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未出来的蜀郡雒县清晨,天空灰蒙蒙一片,林间树木青草,都挂一层浅白秋霜。当朝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金黄色的霞光洒满了蜀郡山峦、原野和城池,随着浓重烟雾慢慢淡化,雒县城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朝霞洒在雒县城头,守城唐军将士身上的战刀、铠甲闪烁瑰丽光芒,如果只看城头,会让人觉得十分唯美,可目光只要下移,映入眼帘的却是血肉模糊的破残死尸;有的死尸身子蜷缩,脸上还带着临死前的痛苦;有是尸体头颅破碎、残缺不全;有的被石块砸成肉饼,深深的镶嵌在了大地之上,和鲜血染红的大地浑然一体。
城上的唐军士兵注视着晨雾下的隋军大营,眼中都流露出惊惧恐怖之色,此时隋朝第一军、第五军已经全部集结在雒县之外,加上奴兵、辅兵,全军足有十多万人。延绵十多里的一座座大营拔地而起,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把雒县南、东、北三面团团围住了。
杨侗这么做可没安什么好心,因为留下的西面正好对着九陇县方向,这边地势比较平坦,有利骑兵冲锋,一旦雒县之军战败,骑兵便能从背后掩杀,迫使九陇唐军出营营救,与隋军在野外决战;二是雒县唐军一旦大败,就会把恐慌的情绪带去九陇大营。
杨侗收到北部唐军已经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就下达了总攻命令,在杨侗指挥下,罗士信、裴行俨、麦仲才、王雄诞、薛万备、虞湛、樊钦等将,乃至刘仁轨、来济这种谋战派儒将也都上过前线,对着雒县连番猛攻。杨侗的用意很简单,就是希望大小将领在战斗得到淬炼。
百多架飞天神舟这些天更是大发神威,飞天军最开始的时候居高临下的放箭,效果虽然不错,但起到的作用更多是一种心灵的压制,消耗巨大不说,还时不时让唐军用巨弩击落,久而久之,已经威慑不了习以为常的唐军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战斗,飞天军也总结出了许多阴损的战法,空投火油是常规战法,而箭矢已经被飞天军换成了碗口大小的石块,他们先把飞天神舟升到巨弩也射不到的高度,然后从天上空投石雨,那从天而降的石子,经过高空加速,威力比箭矢只强不弱,要是砸在人的身上,轻则皮开肉绽、伤筋断骨,重则脑门崩裂,要是哪怕有头盔也防不住那余威。如果风是吹向雒县,那他们就在上风空投石灰粉,更可恶的是把人畜粪便投到了城内的军营之中,从天而降的屎尿弄得军营臭气熏天,若是砸到人的身上,那滋味就别提了,总而言之,凡是能够想到的阴损点子都被飞天军用到了唐军的头上,弄得雒县唐军苦不堪言。
昨天傍晚,两万名吐蕃军趁着隋军鸣金收兵之时,在主帅娘尚囊的带领下,冲出城去。本想打隋军一个猝不及防,孰料杨侗一直在防备着这支骑兵,当他们冲散了攻城奴兵,杀到隋军中部的时候,严阵以待的千辆蜂窝车弩集中发威,将他们尽数歼灭在雒县城下,城外的尸首便是昨天的杰作,那天崩地裂一般的车弩所产生的威力不单是杀了吐蕃军那么简单,也令城中守军生出无从抵御的无力感,由此催生出的是厌战和畏战情绪。
这时,长孙顺德听说敌军又一次前来攻城,立即身穿雨具以防空投的屎尿,随即赶到城上,紧急调集一万大军上城防御,当他听说滚木礌石消耗甚大,已近告罄,又令人把靠近城墙一带的民房全部拆除,所得砖木石块通通用来守城防御,大梁被锯来当滚木,砌地基的条石也被士兵撬起,然后搬上城来当在礌石。
辰时时分,‘咚!咚!咚’鼓声大作,低沉号角声响彻大地,两万多名隋朝奴兵俨如潮水一般涌向城池,他们手执盾牌,扛着数百架数丈高的登城梯,一个个奋勇争先、喊杀震天。
他们先用木板架过护城河,充当桥梁,根本没有进行丝毫试探性进攻,直接就发动猛烈强攻。
城上唐军箭如急雨,密集地射向奴兵,尽管奴兵也有盾牌遮挡,只是军队太过密集,依然被大片射倒,数百架城梯上的铁钩钩住墙垛,奴兵先锋向上攀登进攻,大石和木头如冰雹铺天盖地砸下,一串串奴兵被砸中,惨叫着从攻城梯上翻滚落地,但又有新的奴兵登城冲击。
天上的飞天神舟、奴兵之后的投石车也开始投入战斗了,铺天盖地的石块夹杂着黑压压箭雨落下来,城头的唐军被压得只能躲在盾牌或城楼下面,稀稀拉拉的反击有气无力,战争其实在杨侗决定发起总攻的那一刻,似乎便已经宣告了结果。
攻城战打得十分惨烈,箭矢横飞,尸体堆积,双方都在战斗中投入重兵。
在飞天军、破城弩、各种攻城器械、精锐射手和奴兵组成的攻城部队全方位进攻下,哪怕预备之军也加入了进来,但是对战局并没有太大帮助,攻城车在开战不到一刻钟,也顺利的冲到城下,开始疯狂撞门。
这时,北城出现险情,第一批奴兵在天上、地下的掩护下已经冲上城头,开始和唐军士兵朝廷恶战,越来越多的奴兵冲上城头,北城的情况万分危急。长孙顺德的亲兵大吼一声,纵马疾冲进敌群,与奴兵展开血战。
长孙顺德更是咆哮着举起一块巨石,朝着城门处狠狠地砸落,一架攻城车直接被那巨石砸碎,几名躲避不及的攻城奴兵给砸成肉泥,紧跟而来的箭矢将失去庇护的攻城士兵射成了刺猬。
但是报废的攻城车很快被人推开,又有两架攻城车被推上前来,开始疯狂撞击城门。
长孙顺德正要如法炮制,却被一名唐军将士扑倒在地上,数十支如若长枪一般的箭矢破空而至,将两人身边的几十名唐军死死的钉在了残破的城楼之上。
井欗也在奴兵推动下赶到,那井欗比雒县的城墙还高出不少,上面弩手居高临下的对着城墙上的唐军将士开始压制,同时投石车也开始发难,饶是唐军将士也十分勇猛,但是面对隋军层出不穷的攻城器械加上飞天军从天上的压制,也是无力抵抗,眼睁睁的看着一架接着一架攻城梯搭上城墙,一名名奴兵为了脱离奴籍,获得大隋百姓的国籍,尽皆悍不畏死冲上城头,与守城唐军厮杀在一起。
“赶下去!通通把他们赶下去!”主帅窦轨也拎着一把宝剑在城墙上游走,疯狂的挥剑将两名刚刚上来的奴兵斩杀,他没想到隋军今天的攻城会如此迅猛,有了这些攻城武器,再加上飞天军压制,守城的唐军完全发挥不出守城的优势,还没有坚持一个时辰,就被奴兵杀上城墙。
如今事已至此,唯有死战到底了
只是杨侗为首的百战雄师尚未出动,唐军面对的仅仅只是异族奴兵,当唐军士兵失去城墙优势,战斗力的高低一下子就分出来了,往往一名奴兵便能拼掉两到三个唐军士兵,那悍不畏死的凶残气势,休要说是寻常将士,便是窦轨都感到胆寒。要是最为精悍的第一军杀上来,结果恐怕更为凶残。
而且随着越来越多的奴兵爬上了城墙,唐军战力不足、士气不高、装备不好的多种缺点更突现了出来,杨侗这一次派来的奴兵大多是在战争中淘汰出来的精悍之士,他们离成为大隋子民只有一步之遥,而这些人隋军经过多年训练,多少也懂了一些合击之术,往往三五人占据一段城墙,接应更多将士上城,所以任窦轨喊破喉咙,唐军的活动空间不断失守。
“杀杀。”这时,一声狂暴的怒吼声在他不远处响起。
却是长孙顺德眼看着自己的亲兵不断被敌军斩杀,发出了愤怒咆哮,他犹如一道旋风一般在人群之中来回杀过,所过之处,哪怕是已经聚在一起的奴兵也难以抵挡。
“此人就是长孙顺德?”杨侗和罗士信、裴行俨、房玄龄、凌敬并肩站在一起,各用望远镜观看城上战况,由于城墙上的唐军几乎全线溃败,也使得长孙顺德显得格外刺眼。长孙顺德虽然是长孙无垢的族叔,可杨侗并不认识,是以出声询问。
“正是他,长孙顺德是长孙恺儿子、长孙晟大将军的族弟,说起来也是一名骁勇的悍将。”主管情况的凌敬介绍道:“他在大业年间在右勋卫任职,为了躲避先帝发动的高句丽之役,长孙顺德逃匿在太原城内,被李渊收留为门客,与刘弘基、刘文静等人等李渊暗中募兵训练,正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帮忙,所以李渊造反的时候才有那么多精兵。”
“刘文静、裴寂、刘弘基、段志玄、于志宁等人都死了,他一人独活,也实在太过寂寞了些。”杨侗放下望远镜,淡淡的说道:“送他下地狱。”
“圣上,此人便交给末将好了!”裴行俨将亮银锤背在背后,便策马往城墙冲去。
唐军此时已经被奴兵压制着打,根本无力顾及城下,但见裴行俨如同一头猎豹一般,蹭蹭蹭几下顺着攻城梯窜上城墙,正看到长孙顺德一刀把一名奴兵砍死,当下右刀左锤的便杀了过去。
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恐怖压力令长孙顺德动作一僵,下意识的扭头看去,但见一个身手矫健的人影已经扑了过来,狂暴的气势令长孙顺德头皮发麻,连忙举起手中双刀架向当头砸来的锤子。
“当”的一声巨响,恐怖的力道自双刀上传来,长孙顺德噗嗵一声单膝跪地,双眼通红的看向裴行俨,他在唐军诸将之中,也是力量型的悍将,却没想到来将一下子把就把他砸到跪下。
“有些本事!”裴行俨赞了一声,随即又是一锤子砸了下去。
长孙顺德大吃一声,再度举刀封挡。
“当”又是一声巨响,长孙顺德虎口崩裂,手中双刀也出现一道醒目缺口。
“受死吧!”裴行俨“当当当”的一口气狠砸十下,长孙顺德就这么跪在地上,双刀叠在身前,硬生生的挡了十锤,身体在地上硬生生被推着向后退出十几步,随着最后一锤落下,双刀应声而。
裴行俨收锤而立,再看长孙顺德时,却见对方双目圆睁、七窍流血,已是没了声息,竟是被他生生震死了!
“多好的一条汉子,眼光却不咋样,竟然跟了一个大反贼。”裴行俨摇了摇头。
长孙顺德所剩无几的亲兵眼见自家主将战死,一个个疯了一般扑向裴行俨。
“找死。”裴行俨狞笑一声,刀锤抡开,这三十多名精悍的唐军士兵,须臾之间间,就让裴行俨一人杀得血流成河,其余唐军将士心生怯意,见裴行俨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呼拉一声,便逃了个干干净净。
唐军本就颓势尽显,单凭长孙顺德以个人的勇武镇场,如今他硬生生让裴行俨震死,哪还是奴兵们的对手?支撑没有多久,便溃败下城,而城门此时也被撞开,源源不绝的隋军涌入城中。
。。。。。
“不要退,不要退!我们还能再战。”浑身浴血的窦轨站在城头上,连斩十多名逃兵。
但唐军本就不高的士气,随着裴行俨率军杀上城楼、城门告破,变得更为低迷,哪怕窦轨命亲卫斩杀逃军,也阻不住崩溃的唐军逃兵。
窦轨一把拉住一名从身边逃过的将领,红着双眼咆哮道:“你身为李氏宗亲,为何也要逃?”
“相国,我……”那名将领想刚要说些什么,窦轨的宝剑却已经刺入他的胸腹。
“懦夫,你们都是背国懦夫……”窦轨从那名将领的胸腔抽出宝剑,又劈了十多名跪地投降的士兵,将身边扫了一空,而这时的城头上的唐军士兵,只有他一个人还站立,余者尽皆双手空空的跪在城垛边。
周围一众唐军见窦轨疯了,都躲得远远的。
当杨侗和罗士信、房玄龄、凌敬等人带着一队玄甲军登上城头的时候,正看到披头散发的窦轨追着几名唐军将校砍,而裴行俨为首的隋军、奴兵也没有制止窦轨,在一边笑嘻嘻的看热闹,而杨侗更是看到一名身穿明光铠的唐军将领逃到裴行俨身边的时候,被他使坏的绊倒在地,窦轨上前就是一剑。
“这些,好像都是李氏子弟和他们的亲戚。”一旁的凌敬低声说道。
“……”杨侗脚步一顿,调头走向另外一边索性,远远的看热闹。
直到窦轨斩完几将领的时候,英姿飒爽的李秀宁、阴明月、杨沁芳、蓝雪儿才带着一帮修罗卫女兵登上石梯,杨侗这才走向窦轨,一本正经、大义凛然的喝道:“窦轨,你实在太过分了,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怎可尽归罪于将士?”
“杨仁谨?”窦轨在洛阳见过身为东都留守的杨侗,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正是朕。”杨侗微笑着说道:“窦轨,你是名门子弟、伪唐相国,可你效忠的伪唐大势已去,见朕不跪下投降更待何时?”
“我窦轨乃是大唐相国,岂能降贼?”窦轨冷笑一声,将血淋淋的宝剑横在自己脖子上,脸上挂着一丝狰狞笑容,然后狠狠一拉,当场身亡。
“有始有终还有种,是条好汉子。”杨侗竖指称赞。
“……”房玄龄、凌敬尽皆一脸无语表情:你都说人家是名门子弟、伪唐相国了,而且让人家下跪,人家为了‘名门子弟’这个招牌,都得自杀。不然,便是给窦氏先祖蒙羞。
“启奏圣上,雒县城池已经全部控制!城中唐军尽皆投降。”负责今天攻城战的麦仲才来到杨侗身边,躬身一礼。
“嗯。”杨侗点了点头,对他说道:“立刻率领本部人马进击九陇城,不管那罗君副和敬君弘是否投降,都不要手下留情,直接就地斩杀!记住……凡是校尉以上的武官,不论是谁,尽皆杀无赦!”
雒县一下,代表成都城的门户已经敞开,李渊没有把忠诚于他的窦氏、萧氏、陈氏等派系田地缴完,这是为了使这些人能够稳下来,对他的江山有一定的好处,但是在杨侗看来,做得还不完善、彻底,所以他把李渊未尽全功的事业进行到底。
“末将遵命。”麦仲才拱手接令。
“罗士信、薛万备,你二人带三万将士进逼兴乐县……你们的任务不是拿下兴乐县这座小城,而是把唐军从高大的成都城引诱出来歼灭。”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杨侗的语气已经充满了森然杀机。他知道自己要是带兵前去成都城下,相信很多风吹两边倒的人很识时务来投,到时候杨侗想要斩杀他们的话,很容易犯众怒,他以后还要仁义之名来治理这方天地,所以很多事情必须在他抵达成都城之前,在战斗中完成。
“末将遵命!”罗士信、薛万备躬身答应一声,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