她在乎的,爹、娘、三叔都在熊熊大火里朝她招手,笑着道别,让她不要过来。
她哭得泪流满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模样在大火中燃为灰烬。
皇上皇后、沈国公、沈青右、沈青筠则面目音容都很模糊,只是依稀好像是在京城的城门前,送她离开,并让她再也不要回来。
至于二叔二婶,则面目狰狞,宛如恶鬼一般声色俱厉地让她滚。
骂着极难听的话。
她被他们拿鞭子抽着赶走,遍体鳞伤,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却只有吞噬她的孤独与绝望。
那种感觉,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道光。
方喻同从那道光里走出来,伸手朝她说道:“阿姐,跟我回家。”
阿桂恍惚地伸出指尖,在触到他手掌的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