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找到了。”
“谁?”
“王黑脸。”
“王黑脸是谁?”胡缙绅一脸的茫然。
很快,这个耸人听闻的事情就震动了整个福清,贫农王黑脸跳出来要和赵举人、胡缙绅和李员外竞选,他找的竞选拍档是长工张四七。
一夜之间,这个王黑脸和张四七的大名传进了千家万户,虽然少有人愿意在外面公然讨论,但是闭上门后,家家户户都在讨论国民党的竞选口号:
为什么只有缙绅可以当官?
为什么我们百姓不能当县令?
国民党,贫民的党、长工的党!要翻身做主人!要投票支持国民党!
……
“太无耻了,太不要脸了,简直是斯文扫地。”
胡缙绅拍案大怒的同时,李员外的家里迎来了一群贵客。
李员外没有让来宾坐在客厅,而是请到书房中。房间并不算大,满满一屋子人很拥挤,但没有一个人发出抱怨。
当着满屋子的东林党和小农党成员,赵举人郑重其事地说道:“李员外,我正式建议您退选,然后作为我的副手参选。”
“可以,”李员外痛快地说道,他回头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小农党同志:“将来赵老爷是县令,在下是副县令,万一有了分歧该怎么办呢?”
“这是我党的提议。”
赵举人拿出了准备好的细则,讨价还价开始。
第五节 知识
“原来大地是圆的,这真是匪夷所思啊。”
营帐里,黄乃明正在给许平讲述他出国的见闻,随同顺军出征以来,军事方面的事情黄乃明一句话都插不上,许平当然不会征求他的意见。尽管如此,许平的友善态度仍然让黄乃明暗自称奇,对方并没有在军中给他设置什么障碍,黄乃明可以随意在军营中走动,许平开军事会议的时候也没有避讳过他。
又一次黄乃明忍不住问起原因,许平淡淡地解释道:南方已然担心对大顺的帮助不都用到抗击北虏上,那他就要尽力消除此类的误会。
虽然军事方面黄乃明一句嘴也插不上,但一说到科学,就轮到许平当听众了。
“我倒是听渔民们说过,海船总是桅杆先露出来,但是我没想过大地真的会是圆的。”黄乃明亲口告诉许平他环游地球一圈,许平皱眉思索良久:“那我们为什么不会从这个球上掉下去?而水为什么不会流光呢?”
“因为存在一种力,就像磁石的吸力能吸住钢铁一样,我们也被吸住了,如果没有大地撑住,世间的万物都会掉到这个地球的球心里去。”黄乃明简要介绍了一些欧洲的科学猜想:“这种力已经有了个名字,叫做引力。”
许平又陷入了沉思,半响后摇头道:“可是我感觉不到这个引力啊,两件东西也不会自己吸到一起去。”
“因为这个引力比磁力小多了,一点质量只会有一丁点的引力,”黄乃明已经给许平介绍过质量的概念:“但大地这个球实在太大了,我们就被吸住了,而且在宇宙里,这种引力是决定性的力量,它让我们这个地球围绕着太阳转。”
黄乃明又滔滔不绝地讲起他在伦敦天文台看到的东西,这些东西他很感兴趣,但是回国却找不到什么好听众,他父亲黄石对科学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而其他人要不就不信、要不就满嘴奉承,很少有像许平这样既相信自己,又有兴趣和疑问的听众。
“天上的星星也都是球体吗?”
“是啊,除了几个是和我们地球一起围绕太阳转的,大部分都距离我们非常、非常遥远的星星,太阳一刻不停地燃烧,大概上面都是煤。”
“哪能烧多久?能烧几千年么?”
“当然能,许将军你忘记我说过太阳有多么大了么,它能烧这么久一点都不奇怪。”
两个年轻人一问一答说了很久关于天文的事情,黄乃明告诉许平伽利略观测到不仅地球有月亮这个卫星,其他的星球周围也有类似的球体环绕,虽然引力还无法被测试出来,但是英国科学院的的学者大多都相信它的存在:“胡克先生甚至提出了一个理论,他认为引力和距离成反比关系,这个理论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月球不会砸到我们头上,而我们的地球既要不停地围绕着太阳旋转,也不会被它吃进去……”又给许平解释了一通反比和正比的定义后,黄乃明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是胡克先生的公式和观测到的结果不符,我们现在仍然无法证明引力的存在。”
“是啊,可惜。”自从黄乃明来到营中后,许平开始接触到科学,这种对自然的解释让他耳目一新,听到对引力的寻找又失败后也显得有些怅然若失:“令尊一定很喜欢这些东西吧?不然就不会让黄兄去泰西看这些了。”
“家严嘛……”黄乃明苦笑着摇摇头:“家严对此毫无兴趣。”
“怎么可能,难道令尊听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大球上时不感到震惊么?难道令尊听说我们是围着太阳转、太阳要比我们的地球大上万万倍不感到震惊么?”许平刚听黄乃明说起宇宙的时候,震动得晚上都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这些全新的知识:“那引力呢?这么神奇的东西令尊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么?”
“没有,”黄乃明认为父亲思想实在太过保守,回国后他兴奋地说起这些东西打算给父亲好好上一课的时候,黄石表现出一种彻底的无所谓态度,没有问题、没有反驳、而且一直在哼哼哈哈,黄乃明只能认为父亲是一丁点都不信,而且认为这是一种荒谬到极点以致完全不需要讨论的东西:“我说起胡克先生那伟大的猜想时,家严都没有兴趣听,我说了一会儿他就不耐烦了,说他猜引力是和距离的平方成反比,要是伦敦天文台去观测星球的轨道一定能证实。”
“啊。”许平叫了一声,心里也隐隐觉得齐国公未免太过信口开河,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东西毫无去了解的兴趣。
“就是嘛,家严甚至没有问我什么是反比、什么是轨道,你看我给你解释了多久你才明白这两个词的含义。”
许平点点头,听起来齐国公确实是对科学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和黄乃明一样都感到这是种令人不解的麻木:“平方是什么?”
“平方是……这个词我可能是提到过,所以家严就拿来用了。这些词都不是我的创造,福建的国民书局出过好几本书,有关于数学、有关于几何的……几何是……这些书都是翻译泰西的著作,翻译得很好,定下了这些词名,闽粤现在已经广泛应用,只是不知道作者都是谁……许兄知道,我们中华的匠人地位实在是太低了,我猜应该是个颇有才学的士人翻译的,但又怕别人说他不务正业,不肯全心去读书考功名,所以都没有留下名字,可惜啊。”
“这些书令尊看过么?”
“从来不看,我推荐了好几次,可是家严不肯看。”
“令尊确实是太忙了。”
“唉,还有其他更有意思的。”黄乃明看到许平兴致勃勃的样子,就更为自己那顽固不化的父亲遗憾:“许兄知道光吧。”
“光?就是阳光、烛光的光?”
“是啊。”
“这谁会不知道?”
“但你想过光是什么吗?”
“光是什么?”
黄乃明又介绍起对光的最新研究进展,只要一提到科学,对面这位曾把自己打得大败的许平就变得像是小学生一般,果然不出黄乃明所料,他对光的全新理解再次让许平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现在英国对光有两种猜测,一种是微粒说,一种是波动说,前者认为光是许许多多种彩色的粒子,许将军如果有兴趣的话,我推荐你找工匠做一个三棱的琉璃镜,白色的日光可以被分解为七种颜色,这就是不同颜色的光微粒,它们混在一起的时候就是白光……”
“各种颜色混在一起不应该是黑色吗?”
“恰恰相反,微粒说就能解释这个问题,绿色的布,是只反射绿色的光微粒……反射的意思是……没错,红色就是反射红微粒,如果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那么什么颜色的光粒都不反射,就是黑的了,而白,就是所有颜色的光微粒都反射……为什么有的反射、有的不反射我就不知道了。”
许平暗暗打定主意,明天就找人去做黄乃明说的话这个东西:“那不就是说明光是微粒吗?”
“但是任何光都不能推动哪怕再轻的纸张,强光也不能把弱光顶回去,所以还有一种说法是波动说……波动就是说光像是水波一样……”
“真的是太有意思了,居然光可能是微粒,还可能是波纹。”许平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黄乃明一边说,他就一边不由自主地看向桌面上的烛光,这平素见惯的东西现在好像突然变得不同:“难道这个令尊都不感兴趣么?”
“不感兴趣,”黄乃明有些难过地叹息道:“家严其实一向是对新鲜事非常好奇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对科学就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个光到底是微粒还是波纹,我说的时候家严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当时黄乃明翻来覆去地在黄石耳朵边说这件奇事说了好些日子,反复问他父亲到底认为哪一种说法更合理,黄石不给意见黄乃明还不肯放弃,一心想以这个话题为突破口引发父亲对科学关注,所以一定要黄石说到底他倾向那种说法,把黄石吵得头都大了一圈:“家严最后丢下这样几句话:‘我觉得光既是微粒又是波,这叫波粒二相性!到底表现出波动性还是粒子性,取决于你的观测手段!’,我无话可说了。”
许平轻叹一声,没有多说什么,这个回答给黄乃明的感觉就是父亲在说:“不要再说这个话题。”,给许平的感觉也是一样,至少在这个问题上,黄石的高大形象有所坍塌,显得太顽固保守而且严重缺乏接受新知识的能力。“人无完人。”许平在心里评价道。
“我也想建一个科学院,”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黄乃明和许平的关系已经十分融洽,他对许平大声说出心中的憧憬:“这个科学院会非常大,要比英国的大上十倍,它会有全球最好的望远镜,最多的实验室,我要竭尽财力去支持它,让学者能够得到最好的待遇。”
许平深深地看了黄乃明一眼,后者猜到了许平的心思,微笑道:“家严虽然对科学没有兴趣,但是对我建科学院的想法是很支持的,他说等天下太平了,就要拨重金把它建起来。”
“太平”这个两个字一出口,许平和黄乃明都有心事被触动,两人陷入了一场尴尬的沉默。
“许兄,”黄乃明先开口道:“将来天下之事还很难说,说不定我们这场停战就会长久地停下去。”
“希望如此吧,”许平一直抱有这样的期望,他觉得这次和谈让明顺的关系缓和了很多,而且他也知道顺王对齐国公一直是抱有善意的,或许这种和平能保持一代人,等到这些彼此之间互相有敬意的人过世了,最终的统一战争才会发生,虽然现在残明的地盘看上去很小,但是一个小国在王朝更替时割据相当长一段时间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我希望黄兄的这个科学院能建起来,如果我没有军务在身,要是能去做个研究这个科学的学者也不错,我本来以为我知道我生活的在什么地方,但听黄兄说了之后,才发现我原来根本不知道我周围的东西。”
黄乃明闻言笑道:“许兄不可能没有军务在身的,只要顺廷还在,许兄这辈子就不可能没有军务。”
许平也是一笑:“或许吧,但如果天下真的太平了,我也会劝顺王建立这个科学院的。”想了一想后,许平突然下定决心,对黄乃明说道:“黄兄,将来只要你们不主动进攻,我会劝顺王不要挑起战事的;但是我只是想问,如果顺王肯封令尊为闽粤之王,令尊肯屈就吗?”
黄乃明轻轻摇头:“许兄,何必非要说这种伤和气的话题?”
“黄兄此来北京,并没有要我们交还明君,”黄石觉得弘光皇帝是个成年人,要是在福建反倒是麻烦,为了继续削弱皇家权威黄石故意让三岁的太子继续当监国,尽管是无知儿童都不肯让他登基有皇帝的名义。联想以前和黄石的那番谈话,现在许平一点儿也不信齐国公心里还存着兴复明室的念头:“令尊到底图什么呢?难道顺王比不上崇祯么?难道令尊不希望天下太平么?”
黄乃明说起另外一个话题,许平识趣地不再继续,现在顺廷十分天下有其七、八,黄乃明知道正常情况下说来闽粤是欲求割据都不可得。但根据情报顺廷大概有几万处于它直接控制下的工匠,能够生产一些火药和简单的军器,无论是效率、组织还是工具都很成问题,民间的手工业更是分散、薄弱,而福建、广东有数十万、甚至可能上百万的产业工人,所以黄乃明觉得,最终是顺方欲求割据而不可得,即使有许平在也没用。
第六节 班师
到永昌二年年底时,山东给顺廷上缴的钱粮已经仅次湖广,到永昌三年年初时,就连孙可望都被钟龟年比了下去。据说闽粤有一些商人到山东与钟龟年展开合作,帮助山东防御使在不违反三年免征的情况下获得了很多收益。虽然不知道钟龟年到底是如何搞到的钱,不过顺廷能够继续从南方购买军火和物质,得到较充足的供应后,北方的战事也急速向着有利于顺廷的方向发展。
永昌二年许平不等南征军全部返回并修整好,就带着近卫、装甲两营嫡系还有关宁、江北、汴军发起进攻,他率领李成栋和陈永福在山西大败插汗和姜镶的联军。王启年也在一场遭遇战中被顺军的偏师关宁军击败,吴三桂取胜后不肯的便宜卖乖,一口气追击了敌军七天七夜,缴获了对方全部的火炮,毙俘叛军上万,其中有三千多都是原救火营的种子部队。
到永昌三年二月,顺军已经收复了山西全境从两面攻入陕西,姜镶的哥哥姜让也学着弟弟的模样逃出关外。这期间北方同盟多次派使者去闽粤,以唇亡齿寒相劝,但齐国公不为所动,最后一次插汗的使者忍不住大骂起来,说当初若不是插汗仗义兴师,现在闽粤赣桂四省早就不姓黄了,现在黄石如此行事不仅仅是昏聩,更是恩将仇报。见黄石仍是心如铁石后,插汗的使者大哭而去。
永昌三年年中,收复关内全部土地后许平班师还朝,顺廷接下来的攻击方向将是辽东,这里是插汗手中最大的产粮区,同时也是他最重要的盐铁产地。
对辽东的进攻许平不打算继续挂帅,北方同盟此时已经是元气大伤,他不打算把所有的功劳都抢走。顺王实践了对李成栋和吴三桂的诺言:在平叛战争中表现出色的李成栋喜滋滋地接受了蜀王的称号,顺王许可他带走现有兵马的一半去四川就藩;而辽王吴三桂没在北京呆上几天,就急匆匆地带领本部人马向山海关出发,他将作为进攻辽东的先锋,为后续的顺军开道。
“陛下,”见到李自成后,黄乃明首先恭贺了对方平叛战争的胜利,然后就说道:“希望陛下许可臣的家人先返回福建。”
当初金求德带着教导队逃出北京时,没有工夫把家属都带走,因此黄石、金求德的一家老小都跟着北京一起落在顺军手中,两年来这两家人一直被顺王软禁在原来的镇东侯府里,除了不许私自走动外倒是对他们很客气。
金神通的遗腹子现在也已经两岁,黄乃明已经准备好舒服的马车,打算让嫡母、妹妹和外甥趁着秋高气爽出发去南方。
自从攻陷京师以后,许平一次也没去过镇国公府,就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黄夫人和黄子君,他一直反对扣押齐国公的家人,之前曾对李自成说过:真想争夺天下的人,扣着人家老婆孩子一点儿用也没有,若是人家想走不妨就放他们走好了,一统天下还是要靠武力决一胜负。
不过今天黄乃明当着他的面提出这个要求,让许平破有点手足无措,更糟糕的是,黄乃明这话一出口,顺王的目光就向许平投过来。
“臣以为,现在齐国公与我们大顺是友非敌。”许平猜自己同黄子君的事情对方父兄不是没有耳闻,快两年来黄乃明在自己面前绝口不提他妹妹。
李自成和牛金星通过钟龟年对许平和黄家的这段恩怨也有所了解,他们两个人也曾讨论过这个问题,扣着黄石的家人不放确实没有什么大用,不过若是许平不死心的话,那么自然也不能为了敌人的家小得罪自己的大将。以前许平说放人的时候,顺王还拿不准他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见许平没有反悔的意思,就点头应承下来。
“多谢陛下,”黄乃明回过头又对许平说了一声:“多谢许将军。”
……
很快黄夫人就带着家人离开北京,而黄乃明继续充当人质留在北京,黄夫人走后余深河跑来许平的府上,他大概再有个把月就要统帅四个营出发前往山海关,作为吴三桂的后劲:“大人,听说您同意让黄夫人母女走了。”
这句话里面的含义听得许平微微皱眉:“余兄弟,她们都已经走了啊。”
“大人,”左右无人,余深河就露骨地问道:“大人不再念着黄家小姐了吧?”
“哪里还有什么黄家小姐?现在她姓金。”
“嗯,”余深河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大人就没有考虑过婚配么?现在大人已经是王爷了,没有王妃那成何体统?”
“还没有考虑过……”许平正在奇怪余深河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就没有清闲下来过,突然恍然大悟:“余兄弟这是来给我做媒吗?”
“大人神机妙算,”余深河大笑起来:“是我生父江家的女儿,虽然和我不同姓,不过我心里还是当她是亲妹妹的,不问清楚怎么行?大人要是心里还惦着旧人,对我妹妹太不公平了。”
“江家的孩子啊,那就是江兄弟的妹妹了。”
“是啊,大人见过我义弟的,他家知书达理,女儿教养得非常贤惠,绝对是大人的良配。”余深河把江家的女孩儿吹嘘了一番,问许平意下如何。
许平的舅舅永昌元年就过世了,现在他没有尊长,这件事全由自己做主,多年的战友提起婚事他没有拒绝的道理:“就是怕配不上江兄弟的妹妹。”
“那这事就定了,”余深河满心欢喜:“我那妹妹小时候算过命,那个先生说过她将来会富贵非凡。一直到二十岁都没有出嫁,果然是有当王妃的命啊。”
说完之后余深河又连忙补充道:“大人放心,江家的这女孩品貌双全,绝对不是嫁不出去,只是前一阵子兵荒马乱,我生父实在不愿意在乱世把女儿胡乱嫁给谁。”
既然许平没有家长,余深河就跑去顺王那里请他作为许平的尊长证婚,听说此事后顺王也挺满意:“堂堂的吴王,没有王妃确实太不像话了,有失朝廷体统。”
牛金星、刘宗敏等人也纷纷给许平和余深河道贺,表示到时候一定会送上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