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石山是大隋西南的屏障,将高原平原一分为二,地热险峻,乃是西南锁钥,要是突破积石山防御,往北可沿良非川直抵西海,过了星星峡,则是张掖,掐断丝绸之路这条经济命脉;往东可直达临洮、陇西、天水,一路向东直逼关中。
在这其中,扼守两大山脉之中的积石关尤显重要,其战略价值已在此役得以展现,无须赘言;但是除了积石关,其实吐蕃还能通过多玛北上,甚至能如史上的松州之战那般,略过这两道关隘,直接从吐谷浑、党项和白兰诸羌的地盘,攻打松州这个进入巴蜀的交通要道。
史上的松州之战结束以后,作为挑战霸主的松赞干布还获得了吐谷浑、党项和白兰诸羌的敬仰,不但之后的吐谷浑、党项、白兰羌长期紧随吐蕃,甚至连原本附属于李唐的川西羌酋长也拜服在吐蕃脚下,此后一直紧跟吐蕃,与李唐王朝为敌。
吐谷浑、党项和白兰诸羌之地,便是无数个高度自治的羁縻州。这种制度下的首领能够背叛帮他们打走起吐蕃的李唐,有朝一日,同样能够背叛大隋。
放在平时或许无需担忧,然而若是在某些形势险峻时刻……各个羁縻州必将酿成一场大祸。
有鉴于此,站在历史高度的杨侗决定通过此战,将畏隋如虎的诸多羌之地彻彻底底的占领,设置江源一郡加以管理,将之经营为大隋西南第一道防线。
但万事开头难,要想让诸羌子民乖乖定居下去,就需要在各部拥有威望的酋长们乖乖配合,这也是杨侗没有对党项酋长、吐谷浑贵族斩尽杀绝的原因。
要让这些酋长听话,一是亮剑,二是利益。
剑已亮,群酋慑。
但一直依靠暴力,肯定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这时候就要附加一些利益上的承诺。而利益是人类永恒的追求,所以当杨侗一桩桩一件件许诺摆到台面之上,诸羌酋长为之眼红,他们现在不仅不敢拒绝,也无法拒绝。
没人愿意生活在苦寒高原、荒凉大漠。
大家世世代代打生打死、与天地斗、与野狼斗、与各部斗,为的不就是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吗?为的不就是自己和子孙安享太平、丰衣足食吗?
虽然以后会听命于大隋,但自己还能有富足生活,子孙后代也能能学汉学、当汉官……
而他们这些本该死了的俘虏,只需配合大隋朝廷官员收拢牧人。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多谢圣人可汗厚爱,自今以后,我往利咄一族世代以大隋顺民为荣,永不叛逆,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众酋长被往利咄抢了先,赶紧纷纷表态,各种毒誓层出不穷,听得杜如晦、裴行俨、李世谟等人面面相觑,一脸无语。
若是种种誓言真能应验,恐怕整个高原天塌地陷,成为一片混沌。
杨侗自然不会给他们感动住。
这帮酋长的誓言说得再狠,也无非是迫于形势,跟放屁没两样,只要某天强大了,或是大隋衰弱到人尽可欺的地步,这帮人绝对是第一个抄刀子杀向大隋腹地。
但只要过着半耕半农生活的诸羌安定下来,聚居于城池之中,那杨侗就什么好担心的了。
胡人能够在与中原王朝的战争之中屡屡占据优势,就在于他们有着与天地斗、与野狼猛兽斗的强悍血性。要是过上男耕女织的定居生活,骨子里的桀骜剽悍一定安逸的生活消磨干净。
一旦失去了飘忽来去的特点、没有与天地争斗的悍不畏死的习性,纵然单兵素质再强悍,又岂是拥有犀利武器、坚固铠甲的中原王朝的对手?
当各族说汉话、写汉字、读汉学、执汉礼、着汉服,甚至做大隋的官时,那么这个民族的特性将会逐渐被侵蚀。两三代以后,他们甚至以为自己祖先与天斗与地斗的峥嵘岁月是一个可笑的笑话。
杨侗微微一笑,“江源郡虽然地域广博,但毕竟是交通不便、出行困难的苦寒之地,朕以后不仅要兴建久治、长治、远治三个县城,用平坦笔直官道将这三县和永治县连接起来,以后还要将官道向北方的河源、东北临洮、东方的同昌和汶山相连。但若以人口而论,整个江源郡加起来,都比不上洛阳、邺城、大兴。”
众人闻言,眼睛都直了。
整个羌地人口竟不如一城,那得多么的繁华呀?、
更加向往了。
“人口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朕也不愿劳民伤财,让江源百姓无休无止去服役,所以,打算开通奴隶贸易,利用那些奴隶来修道路、兴水利。”
大隋的奴隶以突厥人、靺鞨人、室韦、铁勒人为主,至于吐蕃人,也只是近期抓到的一些战俘,但随着吐蕃的崛起,以及江源郡被纳入大隋版图,已经和吐蕃彻底接壤了,杨侗决定鼓励这些酋长去抓捕吐蕃人来与进行进行奴隶交易。
一是增加大批免费劳力,二是翦吐蕃的战争潜力,三是将忠诚这些酋长的羌人勇士牺牲在无休止的奴隶争夺战中,化作这些酋长手袋里的钱财。
“圣人可汗仁慈。”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偷偷地看了眼城下的尸山血海,众人违心道
“你们各部大约有多少名勇士?”杨侗见到兴高采烈的众酋长默不作声,心下顿时冷笑起来:得陇望蜀指的就是这些人,有了生机之后,私心就开始出来,但老子还真不信你们不动心。
他淡淡的说道:“之前打仗是立场不同,如今战争结束,化干戈为玉帛,那你们就是大隋的子民!朕既说过既往不咎,就不会追究过去之事!你们放心好了。朕是打算给你们一条财路。”
“财路?”众酋眼睛大亮。
“正是。”杨侗接着说道:“朕决定以党项八部、吐谷浑两部为基,在江源成立名为十旗的十支军队,分别用不同颜色的旗帜以示区别,首领也不叫酋长,而是旗主,每一旗的编制是三卫,每卫千人,总计三千兵力,每名旗主任期两年,卸任以后到洛阳接受新的任命。这十旗的使命是去吐蕃、南诏掠夺,抢到的财富都归你们所有,但是各部牧人必须卖给朝廷,不得私自截留。”
“当真?”众人又惊又喜。
这可是他们是擅长的老本行啊。
如今朗日赞普已死,吐蕃精兵尽丧,不久之后,必将陷入群龙无首的乱象,他们现在背靠大隋,哪会怕这些吐蕃人?
这还真是条光明的发财之路,虽说任期只有两年,可这两年要是拼一点,完全可以赚到十世之财啊。
“不假。”杨侗看了他们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要是不愿意,朕也不勉强。”
“我等愿意。”众人连忙表态。
“给朕听好了,各旗兵力必须控制在三千,超出一人,朕就当你们造反来定了,城下那些尸体就是榜样。”杨侗冷然道。
“遵命。”本来打算小主意的众酋心头发寒,一人壮起胆子问道:“圣人可汗,我们十旗何时可以出兵?”
“十旗颜色分别是红、橙、黄、绿、蓝、青、紧、黑、白、黑白相间,地位也以此顺序排列,至少旗色归属以迁徙的速度来定。”杨侗说意味深长的说道:“第一个迁徙完毕的人,先从太守处领到红旗,不但可以率先掠夺毫无戒备的吐蕃小部落,还有两个月的缓冲时间。这个缓冲,指的是第二个获得旗帜者,需要等第一旗掠夺两个月后才能出兵。而第二旗有一个月为缓冲,第三为半个月,此后各有两天时间缓冲,至于最后获得黑白旗那个,半年后才能出兵…回去准备吧…”
“遵命。”
“我等告辞。”众酋长行了一礼,纷纷离开城关。
李世谟佩服道:“圣上,胡人素来贪得无厌,您这十旗制度一出,这些人必将在这两年任期内疯狂掠夺吐蕃、南诏。”
杨侗笑了起来。
清朝用八旗制度汉入中原,杀伐无数,以几十万人口奴役了人口上亿的华夏数百年,他现在就是试一试,看这制度能不能横扫域外。
他对李世谟说道:“吐蕃、吐谷浑主力尽丧,朗日赞普和慕容孝隽也都死于城下,同时杀了数万名俘虏一事,应该取得了震慑周边部落的效果;但江源郡虽被大隋占领,然地处高原,路途难行,条件艰苦,关键是尽为各部羌人,要想将之尽皆汉化,难度非常大,更非一年半载之功。朕打算以李将军为江源首任太守,夯实一个牢固的根基,不知李将军可愿?”
李世谟文武兼备,武艺不如秦琼、罗士信、裴行俨这些大将,可他自小学习兵法,极有韬略,而且这些天在二吐联军猛攻下,不但能站稳脚跟,还能在极为不利的形势下,发动周边各部纷纷前来帮助守城,足见其能,这等珍贵、罕见的全才,杨侗自然不会只让他当个次官。
“末将遵命,多谢圣上看重。”李世谟大喜。
随着大战结束,二王皆亡,数万名代表两国战力的精兵被屠杀,因为吐蕃强势崛起而征战不休的吐谷浑、党项和白兰诸羌之地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同时大隋杀戮六万多名战俘的事情也震慑了诸羌各部,为大隋的政令夯实了根基。
他只要聚拢牧人、兴建三座县城、兴修官道,再以铁血慑敌酋、以利益分化、以史书典籍归化其民这三重手段治理江源即可…只要多管齐下,两代过后,所有异族尽说汉语、写汉字、读汉书、执汉礼,几乎与隋人无异。一旦以这套行之有效手段来奠定根基,那就是不世之功。
………………
却说众酋长出了积石关,踩着尸山血海,骑着归还的战马,孤零零的向南而去。奔行数里,不约而同的停马回望积石关,众人恍若做一场恶梦,望着一个个填埋尸体的大坑,无不愤恨恐惧、百感交集。
谁能想到占据先机的数十万联军,却被这么一支无敌雄师血腥报复,使雄霸高原的吐蕃、半死不活的吐谷浑兵败如山倒、一朝覆灭……
死在战争之中的还有无数党项兵!
这是血海深仇呐。
但面对这样一支军队,他们甚至连俘虏都不敢讨要,哪敢反抗、哪敢叫嚣着将大隋逐出高原?
要是现在有人站出来反抗大隋,残暴霸道隋军一定对他们展开更为残酷的杀戮,亡族灭种,绝非虚言……
不敢反抗就臣服。
他们虽然学习汉人知识文化,但弱肉强食的习性依旧存在,崇拜强者而藐视弱小,对于臣服强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一脸大胡子的慕容北叹息一声,忧心忡忡的说道:“隋帝占领诸羌,让我们定居于各城,甚至会各个城池设立学堂,教授汉家典籍,我们纵然不敢违抗,但也不能全部配合,反而要发动族人抵触!我们吐谷浑以前因何强盛?就是因为艰苦的环境磨炼出出铁一般的意志,以及居无定所练就的强壮体魄!而弱肉强食的生存方式,使我们时时刻刻生活在战争之中,我们为了生活,在必要的时候男女老少都会上战场,久而久之,已经不觉得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是受罪,反而因为受到威胁,各部各族凝成一个上下一心的整体,有着极为强大的战斗力。要是我们遂了隋帝之意,我们的后裔必将和汉人一样,居住在城里抵御风沙严寒,读着汉书而忘掉我们的祖先,再也没有披荆斩棘、悍不畏死的野性!”
慕容北看似粗鲁,实则无比精明,一眼就看透了杨侗的谋划。
“反抗?怎么反抗?我们世世代代跟汉人打,死伤无数,而步萨钵大可汗更是先被杨广灭了国、后让杨侗的联军兵临城下,但依旧虚与委蛇、矢志复国。他这样委屈求全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让我们族人有一块肥沃温暖之地繁衍生息?还不是想让我们族人生活在城池之中,不受严寒之苦?此战过后,固然人人畏隋如虎,但要是隋朝咄咄逼人,只要我们一声令下,无数儿郎为了活下去,照样去跟隋朝打一场又一场绝望的战争。”慕容迟苦笑道:“可是隋帝不但没有苦苦相逼,反而给我们比打仗抢到的还要多得多,族人们以后不但远离提心吊胆、战争不断的日子,还能学到耕种之术、汉学,甚至可以通过科举考试当大隋的大官…这是世世代代憧憬的日子,谁要是去破坏,谁就是族人的敌人,哪怕我们这些酋长也如此。”
众人闻言,为之哑然。
现在人人讨厌战争、反感战争、害怕战争,还有美好的生活遥遥在望,谁愿意打啊?
关键是他们这次败得太惨,作战而死的勇士算是荣耀,死了就死了,可还有很多人当了俘虏,按照草原上的习俗,酋长不管是为了保证自身实力,还是为了安定人心,都会在战后花重金赎回,然后族人都将酋长视作为了族人的性命,不惜受辱的好酋长,加倍拥护,以往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但杨侗手中的俘虏提都不敢提,看那架势,即使是活着,估计也是奴隶的命,这个消息要是传回部族,族人肯定觉得是他们这些酋长漠视族人性命,不舍得下血本赎回自己的亲人,族人背离之日似乎在向他们遥遥招手。
他们这几个即将失去族人拥护的酋长,现在要是胆敢起来反隋,估计不但没人响应,反而会偷偷去告密,胆大者,甚至要取他们的人头去邀功请赏。
拓跋细豆冷冷一笑,对慕容北说道:“天命在隋,此是大势所趋…以后没有党项、也没有吐谷浑,只有大隋江源郡,我们以后也不再是从属关系,同是大隋的子民,你想反抗大隋,恕我拓跋细豆不奉陪…念在以往的情分,我不告密。”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另外七名党项酋长也纷纷醒悟离开,说起来,他们党项是最大的受害者,不但好心没好报被吐谷浑联合吐蕃占领了,还被他们逼入反隋这个万年巨坑,导致八部损失惨重。
慕容北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忿忿骂了一声:“这些贱奴、羌狗全不是什么好东西,个个都像条狗一般,急着去迁徙族人,以讨好新主。”
“不好,他们这是打算先夺红旗,意图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快走。”慕容迟话音未落,已经远远的策马离开。
“混蛋!”慕容北气得大骂一声,也不知是党项八部酋长,还是骂慕容迟不仗义。但他自己却知道自己现在十分后悔,悔不该有感而发的说出要反抗隋朝统治那番话。
如今好了,把柄都落到了众人手上。
这些已经明显和他不对路的党项狗,会不会事后向隋帝告密?
会不会以自己的人头作为晋升之资?
想到这里,慕容北悔得肠子都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