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对中原大地来说,绝对不是好年景,李密和王世充在荥阳一带,对峙也有近半年之久了,从年初开始,两军就在荥阳,从小打小闹发展到殊死搏斗,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堆土放箭、挖地道、堆柴城下烈火烧……总之,能用的办法都用了。
王世充虽然兵少,但韧性极强,李密的几十万大军轮番上阵,打了大半年,却把自己拖得够呛,不但黄君汉、程咬金、谢映登等几十名将军被俘,粮道也被王世充偷袭了几次,让李密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荥阳金堤关被王仁则经营得滴水不漏,跟个乌龟壳子一样,几次强攻都未能成功,李密最终也只能放弃强攻的念头。
这可不是当年瓦岗军草草入境、掠夺百姓,从而被杨侗打跑的时候,王世充对这一仗显然早有准备,打从到了洛阳开始,就已经有意识的强化荥阳的强度,无论防御还是各种守城器械都是应有尽有。
双方经过几场惨烈大战,暂时进入了和解期,只可惜,王世充等得起,李密的军粮却已经开始供应不上了。
根源有二:一是征战无度,从翟让于大业十二年起义至今,战争不断,得不到休整机会,坐镇地方的文武大员匪性极重,既然没有也不懂得治理地方,对百姓行竭泽而渔之劫掠之道;二是穷兵黩武,攻克洛口仓后,时常保持四十万大军,每一天的消耗都是一个天文数目,成为沉重负担,这才损失十几万大军不到三个月,军队又涨到了四十万,这并不是李密的意思,而是各个各个派系的将军私下而为,李密屡禁不绝,他觉得只有这些军阀头头都死了,军权才能最终统一,但是李密下手,因为兼并一两个小‘军阀’还行,若是全军堆行,各军将军肯定集体反抗。
这也是当初在洛口仓宣布放粮天下,各郡豪强、反王来投,遗留下来的隐患,当时固然仗大了声势,却也成为改良的最大困难。
面对兵微将寡的王世充殊死搏斗,能够一直打到现在,李密反而觉得是一个奇迹了。这很荒谬,却也道出军队与军队之间的区别。
他被王世充讹诈走了六十万担粮食以后,秋收上来的存粮也快没了,再不想办法,军心会因为缺粮而涣散,若是王世充、窦建德、杜伏威联合来攻,可就真完了。
“魏王!”就在李密思索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单雄信、徐世绩、王伯当、房玄藻走进了李密的官房。
“你们怎么都来啦?”看到四人,李密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扶着重伤未愈的徐世绩坐下来。
单雄信、徐世绩原是翟让的铁杆支持者,但翟让就像小富即安的小老百姓,这让志向远大的单雄信和徐世绩十分失望,而李密的给瓦岗寨带来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两人也敬佩他的魄力和眼光,认为他李密是个能做大事之人枭雄,相比之下,翟让逊色太多。
但是当初翟让和李密相争时,重感情二人还是偏向了翟让,当时他们认为翟让比李密厚道,更没李密的阴毒和狡黠,翟让以诚待人,而李密以笼络待人,这就是两者最大的区别。
到了翟让阵亡以后,再没义气负担的二人,在李密的极力拉拢下,便理所当然的投了过来,身份一转之后,两人又觉得李密的‘阴毒和狡黠’是英主必备之姿,是上位者所必须的素质。如今二人都得到李密的器重。和王伯当一起,成了李密的嫡系大将。
这时,李密叹了口气:“你们四人齐至,可是为劝我不要向窦建德用兵?”
四人面面相觑,齐齐摇了摇头,房玄藻皱眉道:“殿下怎会有如此怪异想法?此时我军虽然疲惫,但对付窦建德却是绰绰有余,我军如今声势大不如前,若是任由窦建德攻城掠地,一些将恐怕会有二心,如果任由窦建德发展,我们后方不稳、军心动荡,一旦败上一阵,只需窦建德派人一冲,恐怕就会立刻变成溃败之势。”
“只是眼下军中粮食不足,继续打下去,恐怕不出一个月,我军便要自生哗变了!”李密一脸无奈的苦笑:“大军作战耗费太大。不是我不想打,而是实力不许。过度的战争就是穷兵黩武,对国家对百姓都会造成巨大伤害。汉武帝对外立下赫赫功绩,可对内却是‘海内虚耗,户口减半’,而我们治下之地本来是天下最富庶的地带,可是天下大乱,先有隋武帝暴政、民不聊生,后有乱民四起、群雄割据,相互攻伐,百姓死伤无数,为求活命,全部逃向了北方,现在虽不通用说是十室九空,可是也差不多成了百里无人烟了。”
房玄藻说得有理,李密这里也说得不错。
事实其实就是这样,主和能够发展经济,让国力强盛,但却使得一国战力低下;主战能威加四海,开拓国家疆域,可因为打仗而消耗过巨,使得经济跟不上,和与战双方有利也有弊。
李密脸上有露出挣扎的表情,他想打,但他也担心给百信带来危害,给魏国经济带来创伤。
“殿下,或有一法可解粮草之危!”王伯当眼中闪过一抹狠辣的神色:“只需给我一千精兵,三日之内,我必能凑齐粮食。”
李密扭头看向王伯当,他自然知道王伯当说的粮食是从哪里来,无非是盘剥境内世家门阀,皱眉道:“这不好。”
王伯当道:“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我赞成!”徐世绩咳了几声,道:“我们的将士被隋朝和世家逼得没有活路了,这才被迫起义,为民请命是我们的初衷,也是我们立世之本,可如今随着世家的大量涌入,我们已经与普通百姓越行越远了。失去百姓的支持,我们又能坚持多久?”
徐世绩这不是针对李密个人,因为李密虽然有很多问题,但本人相当朴素、勤俭。只不过他是‘北周八柱国’的后裔,偏向世家的思想太过严重,导致许多人都说他忘本。更严重的是出仕的世家子弟眼高于顶,瞧不起他们这些草莽英雄,从而埋下隐患伏笔。
话一说开,徐世绩也没有顾虑了,他郑重道:“洛阳原本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王世充也和世家妥协,可结果臭名远扬,不得人心,但如今,一穷二白的他,需要世家门阀的利益来充实自身,洛阳中的世家门阀和士族几乎被他屠尽,余下的也纷纷遁逃往我魏国之境。王世充接着忠实的执行了隋朝那一套利民政策,只短短数月之内,便令洛阳稳定下来,到如今已经是万民所向。而且世家灭绝,王世充的钱袋子却是鼓了许多,成为如今天下为数不多、且有潜力的诸侯之一。他的军队为何愿意替他卖命?因为军队不仅是为王世充作战,还为守护家园而战,所以宁死不降。等他度过这个关口,必然爆发出可怕的潜力!人心不齐的我们又如何应对?”
王世充依葫芦化瓢,迅速稳住洛阳,期间最多不过四个月,速度之快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而且看洛阳隐隐有恢复元气之状,李密也不免动了心思,所以也从杨侗那里买了一份详细的治理方案,只是施行一段时间后被迫放弃,如今看到王世充、窦建德、杜伏威都因此蒸蒸日上,李密也感觉自己应该执行:“世绩是说,我们也应该使用杨侗治理天下之策?”
“大势如此,不得不尔。若不然,治下百姓非得跑完了不可。”徐世绩对于杨侗的深谋远虑十分清楚,他之所以把各种治理之策甩给各大诸侯,是让世家门阀明白,就算没有他们的支持,天下依旧照常运转,等各路诸侯都用了他那一套,等他一统天下,来自世家门阀、士族的阻力就会小了许多,而世家门阀的怒火,则由各个诸侯来承担。但知道被杨侗利用了又怎样?为了留住百姓、稳定根基,大家还不能是一轰而上?
如今魏国周围的几大诸侯都在执行着杨侗的治国之策,并取得了不少成效,魏国的首鼠两端,导致每天都失去大量百姓和不愿再过颠沛流离日子的士兵,长此以往非被周边势力吸干不可。
“先生,以为世绩此议如何?”李密想了想,看向了自己的谋主房玄藻。
若能效仿隋朝治理,百姓就会安定下来,但同样也会失去许多英才。
“就看殿下的决心了!”房玄藻叹了一口气,对着李密躬身一礼,沉声道:“如今殿下麾下,已经有了不少世家子弟出仕,五姓七宗纷纷涌入,殿下若是如此,恐怕会失去这些人才。”
“若是不做,百姓会跑完!而且重用世家子弟,会引发各位将军不满。”徐世绩道。
“确实如此。”房玄藻十分认同,他想了一想,道:“我们不妨划出几个郡,用来重用安置百姓,行隋朝治理之策,然后一步步推广到全境。”
“妙!”李密眼中一亮。
苦思无果的徐世绩也咧嘴一笑,他们都陷入误区。都觉得要执行就在全境执行,却没想到除了全境推广,还能分而化之,治下几近空虚的郡县不少,把百姓一一填充进去,也没有伤害到世家的利益!
李密目光落在房玄藻身上,道:“有劳先生梳理出相邻的灌溉便利、土地肥沃、位置安全的郡县,将土地分给百姓!”
“喏!”房玄藻应了一声,又说道:“还一个关中情报。”
“难道隋唐开战了?”李密闻言一挑眉。
“说是也不是!”
“究竟是何事?老实交待。”李密一脸严肃,佯怒道。
房玄藻笑道:“秦王杨侗率领一支轻骑,从平凉郡潜入关中,一把大火将大兴宫宫城火了个干净,若非李渊见机得早,怕是被生擒活捉了,不过如此,他的儿女子孙、宠妃儿媳都被生擒去了河东。”
“嘶!”
李密倒吸了一口冷气,道:“真狠!”
“的确是挺狠的!”房玄藻微笑道:“殿下现在还打窦建德吗?”
李密一愣,明白房玄藻见自己在窦建德问题上,举棋不定,故意以此事来刺激自己,晒然一笑道:“若连一个小小的窦建德都不敢打,以后又怎么面对这头猛虎。等我先破了窦建德,再与这头猛虎一争高低。”
李密眼中却是没有了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雄雄斗志,杨侗火烧大兴宫,却激起了李密无限的斗志。
王伯当这是大声道:“殿下,还要不要向世家取粮?”
“无粮怎么打仗?”李密森然的吩咐道,“挑那些口碑不好的下手!然后,衍生向有所瓜葛的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