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隽把初一留了一夜,天亮了才嘱咐人送她回去。
初一回去的时候就瞥见赵徵的侍从站在外头溜达,一眼看见她眼都直了,七嘴八舌地把她往屋里推搡。
“好姐姐,你总算是回来了,爷昨晚不吭声,对灯到夜半。今天大清早便起来,一个人廊下溜达了半天,也不晓得在等些什么,问了也不说话,脸沉沉的,咱们都不敢往前凑。”
初一:……
她头疼地往屋里走,隐隐在屏风上,看见个孤清冷淡的身影。
初一是个十分聪慧的姑娘。
赵徵不许她跟宋隽说,她还是拐弯抹角暗示了赵大人的的确确生着气、闹着别扭,而当宋隽不许她讲给赵徵自己喝了药腹痛的时候,初一进了屋:“大人恕罪,宋大人受了凉,有些不舒服,留我陪了她一夜。”
里头冷冷淡淡的赵大人望过来。
半晌,他叹一口气,慢条斯理问:“…她闹了什么毛病,喝那药喝的?”
初一摇着头:“奴婢不敢说。”
“她不许你说?”
初一继续摇头:“没有的事情。”
赵徵:……
他抬着眼,眼底发青,一双眼里有淡淡的血丝:“初一,你究竟谁家的侍女?”
“大人家的。”
初一的眼弯着像月亮,替他续水,试探问:“您要去探望探望宋大人么?”
赵徵瞥她一眼。
“不去。”他撩着袖子起了身,背影极其冷淡,冠发束得潦草,大约是他自己闲闲梳起的,以至两鬓蓬出一絮发来,倒是显得他愈发清逸疏朗。
他音色寡淡:“把我枕边那书拿去书房。”
初一愣了愣,抿着唇,折身去他卧房——上头摊开着本医术,字里行间,颇多批注,可知看得仔细。
她盯着看了眼,合拢书页,轻轻笑出来。
这两个人,别扭的简直不像样。
元宵的假期很快便过去,宋隽再去上朝的时候精神状态也还是没调整回来,带着点萎靡不振的样子,捧着笏板站在前头,浑身上下都挑不出错,立在那里却总让人觉得扎眼。
江子期瞥她好几眼,终于寻摸到这人一点错处。
——她竟然趁他听旁人说话的工夫,偷摸去瞥赵徵!
广袖下头的手悄然握起,江子期脸色沉下来,正奏对的大人原本慷慨激昂说着,见皇帝脸色一变,匆忙心里复盘一遍自己适才的话:分明就是对帝王去年政绩歌功颂德的啊,难道皇帝是嫌夸得不到位了?
宋隽也敏锐觉察到锐变的气氛,收回打量赵徵的视线,没抬眼,垂着眼皮盯地砖。
赵大人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没养回来,眼底有点发青,下颌弧线也瘦得愈发明显,捏着笏板站在那儿,神色有着几不可查的倦怠。
仿佛是熬了夜,人迟钝许些,上头小皇帝估计都察觉出来自己在偷偷打量他了,这人也还是没匀个眼神给她。
思及此,宋隽心里咯噔一下。
一般叫赵大人这么通宵达旦忙活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准备拿来坑她的。
她默默捏紧了手里的笏板,心里头反思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努力反思这么个工夫,那边眉眼闲淡的赵大人慢吞吞把脊背挺直了些,原先垂着的头略抬,往她那瞥了一眼,尔后又缓缓收回去,又变回适才那倦怠模样。
他们两个这小动作细微至极,除却上头纵览全局的帝王看了个清楚,其余人都是两眼一抹黑,顶多是觉着赵大人站累了,伸直腰背抻抻筋骨,再想不到别的事情。
上头的江子期气得眼前都快发黑了,一张脸更黑,手里的拳头捏得乱颤,下头夸他的大臣一个字儿都没敢在往外蹦,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最后是鸿胪寺卿周大人出来解了局,说起合黎来朝的事情。
周大人言简意赅:合黎那位新王明后天就要进京了。
“哦。”江子期仿佛终于找到了话题,另找了个人折腾。他似笑非笑看宋隽,脸上的黑云半点没散开:“殿帅瞧着憔悴,若非政务太繁忙,不能兼顾殿前司和接待使?”
嚯!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纷纷落在宋隽身上。
合黎那帮子人年前就在往京城赶路,众人心里都清楚,没承望接待使的职责给了殿帅啊!
这是皇帝终于使唤累了宋家人,意欲分他们身上的权了?
众人来了精神,一双眼快被宋隽后背盯出花儿来了。
宋隽轻咳一声,慢条斯理道:“谢陛下关怀,一切都好,不过是年前偶感了风寒,还没调养好。”
江子期嘴角的笑冷淡,盯着她不说话,气氛冷滞,适才出来救场的周大人和诸位大人一起缩着装鹌鹑。
半晌,赵徵捏着那笏板走出来。
“春闱临近,今年甫兴变革,较之往年颇异,不知陛下解释是否要驾临场中?”
宋隽原本淡定被盯着,寻思盯着吧,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此刻听见这话,忽然偏头看向赵徵。
——春闱分明是叁个月后的事情,你拿这事情替我解围,还说自己没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