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人多少也有点感情用事,对于有交情的人总是要亲近一些,薛崇训都和高皇后结识有一段时间了,自然更愿意和她合作。他想到这里便脱口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说罢薛崇训才意识到这话有点暧昧,高皇后又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指的是交情,便忙解释道:“一起患难过的盟友,自然更靠得住。”
高氏轻轻说道:“也只有薛郎能在这种时候还陪伴我。”
她的声音幽幽的,越低越是微妙。薛崇训感觉出来,意识到这种关系恐怕有点麻烦,比和岳母乱|伦还麻烦,因为干系政|治。唐朝宫闱伦|理方面本就比后世混乱,但是在这种权力场上又是两码事,本身就是外戚干政了,再这么搞容易造成政治|形象妖魔化……确实是比一般的事情麻烦一点。
他也顾不得多想,注意力还分散在门外的,时刻关注着外头的动静。
“再等一会应该就没事了,东宫六率绝对不是陈大虎的对手。”他岔开话题道。
不料话音刚落,门口望风的宫女便慌道:“有人来了!”
第六十九章 躲避
宫女慌张地喊了一声,这时薛崇训已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兵丁穿着盔甲走路的声音就比较沉重。他忙上前拉了那宫女一把:“去她那边呆着。”
薛崇训走到门口伸头出去看了一眼,只见一队军士正在走廊另一头,对着两旁的木门挨个撞击,他们身上穿着铁甲用身体去撞倒是毫无压力,那种木门自然挡不住两下,顿时“乒碰”乱响,闹哄哄一阵。
皇后在后面颤声说道:“薛郎一定要多加小心。”
薛崇训应了一声,并无情绪波动,他的镇定感染了两个女人,应该起到了一点作用。他倒不是强作镇定,此时确实没有什么恐惧之类的感觉。手里只有条胡床,面对的却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士,本来是比较危险的才对……不过,就像用摩托飚车的人一样,本身是一项非常危险的活动,但车手多半觉得没啥;他本身就经常舞刀弄棍,对于这种格斗打架自然就不觉得害怕。
外头的响动越来越近了,薛崇训轻轻掩上房门,提着胡床站在门边上等着。这里倒是个好地方,外头走廊狭窄站不了多人,入口的门也很小,只有一个个依次进来送|死;自己站在屋子里空间相对宽敞,躲避回旋都有余地。
薛崇训一言不发站得非常安静,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霉味,应该是这屋子里的杂货气味。他回头看了一眼高氏他们,只见四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她们多半很紧张。
等了一会,只听得“砰”地一声,几乎同时响起的是那宫女惊恐的尖叫。一个披甲的军士大模大样地冲了进来,薛崇训一看他手上提的兵器是一把横刀,心下一喜:横刀确实趁手。
“哐!”胡床呼啸着直接砸在了军士的头盔上,那货遭到攻击之前都没反应过来。胡床立刻破成了好多截破木条,被击中的人虽然戴着头盔,但被钝击之后立刻喊了一声懵了。薛崇训瞅准他的手,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手抓住他的手,一手握住了横刀刀柄。横刀是双手刀,刀柄较长,倒是很好抓住。
说是迟那时快,紧接着薛崇训便是一个娴熟的擒拿,然后将那军士的手腕给弄脱臼了,听得“啊”地一声痛叫,“砰”地一声,军士腹上挨了一脚,被踢得倒仰出去。
“里头有人,俺的刀被抢去了!”
“几个?”一个粗嗓子的声音。
“不知道,没看清。”
粗嗓子又骂道:“废物!你,进去把眼睛睁大点,里面的人抢了一把刀。”
片刻之后一声大喝,见一个披甲壮汉冲进来了,双手抱着一把刀在空中一顿乱舞。薛崇训退了一步,让他走了进来。壮汉看见了薛崇训,便大步上前一刀捅将过来,不料此时薛崇训不退反进,同时身体一侧躲过攻击,娴熟的转身之后一刀迎头劈了过去,“哐……啊呀!”昏暗的光线中溅起几点火花,但铁盔没能保护住所有地方,薛崇训感觉到手背上一阵温|热,大约是血溅上手背上了。
壮汉捂住脸哇哇痛叫,另一只手拿着横刀胡乱地挥舞了几下。薛崇训伸出刀去挡了一下,一脚踢向壮汉的手腕,将兵器踢飞,然后对准他的颈窝一刀刺下去,用力一按,又是一声惨叫,壮汉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骡子’……骡子!怎么回事?”外头那粗嗓子喊了一声。
薛崇训便回答道:“他被我杀了。”
身后高氏颤声道:“你没受伤吧?”
薛崇训便又道:“没事。”
粗嗓子怒道:“竟敢杀官兵,活腻味了?”
薛崇训沉声道:“东宫的人带着兵器到麟德殿来了,又是怎么回事,急着想让全家下狱?”
“你是谁?有人谋害今上,咱们是奉太子之命进宫勤王!”
薛崇训冷哼了一声道:“等玄武门的禁卫过来杀你们时,再对他们说去。”
另一个声音道:“不用和他废话,杀了咱们的人,进去砍了抵命!”
“你去。”粗嗓子下令道。
那人嘀咕道:“骡子都被杀了,里头的人有两下子……这地方太小,不如放火一烧逼他们出来。”
粗嗓子道:“万一火势蔓延没法扑灭,把整个麟德殿都烧起来谁来顶罪?里面应该没两个人,咱们派人绕道屋后,两面夹击。再不行把这小房子坼了,咱们这么多人还奈何不了寥寥数人?”
外头一众人商量的话音一字不差地落到了薛崇训的耳朵里,这地方本来就小,声音不大也听得清楚。听说要两面夹击,薛崇训回头看了一番,见后面果然有一扇不大的窗户……主要能战斗的人只有他一个,就有点不好守了。
不过情况照样不算差,外头的人在那磨叽了半天,可见也没有什么战心;如果是一心要成事的将士,还搞什么前后夹击,肯定前仆后继从门口冲了。这才死一个人,就没人愿意上来,其士气可见一斑。
薛崇训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心里琢磨着是要趁这段时间脱了他的盔甲穿上在这屋子里和攻进来的人火拼,还是赶紧逃走?
此时的情况虽然被多人围攻,但仍然有希望,因为不用一直这么耗下去,有个时间限度不是。他想了片刻,便提着血淋淋的横刀转身向后走去,走到高氏旁边,把嘴靠过去小声说道:“咱们从窗户上走,不用死守在这里。”
高氏脸色苍白,看了一眼薛崇训手上血迹斑斑的刀锋,使劲点了点头:“但凭薛郎安排。”
薛崇训来到窗户边上向外看了一阵,外头有一条阳勾,没见着人,他让高氏先出去。见高氏穿着拽地长裙,行动十分不便,薛崇训便抓住裙摆一撕,不料“哗”地一声,用力太大撕下一大块料子来,只见白生生的大腿都露了出来,高氏愕然。
薛崇训的神情十分无辜:“本想撕掉裙摆……你先出去,我一会把长袍丢给你,穿我的官袍。”此时两个很有身份的人无疑已是狼狈,不过人生便是这样,哪能一直都顺风顺水呢?
薛崇训便抱起高氏让她爬上窗户,要抱起她,手自然无可避免地要放在她那没有遮掩的大腿|肌肤上。虽然此时没有比较温馨的气氛,但光|滑|细|嫩的触觉仍然是感受到了的,高氏打扮得老气,但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娘,肌肤很有弹性。女人们倒是很奇怪,半老徐娘想方设计装扮得年轻,高氏正值青春,反倒要把自己弄得一身老太婆装束才满意。
高氏爬上窗户,没有了由笨又长的裙子束缚,身子倒也轻快灵巧,轻轻一跳就出去了。薛崇训紧接着脱下大团花紫袍扔了出去,自己也攀上了窗户,回头对那宫女道:“你留下,进来人了就投降,那些是唐兵,不会随便杀你。”
宫女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面露担忧。
“不用怕。”薛崇训留下一句话也懒得多管了,纵身跳了出去。
高氏手忙脚乱地把薛崇训的官袍套在了自己身上,样子就更滑稽了,就像身上裹了一床被单,脚下更长。薛崇训二话不说,把手递到她手上,拦腰抱起就走。
高氏在怀里便拿着横刀去割官袍的下摆,以免太长影响行动。可怜薛崇训他岳母刚刚做好的新衣服,才穿了一回便成了这样。
正走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站住!”
薛崇训当然不会站住,反而跑得更快,脚步如飞在错落有致的房屋只见穿梭。由于走得太快,高氏渐渐地伸出手搂住了薛崇训的脖子,脸靠在了他的颈窝处,小鼻子磨蹭得他的脖子痒|丝丝的。
转了几个弯,薛崇训便闪进一道门去,把房门轻轻闩上,低头说道:“先躲一会,让他们慢慢搜。”
“嗯。”高氏柔声应了一声。
薛崇训这才想起,把她放下地来。两人默默地站在一块儿,站得很近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过得一会,忽然感觉到高氏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薛崇训的手,片刻的若即若离之后便紧紧抓在了一起。
过得一会,听见外面有了人声,一个声音大喊道:“晋王……晋王!我是羽林军校尉,太子乱党已被驱逐……”
薛崇训听罢松了一口气:“援兵总算来了。”
高氏道:“还是等一会吧,万一是敌兵诱我们出去呢?”
……此时这样的可能恐怕不大,不过薛崇训沉吟片刻仍道:“皇后言之有理,还是等等。”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亲昵动作,薛崇训却照样感觉有些异样。
“今日若非薛郎尽心保全,恐怕我早已命落黄泉。”高氏低声说道,“患难之情我定不能忘记。”
不料这女人最终说的还是这样的客气话,但薛崇训听罢心里依然十分受用,至少经此一难盟友关系更加稳靠了不是。他便忙回答道:“薛某份内之事,不足挂齿。”
“晋王,晋王……”呼喊声已经到门口了。
高氏忽然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半天没有言语。
第七十章 国丧
听得门外的喊声,薛崇训更加放心了:“是陈大虎的声音,错不了。我以前在玄武门和他见过不少面,嗓音听熟了的。”
高氏点点头:“那咱们出去罢。”
薛崇训忙放开了高氏的手,正待要走时,忽然又听得她轻呼了一声“薛郎”,他便站住看过去,但见高氏的神情有些异样……他一不留神便脱口道:“皇后还有什么话,现在说吧,等出去了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高氏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片刻的沉默犹如好长一段时间一样,她的神情复杂,皱着眉头的样子让她看起来端庄严肃,但是那目光很是微妙,薛崇训被她抬头看着仿佛能感受到一种微微的疼痛。
“走罢,别人唤到门口了也不应道,反倒会招人怀疑。”高氏说到这里脸色微微一红。
薛崇训叹了一气,拉开门闩,只见外头的石路上有许多兵马,嚷嚷着喊晋王那个莽汉不是陈大虎是谁?
见门打开,众军纷纷侧目,薛崇训便一脸喜色道:“陈都尉,果然是你。”
“晋王!”陈大虎也是松了一口气,“我一接到宫里来的圣旨,就急忙点兵而来,正遇北面叛兵不说分说便率部攻打,敌兵一触即溃。我便率部进麟德殿来了……”
这时高氏也走了出来,只见她身穿一身宽大的紫袍,下面还被割了小半截,那不是官员的圆领官服么?又见薛崇训上身白绸里衬,大伙用脚指头都猜得出来皇后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
薛崇训忙上前躬身抱拳道:“薛某护驾不周,致使皇后受了惊吓,但听皇后责罚。”
“晋王忠心可嘉,实乃社稷忠良;陈将军救援及时,亦功不可没,日后朝廷定然公平赏罚。”高氏神色从容仪态端庄地说道。她虽然衣衫不整,一头青丝散在肩上,但举止得体依然有些气度。
陈大虎面有欣色,上前跪倒而拜,口上却道:“臣救驾来迟,乞皇后恕罪。”
“都起来罢。”高氏道,“随我去前殿看看陛下。”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自然而来的,虽然没有奥陶大哭却能让人感受到她的伤心。
薛崇训见状心里疑窦,她的悲伤是真是假?实在分辨不出,也许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如此一来将领们本来因立功而喜悦的表情也急忙按奈了下去,跟着垂头黯然,不然就是不敬啊。
众军簇拥着二人往主殿那边走,薛崇训走在高氏的侧后,虽然他是亲王,但和皇后还是有一点身份差距,众目睽睽之下当然要注意身份礼仪。他一面走一面说道:“陛下驾崩国之大丧,臣谏议皇后先换丧服再去前殿。”
皇后应了一声,自然明白自己衣冠不整。
薛崇训又回头问道:“太子在哪里?”
陈大虎回答道:“在结邻楼上,被咱们包围了,将士们怕逼急了他跳下楼去……虽然我等奉召讨逆,可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不甚明了,毕竟是太子,大伙担不起责,只好围住了等上边下令。”
薛崇训听罢赞许道:“陈都尉识得大体,国家之材可堪重用。”
陈大虎顿时一喜,忙道:“晋王过奖,过奖……除了太子,其他叛兵没有顽抗,听人宣读了圣旨,就丢兵器投降了。”
叛乱平息,那些宫人也出来了,皇后便带着人去更衣,薛崇训和陈大虎往后殿一侧的比邻楼走。
不一会便遇到了陆象先张说等几个宰相,他们大多被抓住但没死,援兵一来就无事了,只有户部尚书崔湜被乱兵所杀。众人说起崔湜自然是一脸惋惜,又因皇帝挂了,宰相们多半表现出沉闷的样子,并未因平安无事就弹冠相庆。
众人一起上了飞桥,果然见阁楼上只剩李承宏一个人站在那里。他身穿黄色袍服,腰间挂着佩剑,无限郁闷地凭楼而立……是在感叹功败垂成,没做成皇帝?不过他一开始就没什么机会吧,一个漏洞百出的策划,实在太过冒险。
与崔湜交情甚好的窦怀贞低声道:“多半要跳楼自|尽,也只有走这条路。”
薛崇训喊道:“以臣谋君大逆不道,速速过来就缚!”
本来大家都觉得此时李承宏一死了之最好,不料他听得喊话居然说道:“好,我投降。”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薛崇训心道:吗的你不是多此一举么,都这样了我会让你好好活着?就算律法不治你,我也要让你疾病身亡。
李承宏把佩剑取了出来,“当”地一声扔地上,摊开手以示无反抗,然后昂首向飞桥上走来。众臣自然默不作声,随他如何。他的脸色很白,但神情举止倒也没什么异常,除了发髻一侧被风吹乱了一些,身上干净整洁仪表堂堂。他走到众人面前说道:“抓我之前,我想再看父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