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军的步兵跟进到山腰位置,两军在百米内交换着火力,野鸡岗这个小土丘的北面顿时被战火充斥,白色的硝烟大团大团地腾空而起。李来亨和工兵队匍匐前进,头顶上子弹呼啸着掠过,身前身后到处都是激烈的枪声。他又爬了一段距离,突然听见前面传来激动的叫嚷声,其中还夹杂着命令,甚至好似还有争吵。
李来亨身边的卫士纷纷掏出武器,一个卫士爬到他的身前,藏在一块大岩石后悄悄地探起头,紧接着李来亨就看见他猛地举枪胡乱开了一枪,然后迅速地缩回身体。这一枪过后,挡住视线的那块岩石背后爆发出猛烈的咒骂声,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排枪声,听声音敌人就近在咫尺,砸过来的子弹打在周围的岩石上,发出密如冰雹的响声。
最前面的那个卫士背靠着岩石,正拼命地装填着手中的火枪,紧跟在工兵队身后的步兵们弯着腰从李来亨身边跑过,他们跃到最前面的那个闯军身边,先是学着他的样子背靠着岩石喘上一口气,接着就一个接着一个地翻身探头,向对面射出一股硝烟。
越来越多的闯军沿着李来亨身后的路摸上来,李来亨也掏出手铳扑到最前沿,对面的喊叫声听得真真切切,他举着手铳第一次抬起头观察前方,就看见这块大石的背后,在他面前不足十米远有一个头刚从岩石边探出。那双眼睛同李来亨对视一下,迅速地沉下去了,同时一双手举过地表,“砰”的一声把子弹射来。
这颗子弹擦着李来亨的太阳穴飞过去,震得他右耳轰隆隆作响,李来亨忙不迭地一缩脖子,在把脑袋藏回安全区的同时,他也飞起一枪,把子弹朝着对面胡乱地打过去。在李来亨的身边,成排的闯军士兵忙着给火铳装弹,他们此起彼伏地探出头,和对面的明军交换着诅咒和谩骂。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射击了,战斗让李来亨忘记了时间,身处于这样的地方让人渐渐忘记了恐惧,李来亨狂热地给手铳装填着火药和子弹,然后一次次地探出头向几米外壕堑另一侧的敌人射击,虽然身边不时有人倒下,但李来亨胸中却涌起越来越大的自信:他们不会打到我的。
又一次射击结束,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李来亨感到汗水正顺着眉毛从眼角流下,但他没有时间去擦一下,只顾用通条狠命地捅实火药。突然头顶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过,他用余光看到那是一个布包,上面绑着一条长长的、咝咝作响的火药引线。
“狗x娘养的!”在李来亨反应过来以前,一个闯军士兵就飞身扑过去,拾起那个火药包,一抡手臂就扔了回去。
惊叫声从对面传来,随着“快扔回去”的几声大喊,那个布包又嘶叫着飞回这边,这次另一个闯军士兵把它拾起,他并没有立刻扔回去,而是先看看那火药引子,见它还没有烧到头后那个闯军士兵还吹了两口气,接着站起身双臂过顶奋力向对面投去。
那个士兵刚从枪林弹雨里蹲下,对面就传来轰隆一声大响,李来亨和周围的闯军同时大喊一声:“好!”
片刻后,又有火药包被扔过来,闯军士兵一看到火药包就立刻捡起来反投,可明军投得越来越准,很快一连几包都是落地就炸。其中有一包离李来亨并不远,冲击力把他撞倒在地,飞起的泥土喷得他满身满脸。
第三十八节 应对
更多的火药包被扔过来,闯军在攻山前并没有准备类似的大包火药,战局迅速向着干挨打无法还手的情况演变,又一个火药包哧哧作响飞过李来亨的头顶时,他听见一声悲愤的大喊从身侧响起:“跟这帮狗x娘养的拼了!”
“拼了!”
“拼了!”
不少被炸得灰头土脸的闯军士兵悍勇之气发作,本来纷纷四下躲避或是趴在地上的士兵们叫嚷着站起来,不等军官下令就争先向对面的敌军冲去。听到这呼喊声时,李来亨正抹去满脸的泥土,这种爆炸威力并不大,他晃晃脑袋,感觉自己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李来亨伸手一摸左耳,手上满是血,但却不感到疼。
士兵们自发的冲击也感染到这些军官们,李来亨摇晃着坐起,扔下手铳拔出佩剑,然后转过身跟着跃出壕堑,和手下的士兵们一样,刚才连续不断的轰鸣声既然没能摧毁闯营军官们的斗志,那就只有让他们感到加倍的愤怒。
不过不等李来亨冲过那条山脊,他就听到前面传来雷鸣般的欢呼声。向着那欢呼声跑去,就在李来亨的眼前,明军士兵正把他们的后背亮给闯军,迅速地跑过山脊,消失在野鸡岗的另一侧。
站直身体后,李来亨向着四周望一望,他看见各路闯军都通过同样的方式跃进到山脊边。李来亨这才察觉到:自己身边这场战斗好像进行了很久,其实非常短暂,位于后方的闯营士兵此时才刚刚抵达到山脊。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交战,闯军近两倍的人数优势显出不小的威力,整条战线上的明军都被打得抬不起头。在山丘上和新军交战的闯营士兵都是久经沙场的装甲营老兵,李来亨之前就有跟随义父转战数省的经历,自从冬季战役之后,他一直呆在营中熟悉许平手下的新式部队,还曾在近卫营实习过。
装甲营的第五步兵翼中的大批军官、士官都是在冬季作战时从近卫营转隶装甲营参与反攻的,战后大批士兵又调回近卫营归建。许平渡河反击杨文岳时,又临时从近卫营中抽调了不少军官、士兵到装甲营中效力,等到击败杨文岳后第二次让他们归建。所以近卫营和装甲营彼此之间非常熟悉,大批官兵都曾在这两个营中效力过,尤其是装甲营的第五步兵翼——这个翼有“小近卫营”之称,绝大多数军官和士官都有在近卫营中服役的经历。
不等李来亨说话,身边就有军官向他建议立刻去增援两翼扩大战果,李来亨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个命令,配合左右两翼的友军夹击明军可以更迅速地夺取这个丘陵。李来亨把佩剑插回鞘中,快步向山脊走去,从大将军参谋部下达的命令很清楚,接下来的一步就是要诱使明军投入兵力了。而装甲营给李来亨的具体任务,就是坚守这个丘陵,不断阻击明军反击,消耗新军实力的同时隐蔽背后闯营主力的行动。
急急忙忙赶上山丘准备筹划防守的李来亨,心中有一个感觉涌上来:他现在所见到的新军,已经不是祀县的那支了。虽然现在的新军装备比祀县还要好,但是从那一战开始,李来亨发现新军的战斗力一次不如一次,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战术技巧都是如此。这种感觉并不是仅仅李来亨一个人有,不过很多人都说这是因为闯营变强了,许平的训练让闯营上下适应了新军的作战模式,而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更让闯营充满了信心。
但李来亨总觉得不光是自己变强,同样新军也在变弱,而且是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迅速地变弱:在祀县的时候,新军是一支从上到下反应敏捷的军队,虽然士兵不如近卫营,但是士官明显有优势。李来亨觉得那个时候新军大概不会犯下这种防御失误,而同样,那个时候新军士气高昂,从上到下都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想打败新军就要彻底击溃它的组织、磨光它的士气。可刚刚的一战,虽说人数少,但新军竟然会被一次冲锋就击退,这士气和斗志实在无法同之前的新军相比。
心里飞快地转过这些念头,李来亨猛然发现不知何时,欢呼着冲上山脊的闯军突然安静下来,当他走上山脊的时候,没有人和他这个指挥官打招呼,一个个全都愣愣地看着南方,李来亨还听见他的手下们发出一声声轻呼:“天啊。”
“怎么了?”李来亨闻言脱口问道,身前被他询问的那些人中没有任何一个做出回答,他们还都向南方望着,好像一个个雕像般竖立在那里。
走到野鸡岗的脊线上,李来亨眼前豁然开朗,广大的平原赫然出现,上面的村庄、房屋、溪流一览无遗,李来亨怔怔地看着这片饱满的大地,也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天啊!”
了解过参谋们的推演后,李来亨之前很确信他会在登上野鸡岗后看到零零落落的明军后卫辎重营地,或许还会有些明军士兵正仓皇跑出来布阵,准备用几百、上千人来迎战或防御。
但此刻,在野鸡岗的南面,无数的明军士兵组成一个又一个的方阵,无数的军阵好似一只只庞大的远古巨兽,缓缓地挪动着它们庞大的身躯,那些力大无穷,仿佛充满整个天地间的巨大身体。
这群巨兽无边无际,黎明的晨光让无数的大炮蒙上金色的外衣,在巨兽之间闪耀着令人不安的金属光辉,数万明军步兵组成的方阵旁,围绕着密密麻麻的骑兵,传令兵忙碌地来回飞奔,把消息和命令带到每一个明军长官手中。大股的骑兵在步兵周围忽聚忽散,就好似笼罩在山谷间的薄雾面纱,掩盖着山谷的真面目,但又不时撩起一角,让人得以看到其下的峥嵘。
……
“怎么搞得?”
贺飞豹跳将起来,昨天杨致远判断许平将前来攻打新军,就让黄希文出面召集营官们发布命令,做好迎击、反击准备。当时杨致远考虑到赤灼营连续多次重建,就打算让他们承担原地防守任务,更精锐的长青营则在二线充当掩护他们的预备队,这样安排除了军事考虑外,杨致远还有一些非军事理由,不过他并没有和黄希文明言。
接到黄希文的命令后,赤灼营和长青营就在野鸡岗——这个杨致远判断可以吸引闯营主要攻击火力的山丘边上扎营。赤灼营的营官魏武,设计了一条防御线,准备以野鸡岗为核心阻断闯营的侦查。防御地带不仅限这一个土丘,在魏武的计划里,若是闯营从其他地方试图逼近、迂回、夹击这个山岗都会遭到阻止,也无法看清新军主力的部署。
刚才山岗上的哨兵报告有大约四、五百闯营士兵向着山岗开进时,魏武便下令其他各处隐蔽,同时睁大眼睛留心各自面前是否有闯营开来。负责防御野鸡岗这个核心阵地的贺飞豹认为,若是一次出动上千人上山头防守会让闯营起疑——如果闯营真的如黄希文所讲那样是急袭而来、以为新军毫无戒备的话,在这个土丘上事先部署几百人就很古怪了。所以贺飞豹只派出了三百人上山设防。
和其他新军指挥官一样,贺飞豹一向认为闯军比新军仍然有所差距,人数相当的时候,作为堂堂镇东侯的手下,他们能够在正面交战中击败一贯只会倚多为胜的许平。三百人对五百人,而且有防御的地利,贺飞豹觉得毫无问题,而且他觉得这样更符合黄希文的思路:不让闯贼立刻看出来新军是有准备的,而是感到新军正急急忙忙地赶来增援。黄兄弟不是曾经说过嘛,最好让闯贼感到他们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击溃新军,这样才会不遗余力地进攻,这样当新军反击的时候他们才会更无从抵抗。
“大人,绝对不止五百闯贼,”跑下来的军官向贺飞豹报告道:“好几千闯贼,一下子就呼啦啦地冲了上来,卑职们每人都打死了好多闯贼,实在是寡不敌众。”
“唉,”贺飞豹气得骂起来,他相信了这个说法,既然如此那就说明刚才的侦查有误,或是有一些闯军趁着夜色摸到了附近,导致一下子冲上了山:“探马都是干什么吃的?”
“是不是要立刻发起反击呢?”贺飞豹犹豫着无法下定决心,由于全营分散到整天战线上部署防御,所以他手边的兵力有限,靠着一千多人反击占据有利地形的优势敌军,可能会带来惨重伤亡。虽然非常倒霉,核心阵地竟然莫名其妙地被敌军冲下来了,但是既然敌人已经知道了全军的部署,那么这个阵地是不是还重要呢?
接到急报的魏武也有些迟疑不决,数千闯军已经登上野鸡岗,那么是靠着本营不占优势的兵力回抢还是等待杨致远的总攻命令呢?魏武心里也有着同样的犹豫: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发动可能牺牲巨大的反击,夺回一个似乎失去意义的小丘是不是值得。魏武回头看向杨致远的大营位置,那里并没有发出任何旗号,也没有杨致远的传令兵赶来。
“看来大帅也不是很急,”魏武如此想着,终于没有下达全营收缩的命令:“如果其他方面还有闯贼的话,我们还是负有抵挡的责任。”
……
“魏大人、贺飞豹他们在搞什么啊。”刚才听探马报告有几百闯军开向野鸡岗时,黄希文心里一点不担心,贺飞豹派出三百兵进行第一次防御时,黄希文也感到很满意:越晚让闯贼察觉到新军的雄厚实力越好,他甚至还担忧贺飞豹派出的军队太多了,因为黄希文自问若是自己处于闯营指挥官的位置上,是绝不敢用五百仓促练成的乌合之众去对抗大名鼎鼎的镇东侯的三百精兵的。要是闯营不敢进攻,那就达不成消耗他们能量的目的了。
结果一转眼竟然被对方夺下了野鸡岗,黄希文目瞪口呆地看着山岗上飘起了闯营的旗帜,不等他派人去问,贺飞豹的传令兵就急忙赶来,声称有数千闯贼杀到,由于侦查的失误导致部署失误,同时贺飞豹还请示应该如何应对。
“数千闯贼啊,”黄希文一愣,随即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父亲常说在战场上随时要保持头脑的冷静,黄希文强迫自己不带情绪地思考:“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要着急、不要去埋怨,若是现在就有数千闯贼抵达,那他们现在到底有多少?是不是已经人数上万?如果是的话,那应该是集中全军反击的时候的。这几千闯贼背后到底有没有后援,如何侦查?他们肯定已经派急马把所见向许贼报告了,许贼会如何行动?”
问了自己这长长一串的问题后,黄希文感到自己左右为难无法取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样营门,在心里自问道:“若是杨叔叔,他会如何应对?”
……
“为什么赤灼营毫无动静,”吴忠吃惊地看着一片平静的野鸡岗南坡,赤灼营并没有立刻发起反击:“他们在等什么?”
“我们侦查失误,有数千闯贼杀到,”苻天俊在吴忠身边迅速地汇报道:“赤灼营似乎没有把握。”
“大帅那里也没有命令。”一个山东之战后加入替代周洞天等人位置的参谋补充道,跟着建议道:“需要卑职派人去向大帅请示么?”
“那就不是我们长青营了。”苻天俊哼了一声,虽然许平早就不再是这个营的指挥官了,但作为这个营草创时的第一任副官,许平给长青营留下的烙印无法抹除。
“我们是武人,有事发生时做错了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强。”苻天俊不自觉地引用了许平常说的一句话,以前无论是训练还是演习,只要有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许平就一定会临机决断,最开始许平还是说:突发事件面前,做错了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强。但是后来就变成了,任何时候都是做错了也比不做要强。虽然这话很极端,而且许平的目的之一是为了给他不断篡改既有条例辩护,但确实让长青营的军官们积极许多。
从长青营建立开始,许平就一直强调下级军官的主动性,当初镇东侯在长生岛建制他有意适当压制军官主动性是怕旧习气感染了他的新军队,而且镇东侯手下是各式久经战场的老兵油子,镇东侯担心他们太过积极主动所以极端强调军法条例。而许平遇到的,则是一支墨守成规、多是从书本上知道战争的新军,因此他对部下的进行相仿的鼓励,这当然也给自己招来了保守派的攻击。但无论如何,至少在长青营里,若是参谋们向许平请示他还会生气:在战场你没有这个时间,我给长青营立下个规矩吧,你们要先做出决定,然后再向我请示。
吴忠没有说其他的废话,而是立刻下令全营集结,同时命令手头的两个步队立刻发起反击。
见长官下令八百士兵反击盘踞在山岗上,可能有数千人之多的敌军,刚刚完成受训的新参谋们再次纷纷提议:“大人,我们是不是先侦查一番。”
还有人建议稍等片刻,因此此时赤灼营也必然在进行侦查。
“进攻就是最好的侦查。”吴忠不耐烦地说道,第一次山东之战长青营最开始是先锋,最末尾是断后,几乎包办了所有的艰苦战斗。因此许平和吴忠二人,对“进攻就是最好的侦查”这句话深有体会。随后的山东之战远没有第一次那么艰苦,对其他各营来说没有太多的压力体会,而对长青营来说,则是各级军官、士官温习他们上一次苦战中获得的经验、教训。
在镇东侯和杨致远的心目里,长青营是战斗力最接近救火、磐石、选锋这老三营的营,所以之前整编时长青营一半的军官都被拿走分配给重建的各营当作骨干。
长青营的两个步队立刻向野鸡岗迈进,参谋们匆忙调遣炮队和其他各队,把这些命令流水般地下达完毕后,看着浩浩荡荡向野鸡岗开出的部下们,吴忠这才有时间派出探马。向杨致远老营、赤灼营、以及其他新军各营报告自己详细的计划和战役设想。
“许平的风格。”吴忠派出传令兵后,低声说了一句,这个评价阴魂不散地笼罩在长青营和它的营官头上,每次吴忠做出临机判断后再请示时,其他的将领总会说这是许平的风格。这次吴忠再次不等杨致远的命令和统一战略安排,就抢先做出应急反应后,他估计又会有人说长青营被许平带坏了:总是没有配合意识,总是喜欢抢风头。
“什么叫许平的风格?”吴忠生气地说道:“这明明也是我的风格。”
第三十九 阻击
此时在山岗的另一面:
“参谋们犯了大错!”李来亨反应过来以后,马上发出一道命令:“留十个人在山顶嘹望,我们在北坡迎敌。
指挥工兵小队的军官听到李来亨的命令后,连忙提醒他道:“大人,翼里给我们的命令是占据野鸡岗,坚守到全翼抵达。”
李来亨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明军,这五百装甲营的闯军身处数万新军之中,就好似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可能倾覆在这汹涌波涛中。参谋们的计划无疑遭到了彻底的失败,新军的主力很快就能完成整顿,然后北上逆袭闯军——正以行军纵队急行军赶来的闯军:“大将军要第五步兵翼占据野鸡岗的目的,是隔绝官兵的侦查,让官兵无法正确判断我军的兵力,但是官兵显然已经识破了大将军的计策,他们的兵力没有分散,相反,我们的兵力是分散着的。”
李来亨顾不得整理思路,基本心里想到什么嘴里就立刻说出来,以便周围的同僚们理解或是帮他找错:“新军派三百人控制野鸡岗山脊显然是处于和我们一样的目的,他们想拖延时间,想不让大将军正确判断出新军的动向。显然对手却没有想到三百名驻守新军会犯下这种战术失误并被李来亨抓住,如此迅速地失去了对野鸡岗的控制权:“如果我们留在南坡就太明显了,新军看着我们不舒服就会来攻打我们。”
“把旗子收起来!”李来亨一眼看到装甲营的旗帜正被插上野鸡岗的最高峰,他跑过去一把把旗杆拔起,收这面旗帜的同时大声叫道:“我们要拖延时间,插旗子干什么?生怕官兵不来打我们么?”
如果在野鸡岗南坡布防,那么闯军就可以独享这个制高点带来的侦查优势,可是李来亨却不打算进行这样的尝试,他下令士兵立刻退回北坡,同时命令工兵开始修筑简易工事:“我们的火炮还没有到,我们在南坡部防的话,会被官兵的大炮撕成碎片。虽然在北坡防守无法彻底隔绝官兵的侦查,但我们同样破坏了官兵彻底隔绝我们侦查的企图,大将军会感到满意的。”
装甲营的士兵们匆匆撤回北坡,放弃了他们刚刚辛苦夺下的阵地,李来亨祈祷着新军会以为自己跑了、或是其他什么,只要继续犹豫不立刻来攻打山丘就好。
“快马急报大将军,”李来亨把手中所有的骑兵、不管是不是传令兵都派了出去:“向来路上跑、向来路上跑,告诉每一个你们遇到的人,我们中计了。错了,”李来亨在骑兵纷纷要跑出去的时候,再次喊住了他们:“不要大声叫嚷,不要让士兵听到,要报告给你们遇到的指挥官。”
飞快地说完这些话之后,李来亨才顾得上喘一口气,这时他猛然感到自己背心凉飕飕的,原来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感到脸上也有汗水在流动,密密麻麻的汗珠正连续不断地从额头冒出来。
就算其他军官仍惦记来自许平、装甲营和第五步兵翼的指示,但作为现场最高军阶的军官,李来亨的命令不容置疑,工兵和步兵们立刻忙碌起来,紧张地在北坡设置防御线、并测量距离和高度。
……
长青营的两个步队移动到山脚下,他们排开阵型准备发起进攻,而此时赤灼营的指挥官刚刚接到来自长青营的通报:他们将越过赤灼营的阵地发起进攻。
“大帅还没有下达命令。”贺飞豹有些不知所措,而他的营也没有传来立刻发起反攻的命令:“再向营和大帅请示。”
簇集在杨致远大营附近的另外五个营,也都静静地等待着中军的命令,在这种形势面前魏武犹豫不决,因为如果让赤灼营集中待命的话,就意味着放弃了整条战线上的防御,而其他营似乎还没有来接替岗位的意思。
“或许大帅是要集中兵力全力反击吧。”魏武如此揣测着,他在心里盘算着战局:“如果大帅要全力反击的话,他会动用手边的五个营吧,而我们赤灼营应该继续掩护监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能慌忙,以免错上加错。”
魏武很早就在镇东侯手下效力,每次镇东侯的命令都非常明确,而且一定要不折不扣地执行,通盘筹划是镇东侯的事,不需要魏武考虑。这次新军重建后,魏武从以前的队官直接晋升为营官,不过尽管如此,他也总是在更高级的指挥官手下执行命令,每次的命令都非常的明确,如果需要他个人发挥的话,他可以发挥的范围也非常明确。
同时,吴忠已经等不及了,他亲自领着亲卫赶向战场,而长青营的主力正在迅速地完成集结,他看到赤灼营还没有完成集结,便大声命令道:“不等了,我们立刻发起进攻,告诉贺将军,掩护我们的侧后,如果他无法配合的话,就接替我们长青营的任务吧。”
“越过赤灼营的阵地!”吴忠派出传令兵通报自己的意图后,亲自赶到一线两个步队处:“进攻!”
接到长青营的第二次意图通报后,魏武沉吟片刻,当他看到长青营的步兵已经开始越过赤灼营的战线后,魏武终于下定决心。
“让贺将军把正面让给吴将军,”魏武派人去通知贺飞豹把赤灼营的部队从长青营的攻击面上撤出来,以免造成混乱或是给吴忠造成障碍:“我们继续大帅的命令,监视闯贼的动向。”
因为长青营从中间插入到赤灼营的战线上,魏武德指挥系统一下子变得不通畅起来,他本人已经看不清被长青营挡在另一面的旗号和情形。而滚滚而过的长青营显然一下子还不可能全部通过,前面的战事如果不顺的话,魏武会有很长时间看不到他的营的另一面的战况:“让贺将军全权负责左翼,随时向我通报他的情况。”
……
看到北面的道路上有一队马车正向野鸡岗驰来,李来亨知道这是先发炮兵部队,他立刻跑下北坡,迎着那队马车跑去,挥手将他们拦住。
顾梦留从第一辆马车上跳下地,他离开长青营投奔许平后,许平就任命他为闯营的炮兵总理,实行军衔制后许平给他一个少校职务,是军阶最高的炮兵军官。许平没有资源给所有营配齐炮队,装甲营就是一个没有自己直属炮队的营,而许平深知新军炮兵火力的强大,他不愿意让自己的步兵在无火力掩护的情况下和新军交战,所以就把近卫营拥有六门炮的炮队和他直属的四门炮炮队集中起来,组成这支快速的野战炮炮队。
在许平的计划里,第五步兵翼在最初一个时辰里要面对的是新军后卫营的进攻,这样他的快速炮队赶到后,可以形成和新军后卫营相当的火力,他们会为步兵提供掩护火力,协助步兵守住这个制高点。
因为深知这队炮兵责任重大,顾梦留就和他们一起出发打算亲自指挥,被李来亨拦住后顾梦留开口即问:“李少校你占领了野鸡岗了吗?”
“占领了,但是炮兵不能上山。”李来亨告诉顾梦留他看到的场面:对面的新军已经基本完成整队,他们的炮兵尽数出现在这个战场,如果顾梦留拖着手里的十门炮上山,那么他可能会面对新军上百门炮的火力。
“如果我们的炮兵不出现,或许他们还不会猛烈进攻,要是你上去了,他们肯定猛烈反击,你们会被撕成碎片的。”而且李来亨认为根本无法守住北坡,所以步兵无法保证布置在山脊上的炮兵的安全:“那里有三万官兵,如果他们猛攻,我一刻钟都坚持不了。”
“大将军给我的命令是如果步兵还没有取得野鸡岗,那么就支持步兵迅速夺取它,一旦夺取野鸡岗后,就立刻拖炮上山,居高临下炮击所有看得见的官兵辎重目标。”顾梦留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之前他进行的战前策划一直是如何与一个营的新军炮兵交战,并杀伤新军的辎重人员、破坏他们的车辆,刚才在来路上他还在和部下反复核实确认他们的攻击优先级:炮兵、车辆、步兵。但顾梦留很快反应过来,作为平级的少校军官,他没有资格质疑李来亨的要求:“不过根据闯营的条例,现场同阶军官中步兵军官有最高指挥权,李少校,我无条件服从你的命令。”
“好,我要炮兵瞄准山脊的最高处,”李来亨连续指向山脊线上的几个位置,它们或是地势较为平坦的位置,或是南北两坡都适合大批人快速通过的位置:“当官兵出现在这几个位置上时,我要顾少校向着这些地方射击。”
“只有这几处吗?”
“是的,具体炮击顺序我会提前告诉顾少校的。”
“没问题。”顾梦留迅速选定炮兵阵地,各个炮组开始挖坑准备部署火炮,几个手下前去和工兵队一起测量炮位到那几个李来亨预判的敌军攻击点的距离和高度差。顾梦留自己也没有闲着,他一步步走上山,嘴里小声地念着数。
“大人。”一个负责在山头监视新军动向的哨兵跑下山来,他和李来亨一样满头大汗:“官兵杀过来了。”
李来亨和顾梦留对视一眼,同时飞快地跑向山头,而顾梦留手下的各跑组的组长也都跟在他身后,一起向山头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