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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筝点点头,略按了按心里的忧虑,吩咐浣纱熄了灯烛,却是好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97情定(二)
  第二日一早,如筝自老太君处请安回来,便打发浣纱去门房上问,却是还没有信来,便再也坐不住,打着去舅家的名义向老太君求了慈令出府。
  出了府,如筝便改了主意,虽说知道宫宴上舅舅一家也在,此时的她却莫名地害怕面对舅舅和舅母,略思忖了一下,就让浣纱告诉车夫转道去西市,想让李钱根打着送东西的名义,进国公府找苏有容。
  车子一路行到西市,如筝带上帷帽几步走入携珍阁,却被小伙计告知掌柜出去给一个熟客送货去了,说是去去就回。
  如筝无奈只得带着浣纱在店里等,不一会儿,便见两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官家小姐进入了携珍阁,小伙计笑着迎了上去,如筝此时没有心情和她们寒暄,便仗着帷帽遮脸,坐在一旁看她们挑选货物。
  那两位小姐叽叽喳喳议论着,如筝本没有入耳,却在她们提到东夷之战后,心念一动,只听其中一位绯衣女子略带愁凄地叹道:
  “悔教夫婿觅封侯……古人之言诚不欺我。”
  旁边一位黄衫的少女也跟着叹了一声:“你就别愁了,他多少也是个校尉,手下几百人呢,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还是仔细挑一把好刀送了才是正理。”
  那绯衣女子点点头,又让小伙计拿好的东夷腰刀来看,苦笑着摇摇头:“拿着东夷刀去打东夷人……都是那些东夷人可恶,若不是他们意图刺杀圣上,圣上又怎会盛怒之下二次派兵,本来凌家也快要取胜了!”
  那黄衫女子笑到:“你怎知凌家快取胜了,我兄长在兵部,说是那捷报是假的,真正的第一战是胜了,却不是完胜,故而圣上才要再发兵的……”她神色一动,又笑了:“说来好笑,你知道此次随凌家老帅去增援的世家子弟里,有谁?”
  那绯衣女子选中了一柄腰刀,正要付钱,听伙伴这么说也来了兴致:“是谁?”
  那黄衣女子掩口笑了一下:“那日,宫宴上救驾那人……”
  “什么?!”那绯衣女子瞪圆了双眼,如筝也是心中巨震,险些叫出声来。
  “正是,我兄长告诉我,那国公府的三公子向圣上请旨随军出征,圣上擢了他为从六品昭信校尉呢……不日便要出征的……还有别人……”此时那绯衣女子付了银子,两人说着便出了店铺,徒留下如筝坐在椅子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浣纱也吓了一大跳,赶紧俯身看着自己小姐,如筝好容易才回过魂儿来,也顾不得等李钱根,起身几步冲出门外,上了自家马车:“快,去舅舅家!”
  马车一路疾行,如筝犹自嫌慢,好容易到了武国候府,如筝又怕惊动了自家舅舅,向门子打听了大表哥明轩正在府中,便让他帮忙通报。
  崔明轩虽然不知她为何而来,也知道她必然是有急事,很快便迎了出来,兄妹俩便在门房小屋子里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崔明轩先是言语安抚了如筝一番,又沉吟到:“筝儿你也别急,今日即使你我去了国公府,也见不到子渊,他应该是一早便随凌家人到南大营去演兵了,本来我也是要去的,不过是家中有事,临时告了假……”
  如筝愣了一会儿,才惊到:“你……也要去,是何意?!”
  崔明轩笑着摇摇头:“小筝儿,表兄我真伤心啊,眼见你是有了夫婿,就忘了哥哥,我也要出征啊,你不知?”
  前世的如筝,于舅家的事情知之甚少,并不记得还有这么一段,当下惊的一时忘了苏有容的事情,上前一步拉住崔明轩的胳膊:“表哥,你疯了,那可是战场!”
  崔明轩笑着摸摸她头:“傻丫头,我可没疯,我想的很清楚呢……”他笑了笑,笑容里有如筝熟悉的潇洒,也有她并不熟悉的沉肃:
  “你不是说过,我将来必要创出一番功业么?我此去,便是为崔家……重振门楣去的!”
  如筝看着自家表哥眼中灼灼的光芒,突然明白了他此时的心情,当下便敛去忧愁之色,叹到:“表哥,我知道你自有鸿鹄壮志,但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你要万分当心才是!”
  崔明轩笑着点点头:“好,你是第八个叫我万分当心的了,我必然要八万分当心才对得起你们这一番啰嗦啊!”
  他刻意逗她开心,却看她还是眉头紧锁,无奈叹到:“筝儿,子渊的事情,你也不必太担心,据我所知,他功夫也不错的,我原本还以为他是为了你要去求个好出路,但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得问个清楚才好……”他低头思忖了一会儿,说道:
  “这样吧,筝儿,你先回去,明日我会让母亲给你加去信叫你过来,我明日也把子渊叫到家里,你们当面说个清楚,可好?”
  听自家表哥想出了好对策,如筝才略放下心,又叮嘱了一番,才道别离去。
  回到沁园,如筝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里间,趴在床上哭湿了绣枕,唬得崔妈妈拉着浣纱一顿问,好容易弄清楚了,却也想不到如何劝如筝,只得坐在她身边,慢慢抚着她的背。
  好一会儿,如筝才止住哭,抬头看着崔妈妈:
  “奶娘,我好悔,若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伤他的心,子渊哥哥也不会……”她心中凄苦,泪又成行落下:“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是我害的!”
  崔妈妈看她哭的伤心,也心疼地落下泪来:“我的好小姐,快别这么说,三公子是去打仗,再说,从六品也不低了,还能真自己上战场么?到了淦城,八成也是在军帐里参赞军务罢了,怎会有什么长短……”
  她一番劝,如筝好歹是止住了眼泪,却连着两顿水米不进,急的崔妈妈恨不得明日快快来才好。
  好容易熬到第二日,如筝早早便得了慈园的信儿,匆匆和老太君道别,便驱车前往武国候府,崔明轩不敢太过声张,瞒着自家父亲将如筝叫到自己在外院的书房里,屏退了下人,指着书房的门说道:“去吧,我也没来及问他呢,你自去问个清楚,我就在这里给你守着,放心。”
  如筝点点头,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几步走到门前,却停在门边,略踟蹰了一下,才伸手推开房门。
  她低头走进书斋,门在身后关上,抱着无论他如何愤怒,自己都不会再改变决定的心情,抬头看时,对面人却还是那样和暖的笑着,便如同今生第一次相见一般:
  “一大早便被子扬兄慌慌张张拉来,却原来是你要见我……”
  如筝看到他并无异样,心里一松,脚步便虚浮了一下,加上几日来茶饭不思睡得也不好,身子狠狠晃了一下,眼见便要往旁边倒。
  对面的苏有容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她揽到怀里:
  “筝儿,你这是怎么了?!”
  如筝一头跌进这个散发着熟悉冷香的怀抱,心里莫名便安定了下来,此时头昏眼花的,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让她不愿再顾及什么矜持分寸,便伏在苏有容怀里,把一肚子慌张揪心都哭了出来,直哭到哽咽。
  苏有容被这惊心动魄的“投怀送抱”吓得手足无措,又不敢问她,只得轻轻抚着她的背,好一会儿,如筝才定下心,抬头看着苏有容:
  “子渊哥哥,为何要请命出征,难道我那一封信,还留不住你么?”
  苏有容被她一句话问住了:“信……什么信?”
  如筝惊讶地看着他:“那晚,你没听我解释便走了,我转天早上便给你送了封信,陈明心迹,难道你没收到?”
  苏有容被她问得一头雾水:“没啊,我没收到你的信……”
  他一言出口,如筝也顾不得伤心了,凝眉到:“怎么会,浣纱亲自送到你家门房的……”
  苏有容摇摇头,轻轻扶着她坐下,自己蹲在她身旁:“筝儿,你别急,信不重要,咱俩这不是见了面了么?你跟我说,信里有什么要紧的话?”
  如筝被他问得面上一红,又突然想到他从军的事情:“子渊哥哥,话也不重要,你为何要从军,这就是你想的好办法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有容被她抢白的一愣,又笑到:“不错,这就是我想的好办法……以你我之力,是不可能抗旨的,要完成你的心愿,只有我……不回来,才行。”
  听了他的话,如筝刚刚止住的泪又落下,她猛地站起身摇摇头,泪水便四散而出:“不,不要,我不要你去送死……”她哭的惊心,吓得苏有容站起来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如筝,你冷静一下,我不是要去送死!”
  如筝抬头看着他,带着一个怀疑的眼神:“那你说……不回来了!”
  苏有容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怪我,没说清楚,我是想到东夷去,好歹立下点战功,然后便诈个死,浪迹江湖去!”他笑着,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嘛……你是知道的,混迹江湖也饿不死,到时候你成了‘功臣遗孀’,也没人敢再打你的主意!除非……你自己想嫁……”
  说到最后,他的笑又带了一丝苦涩:“所以说,这是个两全之计,你别难过,等我安定下来,便回来看你,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他一番解释,听得如筝心里一安,又是一恸:“子渊哥哥,我几次三番辜负你的深情厚谊,你却愿意为我……做到如此地步!”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从未有过的情感在心里激荡着,涨的她的心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苏有容看她又要落泪,心疼地赶紧伸手去擦:“哎呦,别哭了真是,我……”他叹了口气:“丫头,你不用这样,我是喜欢你,但是也能理解你的难处,只要你高兴,平安,我就是在外面,也是欢喜的,这计策我想的差不多了,肯定不会有什么纰漏,你听我的,别担心。”
  如筝愣愣的看着他焦急的面容,心里一暖,瞬间便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当下也不哭了,扬起一个笑脸,看着他:“这几日的焦急,都是因着我瞻前顾后,辜负了你,说来就是我活该!好在如今一切还不算晚……”她这样喃喃说着,把脸埋在他心口,听着他沉沉的心跳,说出了那句回荡在心间许久的话:
  “子渊哥哥,不要走了,我嫁与你……”说我这句,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只觉的自己太累了,他怀里又太温暖安逸,真的好想睡一觉……
  她还没睡着,苏有容却轻轻扶住她肩膀,将她从怀里拽出来,低头瞪圆了眼睛:“丫头,你刚刚说什么?!”
  如筝笑着看看他,眼泪却又浮了上来:“我说,我嫁给你!”
  苏有容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回过魂儿来:“你是怕我……那个那个……上战场!”他点点头:“所以勉强嫁给我!是不是!”他声音发颤,语气却带了点严厉,如筝却并不惊恐,反而笑了:
  “不是的,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要嫁给你!”她摇摇头,摇散了泪水:“那天夜里,我之所以没来得及说,是……因为太子爷的事情被你知道而分了神,再叫你时,你又去的远了,我第二日就给你送了信,信里说清清楚楚,我愿意嫁给你!”她脸色一红:
  “结果你又没收到信……子渊哥哥,我不要你诈死,不用你成全,之前是我钻了牛角尖,辜负了你的心意,如今……我都想明白了,你不去东夷,不要打仗了好么?”
  98情定(三)
  “结果你又没收到信……子渊哥哥,我不要你诈死,不用你成全,之前是我钻了牛角尖,辜负了你的心意,如今……我都想明白了,你不去东夷,不要打仗了好么?”
  她一番话,说的苏有容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蜜似的,欢喜的半天才想起要回答:
  “筝儿,你这么说,我很高兴!那个……诶,仗还是要打,我好好回来便是!”
  听了他这句,如筝惊得抬头,想要问,心内却豁然一醒,不由得暗笑自己荒唐:出征是他自己向圣上求来的,皇命如天,军令如山,怎由得他出尔反尔……想到此处,她心里一酸,又落下泪来:“究竟,还是我连累了你……”
  苏有容摇摇头,盯着她的眼睛:“如筝,你不必自责,即使我收到那封信,还是要请旨出征的。”他轻轻把她搂在怀里:
  “我不想以白丁的身份,抬你入府……”他轻轻抚着她发鬓:“你也不要担心,我的功夫虽然说不上是万夫莫敌,对付东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必定好好回来,你就安心在家里等我,等我回来娶你可好?”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如筝的心就这么安定了下来,她止住泪,抬头给了他一个倾城的微笑:“好,我信你,你一定要好好回来!不许骗我!”
  “嗯。”苏有容重重点头,又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说到:“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听他这样坚定的话语,如筝终于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那好,我也在盛京,好好等你……”
  苏有容笑着把她搂回怀里:“口说无凭,盖个印吧!”
  “盖印……何意?”如筝看看身上:“我没有印啊!”
  苏有容垂眸,看着如筝精致的面容,微微一翘嘴角:“没关系,我有……”
  看着他的脸在眼前慢慢放大,如筝本能地闭上了双眼,心却突然停了一瞬,又如擂鼓般跳了起来。
  略带一丝凉意的吻,落在她左眼,又擦过眉心,在右眼停了一停,最后印在她额头,只是须臾,却带着矜持又热烈,放肆又禁锢的矛盾情感,如电光火石般直传到如筝心底,又从心上升起,催的那株始终无法拔出的嫩芽,瞬间便冲破障壁,化作藤,丝丝缠绕在如筝的心上,再也无法解开……
  一言情定,一吻封缄,如筝感觉到他的唇离开自己额头,却一直不敢睁开眼睛,呆呆地闭着眼睛,不知该怎样才好,迷糊中便听对面人一声轻笑,自己便被重新揽入了那个算不得宽阔,却令人万分踏实的怀抱。
  “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苏有容喃喃的在她头顶说着,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黯哑,听得如筝一阵心醉,崩了几日的神经终于完全松了下来,当下便觉得疲累非常,往他怀里偎了偎,听着他断断续续说的温言软语,慢慢地便……进入了梦乡。
  感觉到自己怀里小小的人儿渐渐变重,苏有容终于觉得不对,扶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却见她一双杏目闭着,两片鸦羽般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唇边没了泪痕,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浅浅的笑。
  居然……睡了!苏有容瞪大了眼睛,差点笑出声,转念一想,心里又是一疼,当下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里间罗汉床上,又取了锦被给她盖好,蹑手蹑脚地出了书斋。
  刚一出书斋大门,便见崔明轩一脸愠色看着自己,当下心里一慌:“子扬兄……”
  “苏子渊,你到底对我家筝儿做了何事?刚刚我在外面听她一直在哭……要不是还算信你,刚刚我就冲进去打你了!你给我从实招来!”崔明轩一番话,问得一向伶牙俐齿的苏有容张口结舌:
  “那个……子扬兄你还是自己问如筝吧,总之……我没欺负她!”他急的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向这个准大舅哥解释。
  崔明轩看他还算诚恳,略消了怒火,压低声音问到:“筝儿呢?”
  “睡了……”
  “睡……”崔明轩刚刚压下的怒火又升了起来:“苏子渊,你今儿别走了,不说清楚了我打你个满地找牙!”说着,便伸手一拉他胳膊。
  他眉毛一立,吓得苏有容倒退三步:“子扬兄,那个……你别误会,筝儿她是太累了,刚刚不知不觉睡着了,我已经把她安顿在你里间床上,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核实,筝儿就先拜托你了!”说着,便使了一个诡异的身法,出其不意地挣脱了崔明轩的手,几步窜出院门。
  “苏……”崔明轩又急又气,却也不敢大声叫他,回头看看书斋的门:
  这叫什么事儿啊,表妹睡在我书房里……
  定是上辈子欠他俩的!崔明轩无语问苍天,思忖了一会儿,扬声唤过小厮:
  “去,赶紧把你家二小姐叫过来,就说我有急事找她,十万火急!莫惊动了老爷夫人!”
  小厮自急急去了,崔明轩索性往书斋门口一坐,单等琳琅来解围。
  这边崔明轩一筹莫展,另一边苏有容却是慌慌张张出了侯府,信马由缰地走在乌衣巷里,慢慢回味着如筝额头那种细腻的感觉傻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心里一肃,霎时沉了面色,催动坐骑一路小跑回了国公府。
  回到自家府邸,他招了门上小厮问清楚了当值的人,细细查究了一番,才明白那日原来是苏百川在府门前看到了送信的浣纱,便追着门房上的小厮硬扣下了信件,苏有容想着刚刚如筝泪眼朦胧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阵邪火升起,直奔东面苏百川的书房寒香阁而去。