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说军中是需要一个像许平那样的人,”吴忠非常认同苻天俊的看法,但是他绝不会开这个口,当初因为这个决定许平被骂得狗血喷头,就连支持他提议的吴忠和魏兰度都跟着倒霉,既然承担责任是这个下场,那谁愿意去谁去吧:“今天站在少帅前面的这些人,当初骂我们骂得一个比一个起劲,现在他们又怎么肯自打嘴巴,好吧,反正也不是我们一个营倒霉,要死也是一块死。”
“大人言重了。”苻天俊劝解道:“我们的马匹、车辆比许平多得多,我们六个营团在一起突围他未必能追上我们,要是野战的话,我们兵力不输于他,斗志也不会差的,兵法有云:归师勿遏。许平要是真敢追,我们就给他一个好看。”
“我就是气话罢了。”吴忠也持有类似的想法,若是许平追击,几个营集中在一起,知道没有断后的人只有拼死一战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斗志肯定远在野鸡岗一战之上。其他各营营官,之所以没有人出来断后,也是觉得完全可以一战,所以不愿意带着本部留下送死。
……
“新军真有出息,竟然不分兵断后。”许平得知新军开始退兵后,对他们的部署啧啧称赞道。
“他们炸毁了大炮,带走了伤兵,真是仁义之师。”陈哲感慨道:“不过他们的伤兵并不算多,用马车拉着跑起来飞快,新军的装备真是不错啊。”
“跑的在快还能快过我们么?”许平调兵遣将,立刻开始追击行动:“我们不必追得太紧,所谓死敌则战,要是我们逼得太紧他们就会拼死一战,我决定把战场选在宁陵。”宁陵是通向亳州的必经之路,距离还有一段,所以许平不必担心新军抛下一部分后卫逃窜,而对新军的士兵来说,已经快出河南地界,若是开小差的话未必不能独自逃生:“散地勿留,对新军来说,宁陵差不多就是散地了。”
“或许可以更靠近亳州一些,”周洞天建议说:“越是靠近亳州,官兵的斗志越差,说不定会有整营脱离主力独自逃生的情况出现。”
“我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要是真有好几个营都存了这样的心思,我们是能轻松打败他们,但是也会放跑大量的官兵,我还是希望黄小侯爷回头一战的。”许平一直认为最好的策略就是让敌人左右为难,现在官兵在无意义地浪费了几天时间后,终于还是开始退兵,而且从情报上看这次退兵的前期工作做得很差:“一不做、二不休,如果我是黄小侯爷,要不就一开始咬紧牙关不抛弃伤兵以鼓舞士气,既然动了这个念头而且已经被士兵们知道了,那就要干到底,把大炮、伤兵全扔下,勒令某个营死守断后,这样给我造成的麻烦会大得多。现在不但要带上伤兵,还搞得军心浮动,真是一无所得,等宁陵一战战局不利时,我很想知道新军普通士兵还能有多少斗志。”
“说一千,道一万,我们还是要在宁陵打败新军才行,这里是大平原,没法设伏,而且离闯王太远,闯王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赶到了。新军穷鼠噬猫,必然和我们舍命相搏,”余深河认为野鸡岗那种各有彼此、静观不动的情况不可能发生在随后的一战中:“大人既然不想取巧,不想追到亳州附近再打,那就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制服拼命的六营新军,他们可不是江北军那种豆腐。”
“是的,这是宁陵,”许平已经找军中的宁陵人,预先画出了当地的地图,还没有开始追击,闯营就已经开始研究他们的预设战场:“我打算从集中兵力于右翼,突破后卷击官兵全阵。”
“这没什么稀奇的啊。”余深河有些失望的说道,侧翼进攻又不是什么意想不到的战术,这个营帐里的将军中如果有人想不到、或是在作战前没有预防过敌军采用这样的战术,那他根本就不配站在许平的面前,而余深河还以为许平会有什么令人出乎意料的计划。
“是啊,太平常不过的战法,不过这世上若真有什么精妙的战法,早就被先人们想到了,也轮不我。”许平见其他人口中不说,脸上都有和余深河类似的失望之色,便问道:“若是遇到敌军猛攻左翼,余兄弟地你会如何应对?”
“敌军的左翼还有中央的形势如何?”
许平摇摇头:“还不是很清楚。”
“贾将军讲课时反复提及,最好的侦查就是莫过于进攻,敌军既然发起侧翼进攻,多半是在侦查我左翼的虚实,我会密切注意敌军的行动,随时准备把手中的预备队派去,同时在敌人的左翼发起反击,以侦查敌军的虚实。”
“非常不错,如果是我大概也会如此,”许平评价道:“黄小侯爷和我同岁,都是崇祯元年生人,从此前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看来,我猜他急于将我击败,不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
“年轻人,难免血气方刚。”陈哲笑道:“大人说的好。”
“说得就好像你多老一般,”余深河不满地瞪了陈哲一眼,许平的话里显然是对这种对策有准备,而这个反应也是余深河自称会有的反应,陈哲那话听起来就好像是在责备余深河鲁莽似的:“大人打算如何做?”
“黄小侯爷没有太多领兵经验,在晋军中不曾掌握大军,对军务的了解多半来源于杨大人、贾将军的谈论,看到我猛攻一翼后十有八九没有耐心,会立刻做出和余兄弟一样的反应,只不过余兄弟能看出去来的蹊跷,他还未必能看出来呢。我打算把近卫营、西首营和西锋营全部集中在右翼,同时发起进攻。抢在他明白过来之前,趁他反攻我们的另一翼的时候,一举击溃他的一翼。”
“这做不到,”这回开口的李定国:“首先一翼展不开三个营,这三个营的兵力超过我军全部兵力的半数,如果我们延展右翼让三个营能够展开,那官兵也会相应地延展他们的左翼,最后还是正面硬碰。”
“我不打算把这三个营展开,如果全部展开,黄小侯爷一眼就看明白了。”许平边说边在纸上画出草图,将计划和盘托出。
第六节 牺牲
“近卫营在最前,负责冲垮官兵的左翼,西首营和西锋营紧紧跟在近卫营的背后,官兵的左翼被击溃后近卫营继续前进,这两个营从近卫营背后闪出,向新军阵势的侧后进行突击。”许平构想的是一种不平衡的阵型,将大部分部队集中在整条战线上很短的一段内。
“完全不可能。”李定国的话代表了大部分军官的意见:“一开始官兵或许不会发觉大将军的部署,但是一旦战斗开始,等我们三个营逼近后。用不了半刻钟,新军就会发觉我们的部署,察觉到危险,然后就会把援兵掉过来。我们三个营挤在一起,发挥不出火力,而新军的援军一旦抵达展开,他们的战线会比我们的三营宽得多。”自从火器成为许平所部的主要兵器后,他手下的军官们渐渐都意识到延展队列增强火力的重要性,而三个营叠在一起的做法在火器时代毫无疑问属于过时落后的战术,李定国更指出这种阵型还不利于战场调整:“近卫营挡住了西首营和西锋营进攻的路线,即使大将军打算从最侧翼发起攻击,他们要参战也需要们绕道前出,这是给我们自己制造混乱和麻烦。”
“除非官兵察觉到我的部署,把主力部队调过来挡在近卫营前,”许平显得不慌不忙,道:“我认为官兵不会反应得这么快,如同我说过的,黄小侯爷是个年轻气盛的青年人,我估计他发现我猛攻他侧翼时,十有八九会立刻反攻我的另一翼,这才是年轻人的举动。”
“我记得大将军你也曾说过,不应该吧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敌人犯错上。”李定国指出许平的的计划正是如此。
“现在我的看法有些改变,如果是指挥五千、一万人,或许我那句话是对的,但是现在我认为如果兵力超过一万、两万,不犯错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一方不犯错基本就可以确定胜利。大规模的战斗策略应该定为如何抓住对方的错误,超过五万战兵的交战,没有任何统帅能像指挥五千士兵一样不出任何纰漏,更不可能迅速正确察觉到敌人的任何行动,所以我的策略就是设法让敌人犯错,而且是犯下我们期望他犯的错。”许平看到李定国还要说话,抬起一只手表示自己还没有说完:“当然我们要尽量避免错误,李兄刚刚也说过了,就算黄小侯爷比我想象得更谨慎,如同杨大人一样,他也需要半刻钟的时间来发现我们的部署,所以我们要在半柱香的时间里就击溃官兵的左翼。而且是一个营对一个营,这样即便对方没有犯错,他们也来不及阻止两西营展开队形。”
“那只有用白刃突击。”听到这个时间要求,周洞天迟疑着说道:“没有开枪的时间。”
“那是送死。”这次轮到余深河大声反驳起来,燧发枪的威力根本不是弓箭能够比拟的,所以白刃突击变得异常危险:“我们的军队要忍受官兵持续的射击而不能停步还手,这对士气的打击更甚于伤亡。这种射击会从进入二百步后就开始,排枪一轮接着一轮,新军的士兵虽然缺乏战斗经验,但他们打排枪那是毫无问题的,尤其是我们不还击的时候他们更是能打得既快又准。为了保持队形、士气和体力,我们要到二十步才能发起冲刺,这期间要吃官兵多次的排枪,尤其是最后的一次,二百步外的第一次齐射,一百只步枪只能打到我们二、三个人和少量的士气,但二十步的那次齐射,一百支枪一次会打掉我们五、六十人和几乎全部的士气,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近卫营,在这样的打击也会濒临崩溃,更不用说在遭受这样惨重的伤亡后冲上去肉搏取胜,而且还是在一柱香内!”余深河加强语气重复道:“这是送死。”
许平轻轻鼓掌:“余兄弟一点不错,和我想得完全一样。”
余深河看着许平,片刻后脸上浮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大人想开一枪。”
许平点头道:“是的,我打算让近卫营开一枪。正如余兄弟你所说,百步外的齐射能带来的伤亡和对士气的打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关心的是进入百步后官兵的排枪到底能给我们造成多大的损失。”
“还有大炮,进入百步后,官兵会开始换霰弹了。”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顾梦留提醒道,新军固然抛弃了一些大炮,但闯营估计他们每个营多少还是会带上两门,而霰弹对于步兵进攻队形的杀伤非常可观,尤其是近距离上。
“不错,还有霰弹。”许平又点点头,如果新军携带着全部的火炮,他不太敢进行这样的进攻,不过考虑到新军现有的火炮数量大大减少,许平认为可以一试:“我要近卫营缓步前进,在四十步的位置挨最后一枪,还有他们的霰弹射击、一两门炮吧。然后快走进发,直到到二十步的距离上,这点时间应该不够官兵换弹完成,我们在他们换弹完成前进行一次齐射,然后白刃冲锋。”
“听上去像是祀县之战的翻版。”余深河和李定国几乎同时说道。
“是的,和祀县不同的是,当时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站在五十步上让近卫营和选锋营从容对射,而且我们还有火力上的优势。不过这次不同,我们必须尽快击溃新军最侧翼的那个营,所以我们要逼近到二十步的位置上打一枪。”许平看着余深河:“余兄弟刚才不是说过吗?二十步上的一次齐射,足以一次性打光对手的士气,夺去他们一半人马的性命。”
“是的,我是这么说过,不管尽管如此,”余深河摇摇头:“近卫营仍会损失惨重。”
“是的,第一排肯定都会倒下,第二排也剩不下几个人,走到四十步的距离上时,如果官兵没有来得及换弹完成,我们得站着等他们打完这枪才能继续前进,而挨过这枪后,近卫营估计已经有一半的人倒地了。但我们的损失是一波波的而不是一次,所以我军应该能够坚持,士兵们看不见他们倒在身后的同僚的。而我们一击就能杀伤一半官兵,形成最大的震撼效果。”许平的视线缓缓在众人脸上移动,最后凝视着余深河:“余营官,你的兵,你以为如何?”
余深河沉默片刻,挺胸道:“大人,末将会亲自去和他们说。”
……
在确定新军离开他们的坚固营寨后,闯营留下最少量的部队保护他们不多的火炮和辎重,然后就拔营开始追击。新军采用的仍是一天四十里的行军速度,而许平则以一天六十里的速度强行军追击,通过小道在宁陵以东绕到了新军前面。
泰山营的前卫发现突然出现的闯营后,很快就判断清这是许平的主力部队,泰山营当即向主力汇报,而在黄希文带着新军全部主力赶到时,许平的主力部队也已经到达。两军就在不到三里的距离上各自扎营。
“闯贼兼程赶来,他们没有携带任何火炮。”在新军的大营里,黄希文和营官们紧急磋商对策,现在新军全军还有十二门火炮和足够这些火炮进行一次大战所需的弹药。
“许平小儿,也太视我们如无物了。”詹天豪愤愤地说道,新军为了达到持续高速行军的目的,把大部分没有必要携带的辎重都抛弃了,除了火炮以外,就连普通士兵也只有大约够一次激战所需的弹药,这就意味着新军绝不能在这里久留。不然若是李自成、罗汝才纷纷赶来,那就会有不小的麻烦,不过新军高层同样很清楚,闯营跑得这么快,那他们肯定也没携带什么辎重:“我们打不起消耗战,许平也一样打不起,我不信他能带着弹药和粮食以一天五六十里的速度行军,就是在河南也不行。”
所有的营官都赞同詹天豪的看法,许平离开了坚固的阵地、许平不再具有防御方的优势、许平没有携带能让他持续交战的辎重……这说明许平认为他可以一战击溃新军,如果做不到的话,即便新军失去了相当的战斗力,许平也会因为没有续战能力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新军离开。
“或许许贼就是这么想的。”魏武说道:“他是想吓跑我们,或是打一下看看有什么便宜可捡,反正就算他输了,我们也拿他无可奈何,他很清楚我们没办法在河南久留,没有办法追击消灭他。”
“或许吧,但他还是认为他可以在一场公平的野战中占便宜,至少有机会占便宜,不然他不会来的。”突然出现的闯军给新军造成了不小的震撼,之前新军一直在迟疑,在交战和撤兵中摇摆不定,这对普通士兵的士气造成了些影响。最终新军决定撤兵时,士兵们固然因为得知最后结果而松了口气,精神上不那么紧张了,而这种压力的释放同样造成了松懈,不少士兵抱怨既然反正要撤兵,还不如一开始就走。今天新军士兵一下子发现又要交战,顿时又紧张起来,就是对新军的指挥官们来说,几次的反复对他们的意志也是种考验,今天大家就明显有些沉不住气了。
“少帅,和许贼决一死战!”
指挥官们纷纷叫嚷起来。
“我们有炮,许贼没有炮。”
“我们人不比他少。”
“今天他赶路更远,比我军疲惫。”
“我们是归师,许贼手下多是河南人,我们的士兵们都急着回家,而他的手下就是在家门口打仗。”
指挥官们七嘴八舌列举出了新军的种种优势,一致要求与许平交战。
吴忠最后还补充了一句:“就算打不赢,只要不输我们也就安全了,许平没有辎重,打完这仗他就得回家。”
在黄希文准备给许平去信挑战时,一个传令兵带来了闯营的使者,许平抢先送来了挑战书,黄希文随便扫了一眼,就在信后面署上“明日决战。”
把信当面交还给许平的使者时,黄希文冷冷地说道:“还望许将军明天不要再当鲤鱼。”
散会回到自己的营帐,吴忠紧急把长青营的军官召集来部署任务。
“许平为什么要挑在这里决战?”苻天俊有些不解地问道:“既然他都肯扔下辎重急追,那干脆在亳州再打岂不是更好?”
退兵时,苻天俊就有这个担心,他担心到了亳州遇上许平的主力,眼看就能安全到家的新军会缺乏斗志,说不定又会让长青营断后。苻天俊曾私下对吴忠说,若是有这种情况就是抗命也不能执行,吴忠也曾确定无疑地表示,他不会执行葬送全营的命令的。
“除非许平觉得,他在人数相当,没有大炮的情况下,能一战击溃我们,否则我看不出他选在宁陵交战的好处。”吴忠心中也是一阵阵怒气,在这里进行野战会是一场相当公平的战斗,甚至还对新军略微有利:“不过也好,我们明天只要不输,就是赢了。”
“不输就是胜利。”吴忠对部下们重审了这一点,即便从战略上讲也是如此,新军的补充能力也不是许平能比拟的:“只要打成平手,我们就赢了。”
在黄希文的营帐中,年轻的统帅同样愤怒不已:“许贼太小视我了,他难道认为能在这里击败我军吗?在他心里我就这样的不堪一击吗?”
刚才吴忠的话让黄希文觉得十分刺耳:“什么叫‘不输就安全了’,许平没有炮,没有辎重,人数可能比我还少,火枪肯定少于我军。如果我抱着不输就行的念头去打这仗,那才是中了许平的诡计,才会迟疑不决,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
……
在新军的对面,确定明日交战后,余深河把近卫营全营召集来讲话,向他们宣布这次的战斗计划。之前许平和余深河就打算和近卫营的官兵们坦诚相见,把明天战斗的风险如实相告,只是为了保密的原因,不得不拖到最后一刻再进行。
“……你们会受到官兵连续、反复的排枪射击,官兵给我们的最后一击会在四十步的距离上,在官兵完成这次齐射前,任何人都不得继续前进,如果你们莽撞行事,就会让更多的兄弟毫无意义地死去。而这个时候,同样严禁任何人还击,没有再给你们填一轮药的时间……”
余深河告诉他的部下们,黄希文代表新军接受了许平的挑战,军官、士官们站在前排,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听到余深河说的每一个字:“本将估计会有一半的人在开枪前倒下。”
近卫营的官兵们人人脸色凝重,余深河说完后看向许平,后者轻轻叹口气,大步走上前去,接替下余深河,向面前的近卫营官兵们讲道:
“刚才余大人说的,就是明天你们会遇到的苦战,”就像是对这一群朋友而不是部署,许平把自己的计划详细地讲述给大家们听,力争让每一个部下都明白他们进行这种非常规进攻的意义,如果近卫营不能迅速取胜,那么紧跟其后的两西营就不能展开战斗队形,闯军的进攻路线就会被新军的援军封锁住,而且此时闯营的另一翼还在遭受着新军的攻击。
“明日的大战,不是全胜就是全败,而是否能够全胜,取决于近卫营能够完成任务。如余将军所说,我们估计会有一半的人倒在第一次开火前,对站在我面前的诸君来说,今夜很可能是你们的最后一夜。”讲完全部计划后,许平先是给部下们一些消化时间,然后再次大声说道:“我很抱歉,非常抱歉。但如果我们明日取得大胜,新军这支朝廷的最后支柱就会崩溃——现在在京师的新军只有万把人了,我们打完这仗,回去兵不血刃的取得开封,然后就可以趁着冰封渡河北上直捣京师,明廷已经没有兵力阻挡我们了。诸君,我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一直盼着招安,希望能过上太平的日子,现在这天终于要来到了,更且比招安更好,便是在明日遭到不幸,你们也可以放心,你们会被作为新朝的开国功臣而被铭记,你们的子女会被作为功臣的遗族被抚养。”
听到许平最后的这句话后,前排的军官们先是沉默,然后纷纷点头:“知道了。”
许平宣布解散后,眼前的人群中完全没有交谈和议论,他的部下们一个个低头默默想着心事,一面迈着沉重的脚步回营。
“若是闯王能取得天下……”许平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口中喃喃自语道:“等我们取得了天下……”
余深河侧过头,看着许平,静静等着他的下文。但等了很久,许平却始终没有能说出后半段话,只发出了一声轻叹:“我知道话说得很糟糕,但我实在不知道该对这些兄弟们说什么好。”片刻后,许平又是一声叹息:“可是明天、今晚、我又怎么能一句话都不对他们讲?”
第七节 冲锋
当晚,在近卫营第一步兵翼的某个军营里,岳牧和小队里的同袍焦急地等待着秦德冬的消息,许平的讲话结束后,队官胡辰就命令所有的小队官到他那里集合分配任务。刚才余深河已经把明天战斗的风险说得一清二楚,这军营里的人都明白,若是被分配在前排,就会遇到巨大的风险。
终于,步履沉重的秦德冬回来了,营帐里鸦雀无声,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秦德冬脸上毫无笑容,他向着部下们抱拳躬身:“诸位兄弟,明天我们被排在了前阵。”
军营里死一般的沉寂,秦德冬告诉大家今天胡辰让所有的军官抽签决定明天的位置,结果秦德冬抽到了一个下签:“我对不起诸位弟兄。”
听到秦德东的道歉后,岳牧首先跳起来:“秦头别这么说,命由天注定。”
这话打破了营房里的沉寂,大家或激昂、或勉强地表示赞同,没有一个人出言责备秦德冬。秦德冬带着愧色接受了大家的好意,等营房里再次安静下来以后,秦德冬从口袋里默默地取出三个签:“明天到底哪个果走在前面,我们也由天意来定吧。”
岳牧是秦德东手下的三个果长之一,他和另外两个人一起上前,秦德冬把签举到他们面前,另外两个果长都做出了伸出手的动作,但却有些迟疑。岳牧利索地地伸出手,后发先至地触住了秦德冬手中的一个签,用力地捏着它,猛地取回手中。
当把这个签握在手中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岳牧也有些犹豫了,他的手下、还有其他两个果长和他们的手下,都紧紧地盯着他和他手中的签。岳母感到喉咙有些干渴,不过他把唾液含在口中,没有做出吞咽的动作,而是低下头把它用力地打开。
“第二排。”岳牧轻声念道,他听到自己的部下中,有人长出了一口大气,他也偷偷地吞下了一口唾液,轻轻握拳把签紧紧攥在手中。
营房内后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另外两个果长都把目光从岳牧收回去,各自从秦德冬手上拿走了一个签。两个果长看完自己的手中的签后都同样的沉默不语,良久后,其中一个对身旁的那个歉然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岳牧用满含同情的目光看向那个仍垂首不语的军士,听过今天上峰的军事部署后,他没有语言来进行安慰。那个事受到歉意的果长抬起头,首先回过身向背后同一果的同伴们深深行礼,然后毅然绝然地转过身来,向秦德冬大声说道:“秦头放心,明天我走第一个。”
秦德冬看着他没有说话,那个果长又重重地点点头:“秦头,放心吧。”
秦德冬伸手拍拍这个果长的肩膀,接着岳牧也走过去拍了拍他,这个果长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岳牧故作轻松的说道:“岳兄弟,明天的事还不好说呢,挨一下又不会死,要是我倒下了就轮到你了,你也少不了那一下。”
岳牧没有回答,正如许平今天所说,闯营中有不少官兵还期盼着招安,岳牧以前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自从他给刘姑娘家扛了这么久的包后,岳牧也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这做贼到底做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招安,以前岳牧觉得这是唯一的道路,皇上总归是皇上,总有一天闯王还是会接受招安的,当然岳牧也同意这必须等到皇上认清奸臣的嘴脸,意识到闯营是不得已之后。刚才,许平说的话让岳牧发现或许有另外一条路,但也就是一小会儿而已,虽然岳牧刚刚开始识字、只读过没有几天书,但他知道天子是和神佛一样的,就是天上的星辰,也要下界为天子效力。岳牧也见过李自成一次,他不记得在闯王头上有五彩祥云,而且私下里,岳牧也没法把瞎了一只眼的李自成和天子联系起来——天子有百灵护体,怎么可能会被凡人伤到?
既然李自成被凡人所伤,那他多半就不会是天子,既然闯王不是天子,那迟早还是得招安。只是岳牧同样非常明白,不打败新军就不会有招安的机会,就像水浒中讲得一样,只有把官兵屡次击败,皇上才有机会看清奸臣的真面目。
“没人躲得过那一下,”岳牧低沉地回答道:“除非大将军消灭新军。”
……
吴忠脸上挂着忧色,夜已经很深了但他还是没有回营休息,黄昏开始,刮了几天的东北风突然减弱了。新军位于闯军的西南方向,包括黄希文在内,都觉得这对新军相当有利,吴忠生怕在交战的最后关头突然变风。
忠实的部下苻天俊仍陪伴在不肯入眠的长官身边,劝解道:“大人,明日的胜败,不会只取决于风向的。”
“说不定就取决于此,在许平面前可不能大意啊。”刚才分配任务时,黄希文因为长青营受损较重而将他们部署在左翼最远端,吴忠觉得选定的战场对新军相当有利,周围是大片的田地,远处的动静一览无遗,吴忠不认为闯营能有机会发动奇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