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殷切地喊了一声,“阿桂。”
既点名道姓,就没有再不理会的道理。
毕竟他如今和方喻同也算同僚,阿桂不想让方喻同的这些关系闹得太僵。
她只好停下来,回头看他,状似才看见一般唤道:“左郎君,竟会在这儿遇见你,倒是巧了。”
些许日子不见,他似乎清减不少,往日清隽如玉的面庞也多了几分憔悴。
但这些与阿桂无关。
她朝他敷衍地笑了笑,笑意浅淡,只浮在面上。
左晔春宁愿她不笑,也不习惯她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他。
她以前会脸红,会羞赧,会柔声细语与他说话。
那些温柔,像月亮映在清水里的一场梦。
被他娘一搅和,就全不见了。
他娘说的那些道理,他都懂。
他无权无势,势单力薄,若能找个在朝中背景强大的岳丈大人,以后便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姜芊,姜家,是最好的选择,是一条平坦的康庄大道。
比和阿桂在一起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坎坷歧路要好走得多。
他动摇了,摇摆了,尤其是经过会试殿试之后,他发现他自个儿的差距与方喻同越来越远。
起码圣人更欣赏方喻同,与方喻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时常单独召见方喻同。
可他,还只是殿试那日见了圣人一面,说话不过两句。
才华不是最拔尖的,若他再无人提携,或许这一世就这么碌碌而终了……
一边是远大前程与抱负,一边是心动已久的姑娘,这决定实在太难。
虽迟迟不肯做决定,可心里的煎熬却日日夜夜都在折磨着他。
直到他娘以死相逼,终于是逼他,选了姜家。
他心底好像松了一口气,可想起阿桂的次数却变多了。
一闭眼,是她温柔昳丽的面庞,一睁眼,恍惚间好像听到她柔声细语地唤他。
直到今日,他远远瞧见阿桂进了这间酒楼。
便忍不住在外面徘徊等候,想要再和她说说话,告诉她一声——
“阿桂,我要成亲了。”
本来新娘子是你的,好可惜。
那股惋惜之情在左晔春心口横冲直撞,搅得隐隐作痛,甚至有些呼吸不过来。
可看到阿桂分毫未变的敷衍又浅淡的笑容后,又似被撞得稀碎。
她不在意,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甚至连唇角那一点点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
她笑着疏离而淡漠地说道:“那便恭喜左郎君了,祝你和未来娘子百年好合。”
方喻同脚步匆匆赶过来,就听到阿桂这么一句轻淡而漫不经心的祝福。
他脚步放缓,唇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面对左晔春郁痛而难受的表情,方喻同凑过去也补了个刀,“左师兄何时成亲呀?新娘子是谁啊?居然藏得这么好,翰林院还没人知道吧?我不管,反正请柬到时候得发我一份!到时候我定要去送贺礼的!”
自从阿桂和左晔春彻底没戏之后,方喻同一看见左晔春就笑得十分灿烂。
和以前臭着脸的样子简直截然不同。
看着方喻同盛极的笑容,左晔春心里那股子又堵又痛的闷重感越发失衡。
他艰难地开口,才发现自个儿嗓子都有些哑。
“到时候,会广发请柬的。”
“那倒是。”方喻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要笑不笑地说道,“左师兄岳丈家在京城定是最有头有脸的人物,爱女出嫁,肯定得八抬大轿红妆十里的,估摸着大半个京城的达官显贵都得去参加宴席吧?”
“嗯。”左晔春总算抿起唇角,有了一丝难得的笑容与自傲。
你方喻同比我惊才绝艳又如何,你以后成亲定没有这样大的排场。
可方喻同接着又说道:“就是不知道,左师兄以后的孩子,得跟谁姓啊?”
左晔春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全无,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姜尚书膝下无子这件事。
“不过这些,倒是与我们无关了,阿姐,你说是吧?”方喻同半眯着眼,似乎很愉悦。
知道他心思的阿桂,自然明白他的好心情来自哪里。
他惊艳夺目的笑容凑过来,让她脸上越发烧得慌。
她别开脸,没说话,快步朝马车走去。
方喻同反而更高兴,翘起唇角跟在她身后。
望着他们的背影,左晔春忽而眉心一皱,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
回到马车里,方喻同刚坐定,就听到阿桂问他。
“今日,是谁帮我们疏通的关系,让我去看爹爹的?”
方喻同懒洋洋倚在车壁上,漫不经心道:“我一个朋友。”
阿桂轻轻蹙起眉尖,“关系很好么?他可知道我爹与...那位的恩怨?万一连累了人家,你可——”
“阿姐,这些我都会处理的,你不必担心。”方喻同无奈地打断了阿桂的话,撇撇嘴角,一副很困的样子,“阿姐,我现在乏了,让我睡一会儿,到了再叫我,可好?”
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阿桂眉尖蹙得更深,可望着他的一脸倦容,终究还是没有再说话。
他很辛苦,她知道。
因南国北境一直都在打仗,天下也颇不安宁,内忧外患,朝堂之上更似处处都是暗流汹涌的江海,稍有不慎,便会卷入其中,粉身碎骨。
他年纪轻轻,就踏入官场,背后又无人撑腰,所以一步步走得更是艰难。
连左晔春都知道,要找个有权有势的岳丈大人。
可方喻同好像不懂这些,还是这样吊儿郎当不谙世事的样子。
阿桂有些为他担心。
虽他好像有了厉害的朋友,手段都能打通这重牢的看守。
可还是不够。
阿桂也不盼他日后有多高的成就,不求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愿他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内站稳脚跟。
若能在护好他自个儿的同时,再护好一方百姓,那便是更好不过了。
可现在……
阿桂咬着唇瓣,思索起来。
她那位便宜表哥忽然说要认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缘由在其中。
若说是因为那一缕稀薄的血脉亲情,她倒是觉得稀奇。
可为了小同,要她去和沈国公府攀攀关系,互惠互利,她倒也不是十分排斥。
一切为了小同好。
她受些委屈,也没什么关系,以前更苦更难的事儿,又不是没有咬牙受过。
马车辘辘,阿桂思绪也跟着翻滚万千。
第92章 玉壶 【多更两千字】阿姐真好看……
回到家中, 芦叶和汀州两个丫头都在翘首盼她。
待扶着阿桂坐下,芦叶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才松口气道:“太好了, 姑娘眼睛没肿。”
阿桂一怔, 才知道她们都以为她去看完她爹会哭成泪人儿,眼睛也会肿成核桃。
望着汀州捧着的热鸡蛋, 阿桂抿唇笑了笑,伸手温声道:“还是给我敷敷吧。”
今日在大牢中她确实哭得很狠,虽后来去酒楼坐了很久,现下瞧起来像没事人的样子, 但也不确定明儿会不会肿。
汀州轻“嗯”一声,连忙拿着鸡蛋动作小心翼翼地给阿桂敷眼睛。
“对了姑娘,你走后不久,门头便送来一封信, 似乎是从嘉宁城送来的。”芦叶一边给阿桂按着胳膊, 一边说道。
阿桂眸子一亮,迫不及待道:“快拿来给我瞧瞧?”
芦叶连忙将那烫着红漆的信封拿过来, 歪着脑袋好奇道:“姑娘,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芦叶不识字, 也不稀得学。
倒是汀州会一些,她忍不住戳了戳芦叶的脑袋,“叫你平日多努力些, 多识几个字, 以后也能帮姑娘看看账本什么的。”
芦叶吐吐舌头,不在意道:“汀州你会看就行了呀!我帮姑娘推拿,你帮姑娘解忧,多好!”
汀州摇头, “等咱们姑娘以后嫁人了,那家大业大的,账本得多少呀,我和姑娘两个人肯定看不完的,你还是要学些。”
芦叶缩缩脖子,头越发摇得似拨浪鼓,“你知道我一学就头晕的......”
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的,从认字算账说到阿桂要嫁人的事情上,又不知怎的扯起了方喻同的名字。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他的名字就像是一个个小钩子,在心尖撩出一道道波浪痕迹。
阿桂听得脸上发烫,让她们都退下了,这才拆开信封,认真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