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将士们,在大营里立起了白帆魂幡,扎了个大灵堂,迎接同袍烈士们“回家”。吐蕃的使者们押着牦牛车进营时,众将士们无不心情复杂,不知该是痛恨他们,还是感激他们。
“我打了半辈子仗,这样的事情还真是头次见。”侯君集对秦慕白说道,“休说是汉胡对战,就是早年跟随陛下南征北伐打内战时,我也没见哪个中原反王干过这样的事情。”
秦慕白对此不置一辞,只是吩咐他和薛万均说,虽然各为其主以死相拼,但这些事情该是在战场上解决。既然对方人道大度,我们也不能小器无理。杀牛宰羊好生招待这些使者,完了打发他们回去,确保毫发不伤。
二将因此遵照执行,秦慕白还派了几名精细的心腹百骑近卫,专门负责招待一事。一则以免军中有将士怒火攻心干出出格的事情,二则,也为防范对方趁机窃取军中机密。
吩咐完毕,此等小事秦慕白也就不再过问了。
两军对垒军中自然没有挽留对方使者过夜的道理。傍晚晚宴过后,这些吐蕃人本该识趣的告辞离去。且料,其中有几个人突然害了急症,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浑身抽搐行将半死!
吐蕃领头的几个使者大怒,大骂汉人无信无义卑鄙无耻,居然在饮食中下毒,暗算己方。唐军将士本就心里窝了一团火,解释无效后便针锋相对的就和他们吵闹起来,若非拦驾及时,当场还要酿出火并冲突。
薛万均马上将事情报知给了秦慕白,对他说,吐蕃蛮子分明是在耍诈,我等若要取其性命,何需暗算?羊入虎口直接拿下便是——不知他们居心何在!
秦慕白思忖了片刻,说道:“看来对方是别有图谋。既然如此,不如就静观其变,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请几个老道的军医来,由我亲自带着去给那几个病倒的吐蕃军士瞧病。
稍后,秦慕白便带了几名军医,去到吐蕃人的临时营房里探望。他们的确是病倒了四个人,此时都已陷入昏迷。军医诊断后一同认定,都是中了急毒但不致丧命,眼下一时无法确定是什么毒,因此要解毒也还需得一段时间。现在,只能先对他们催吐洗腹缓解毒性。
那些吐蕃人便乱轰轰的闹了起来,大骂唐军无信之义之类的。秦慕白叫人将他们弹压下来,对他们说,两军对垒不便留客,大部分的人必须现在离开军营返回己军,留下几个人照顾病人即可。这几个中毒的吐蕃军士,由唐军负责医治完好,然后护送回去。
吐蕃人不依不挠,说“凭什么相信你们”之类的话。秦慕白不禁有点火了,冷冷道:“真要害你们,用得着费这么多周章?我言既出,必定守诺。谁敢在此惹是生非乱我军规,杀之以儆效尤!反正你们,也都把恶名赖到我们头上了!”
好汉难当,恶人易为。
此言一出,吐蕃人都不敢闹腾了,乖乖的驾着牛车离开了唐军大营,留下了八个人照顾四个病倒的军士。
处理妥当后,秦慕白先叫来那几个军医私下问话,他们一致认定,肯定是吐蕃人自己下的毒,在用苦肉计。因为那几个吐蕃军士中的毒,异常罕见,岂能是行军在外的唐军军中,能有的东西?肯定是域外的毒物!
结论不出乎秦慕白的意料之外,得到确认后,他心中琢磨:这几个吐蕃人想了法子赖着不走,无非是想刺探我军军情。按理说,以强制弱,噶尔钦陵犯不着用出这等卑劣而下作的手段。难道是……冲着神武大炮和火神而来?
有可能!
想及此处,秦慕白召来了营盘守将薛万均和火神统领张同,吩咐他们一定要严守机密。此外,对这十余名吐蕃人的军帐住所进行了严密的布控和监视,并实施禁足。
几天过去了,负责监视的军士每日向秦慕白回报,这些吐蕃人的一举一动,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们每天都只吃喝拉撒,寸步不离军帐,也不向任何人打听任何事情。而每天探诊的军医则回报说,那几个中毒的吐蕃人,所中何毒现今也未查清,身上的毒自然也就无从解起。但奇怪的是,他们的病情既不好转也不恶化,好像是暗中有人在控制一样。
“那他们死乞白赖的留在这里,是想干什么呢?”秦慕白不禁犯嘀咕了,琢磨了一阵,吩咐手下人继续严密监视,一有异动马上直接回报。
这天下午,朝廷派出的粮饷物资终于运抵了大非川军营,押送军官就是长孙涣,现任的左威卫将军,兼任兰州大都督府参军与西海道行军副总管——论级别,仅次于薛万均了。
与之同来的,还有秦仙商号的商队一支,领头的“小掌柜”,居然是苏怜清。
日前离开兰州出征之时,秦慕白给武媚娘开出了一份清单,请她帮忙四处采购许多东西,其中就有大量阵前要用到的药材物资。但武媚娘已是有孕在身行动不便,加之苏怜清可是“精通医毒”的大行家,因此这档子事便落在了苏怜清的身上。
现在看来,她将这项使命完成的还算不错,运来了大量的可用药材。首战失利伤兵满营,这些东西刚好一解军中燃眉之急。
粮饷和医药都得到了及时良好的补充,大非川军营里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济,众将士都安心了许多并深受鼓舞。
交割了物资,长孙涣便到中军帅帐里来面见秦慕白。
“属下长孙涣,拜见秦少帅!”单膝下拜抱拳施礼,长孙涣一丝不苟。
“不必多礼。”秦慕白说道,“长孙涣,所幸你千里迢迢不辞劳苦,及时送来这许多粮饷,真如雪中送炭一般。本帅,代全体将士感谢你。”
“少帅何需言谢?属下只是履行职责罢了!”长孙涣低眉顺目十分客气,答话更是小心翼翼,“再者,属下现在已是关西军的一员。所作所为,既是为了同袍兄弟,也是为了自己。”
秦慕白嘴角轻扬一扬,似笑非笑。
长孙涣心里一堵,不知道秦慕白这个表情是个什么意思,都不敢乱说话了。
“你远来辛苦,先去好生歇息。我派人给你安排好了住所,再差谴几个麻利的火头卒子任你差谴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再有何要求,你直接对他们说就是了。”秦慕白说道。
长孙涣心里左右别扭,听秦慕白这话,一是在下逐客令了不想再与他废话,二来,他显然是把自己当作“客人”一样的在招待,还派人跟在身边小心提防。
想归想,初来乍道的长孙涣不敢有半句废话,谢过了秦慕白,便告辞而走。
“来了个大刺头。”秦慕白面露冷笑的暗自寻思,“长孙无忌这一招棋走得精妙,派个儿子来大非川厮混,既可以打听到我的一举一动,又能跟我套近乎以显示他的博大胸襟,为日后做下铺垫。长孙涣这个绣花枕头,也就只配在京城里舞枪弄棒吓唬人,哪里会打仗?来了,反而是个累赘。我得找个借口将他弄回到兰州去才行,让江夏王李道宗帮我看牢他……”
这时,帐外一阵喧哗吵闹,打断了秦慕白的寻思。
“喂,秦慕白,老娘来啦!——咦,你们几个不长眼的小卒子,连老娘都不认识吗?居然敢挡我!”
“大胆泼妇,军机重地不得喧哗!否则军法严惩!”
秦慕白不禁哑然失笑,“又来一个更大的刺头!”
“让她进来。”
苏怜清火喇喇的冲进来,见到秦慕白就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多日不见了秦慕白,你还没死呢!——咦,你这漂亮的白脸蛋上挂彩了呀!”
“你这张泼嘴,还是这般口无遮拦。”秦慕白笑道,“怎么是你带的商队?”
“不是老娘,还能是谁?”苏怜清说道,“东家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了,只能在家安心养胎,余下的小娘们管家干不来这些医药的活儿,也打不好军队的交道,当然只能是老娘出马,肩挑重任了!”
“来得正好。”秦慕白心中一亮,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将她唤到近前,低声道,“我还正有一件事情,要请你这毒娘子帮忙!”
“好说!——但我有条件!”苏怜清诡谲的笑道。
“呵,还敢跟我谈条件了?”秦慕白不禁笑道,“说来听听?”
“你要老娘帮你干什么,都行。但你也得帮我一个忙。”苏怜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毫不客气的道,“我家男人,居然在临出征时说不要我了,让我另找男人出嫁。你得帮我把他弄回来。”
“你家……男人?”秦慕白不禁哑然失笑,“谁呀?我认识吗?”
“嘁!少在老娘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苏怜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就点破事,还有你不知道的?”
“哦,你是说……黑子啊!”秦慕白呵呵的打趣笑道,“他倒是听我的话。但是你们这等男女之事,我可能就管不来了。常言道清官难道家务事啊,不是么?”
“呸!少跟老娘油嘴滑舌,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可不是什么清官!”苏怜清恼火的道,“一句话,帮还是不帮,干脆点!”
“帮!”
“成交!”
“来人,将那几个中毒病倒的吐蕃人,抬一个到这里来。”秦慕白下了令,然后对苏怜清道,“你帮我诊断清楚,他是中的什么毒,要如何解?”
苏怜清不屑的撇了撇嘴,“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做交易了,传将出去真是有损我妖蝎夫人的赫赫威名!”
“什么意思啊?”秦慕白不解的问道。
“我还以为你让我潜伏到吐蕃大营,去暗杀哪个主将元帅呢,原来是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苏怜清笑得有几分放肆又狂妄了,说道:“这就好比,有两个小顽童打架,其中一个打输了,便哭着喊着来请你这个大元帅,率十万大军去帮忙——就是这意思!”
“……”秦慕白直接无语,哭笑不得。
第424章 成人之美
稍后不久,秦慕白的近卫军士,抬了一个病倒的吐蕃人来,放在帅帐后营里。
“到你大显身后了,苏怜清。”秦慕白笑言道。
苏怜清收起了平常的那副轻佻模样,凝神贯注的仔细检查了这名吐蕃军士的舌苔眼睑和指甲等处,还让人脱光了他的衣服,不忌男女的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
“你不会把脉么?”秦慕白问道。
“把脉?你军队里那些庸医,个个都会。但要是把脉能把出个子丑寅卯,还用轮得到我动手?”苏怜清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枚银针,对这吐蕃人的耳垂和几处穴位试探的轻扎了几针,仔仔细细足足研究了有近半个时间,她终于拍了拍手,“完了。”
“好,说来听听。”秦慕白说道。
苏怜清叉起双手绕着那个吐蕃人慢慢的踱步,侃侃道:“这种毒相当的冷僻偏门,在中原绝对罕见,就算是皇城御医也未必认识,当然了,她难不倒老娘!”
“废话少说,真入正题。”
“其实,它不能算是‘毒’,反而,是一种药。”苏怜清说道,“在吐蕃有一种十分凶猛的家犬,名唤‘番狗’,你知道吧?”
“知道。”秦慕白点头。这种狗,便是后世所称的‘藏獒’。
“吐蕃人用它来看家护院,十分管用。”苏怜清道,“既然是看家犬,就免不了有一些是要被阉割的。但是这种狗实在太过凶猛,根本动不了他的手。于是,吐蕃的巫医就研究出了一种药。此药,采自一种冰山雪原上特有,也十分稀有的毒花的花蜜炼成,名为‘兹巴兹兰尔力’花。番狗吃下了掺有这种药的食物后,就会几天几夜瘫软在地无法动弹,但是性命无虞。而人吃了这种药,就会上吐下泄口吐白沫,瘫倒几天形成假死。”
“不错,就是这个症状。”秦慕白说道,“那有没有办法解开这种毒?”
“无须解药,过几天就会自动痊愈。”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那如果,我非要他提前醒来呢?”
“那也简单。”苏怜清嘴角一咧笑得有几分邪恶,说道,“看这情况,这个中毒的吐蕃蛮子,是自己人给下的药,估计不会下很重。这几天都已经过去了,他身上的毒都应该已经去得八九不离十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家伙是在假装昏迷??”
“是不是装的,一试便知。”苏怜清蹲下身来,从头发上拔下一根锋锐的发簪,对准那个吐蕃人的大腿就猛扎了下去,顿时鲜血激流。
看得秦慕白心里都猛的一弹——这还不疼死人了!
且料,那个吐蕃人却是纹丝不动。
“哟?难道是老娘判断错误,他们药下得很重?还是小子,特别能忍?”苏怜清转着眼睛嘀咕了几声,笑得越发邪恶,突然用吐蕃语说道,“小子,你很能忍是吧?行,老娘就让你断子绝孙!”
秦慕白顿时吃了一惊:苏怜清,居然会说吐蕃语?
妖蝎夫人雪白的手臂已经高高扬起了,掌中握着的发簪闪着邪恶的寒芒,对准那个吐蕃人的可怜下体,就要猛扎下去!
一丝不挂挺尸在地的吐蕃人,突然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呲牙咧齿的怒瞪着苏怜清,抄着蕃语一阵跳脚大骂。
秦慕白乐了,笑道:“这家伙骂什么呢?”
这时,帐外的近卫跑了进来要拿人,秦慕白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在外戒严就是。
苏怜清满脸邪意的死瞪着那吐蕃人的下体,放肆的笑道:“哈哈哈,花生米!”
还特意用吐蕃语,重复了无数遍。
那吐蕃男当场脸就绿了,也不敢跳了,捂着下体退到墙角,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生吞了苏怜清。
“干嘛摆出这副鬼样子?老娘对你可没兴趣!”苏怜清步步紧逼的上前,用蕃语说道,“傻小子,问你话,乖乖的答。答得好了,留你花生米;答得不好……油煎水煮剁烂了清蒸,随你选!”
秦慕白虽然听不大懂,但看这两人情形也是多半猜到了,忍不住好笑,对苏怜清道:“你怎么会说蕃语?”
“老娘走南闯北纵横天下几十年,什么不会?”苏怜清撇嘴道,“连畜牲我都能发号施令的驱使,吐蕃人算什么?”
“人才。”秦慕白啧啧的摇头,说道,“行,看来严刑逼供的差事,非你莫属了。我问话,你翻译。”
“没问题。”
“不用麻烦了。”那吐蕃人蹲在墙角,满怀恨意又带些恐惧的左右瞄看秦苏二人,用汉语说道,“我会说汉话。”
“那更方便了。”秦慕白搬了一把将军椅,大马金刀坐在他面前撂起二郎腿,说道,“你肯定知道我想问你什么,对吧?”
“哼……”那吐蕃人突然冷冷的一笑,“可惜了,你却什么也问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